二更的更鼓刚一响过,一票人马从安平巷口转了出来,不疾不徐地朝着国公府而来。
府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的羽林卫们神经瞬间绷紧。
在这个紧要关头,只要出现一星半点儿的挑衅,梁国公府门口就能立即变做战场。紧张的气氛能如火药桶般即将被点着,只等着轰然炸裂。
羽林卫副使姚玉清眯起细长的三角眼,从熊熊燃烧的火光中望出来。目光瞬间变得阴沉而凶狠。
他低低一声喝令,羽林卫士兵们立即变换了方阵,对着来人摆开防卫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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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马缓缓逼近。众人这才看清,来者统共不过十八骑,皆着清一色的黑色软甲。
当先一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剑眉星目,身姿英挺。他头束墨玉冠,腰悬三尺青峰剑,表情甚为倨傲。
姚玉清不识得来人,一时难辨敌我,遂高声问道:“来者何人,羽林卫奉旨办差,闲人绕道。”
这场面无疑已是剑拔弩张,甚为凶险。
岂知马上的少年却毫不慌乱,气定神闲地答道:“姚副使位高权重,自然不识得我。不过家父的名讳吗,想必也是听说过的。我父亲乃是歧州刺史,世袭唐国公。我嘛,便是李家四子,李元吉的便是。”
“哦,原来是李四郎,失敬、失敬。”
姚玉清顿感冷汗涔涔而下,眼前这位可是世代显贵,当今圣上的姻亲——封疆大吏李渊之子,在西北一代素有骁勇之名的李四少。
而跟在他身后那队面无表情,看起来一个个坚硬得就像是石像般的随扈,无疑是以悍不畏死、骁勇善战而闻名天下的西北军玄甲精骑。
回想起方才自己死命阻止自称李家家仆的流云出府报讯的情景,姚玉清只觉背上已汗湿了一大片,立即躬身拱手道:
“玉清今日身负皇命,到此办差,失礼之处万望恕罪。只是不知四郎来此有何见教啊……”
李元吉不等他把话说完,对他挥手说道:“姚副使深夜办差辛苦,见教不敢当。我李家与你们羽林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这便让你的人退开让道,我也不来与你一般见识。”
姚玉清一听这话说得甚是无礼,却又不便当场发作,只强笑道:“四郎,我等乃是奉令包围梁国公府。卑职来此前,曾在宇文将军面前立下过军令状,今晚绝不能走失了一个,否则提头来见。这,这,兄弟实在不敢违命啊!这……”
“哼,命你包围梁国公府,那干我唐国公李家何事?我二哥歧州参将李世民之前亲自护送兰陵县主回府,现下正在国公府做客。如今夜已深了,这个时辰他还留在别家府邸,多有不便。我们专程来接二哥家去。”
“再说了,明日一早我等还有军令在身,要出城办差。姚副使这样百般阻拦,若误了军国大事。我看也不必跟宇文化及多废话了,你现下就随我入宫面圣得了。”
姚玉清听说这李元吉性情暴躁,极不好惹。听他今番这口气,态度极为强硬,是一定要死磕到底,绝无半点退让的意思了。
唐国公府,他得罪不起;宇文化及的军令,他更加违抗不起。一时间有点着慌,只觉得背脊间阵阵发凉。
他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这,这……四郎,我……你看……”
李元吉心知他已生了三分怯意,又往烈火上添了一把干柴:“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不过是带人进府去接了二哥便走,并不想与你为难。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人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呵呵,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唇角微勾,显得格外兴意阑珊。
“话说回来,你们不过是想办好自己份内的差事。姚副使,你好生想一想,待会儿若是动起手来,有我二哥在,总难免碍手碍脚的。倘若,再一个不小心,误伤了我二哥?哼,你大概也听说过。我二哥可是我家老祖宗的心头肉。纵使有宇文化及出面作保,圣上不予追究,可皇后娘娘那里……呵呵……更何况,我唐国公府向来就不是吃素的!梁子一旦结下了。呵呵。难道我堂堂西北军,还怕了你们小小的羽林卫不成?真是笑话!”
他啧啧怪笑,话中的鄙夷之意甚是明显。姚玉清心知他所言非虚,这个活阎王不仅武功奇高,家世更是不凡。他家祖母与当今皇后独孤伽罗乃是亲姐妹。他父亲李叔德手握西北重兵,深受圣上器重。
姚玉清焦急地搓了搓手,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如何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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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左右盘桓,委决不下之时,却见李元吉眼珠子一瞪,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真真是翻脸快过翻书。
他一抬右手,身后的一名黑衣骑士已翻身下马,欺身直上。
那骑士朝着羽林卫身后的梁国公府大步而去。雪亮的刀光齐刷刷地挡在身前,“锵锵锵”的金铁交鸣之声异常刺耳。
黑衣骑士恍若未见,安步当车,一步步朝前逼近。
眼见再走数步,他就要以血肉之躯撞上锋利的刀口,血溅当场。姚玉清只感觉自己掌心已浸满了又湿又黏的冷汗。
抬眼望去,安坐于马上的李元吉一行依旧是熟视无睹,好像压根儿就没有把那汉子的生死放在眼中。
形势一触即发,姚玉清鼓足了莫大勇气,对羽林卫摆了摆手,哑声道:
“退。”
数十羽林卫齐齐收刀后退,警惕地让出了中间一条窄窄通道。只见,那汉子大踏步迈上台阶,面上竟无一丝惧色。
“咚咚咚”重重围困之中的萧府大门被大力地叩响。一个洪亮地嗓音在静夜中盘旋:“唐国公四子、歧州偏将李元吉求见,请代为转达。”
那汉子身材魁梧,如岩石般粗糙的脸上带着悍勇之气,不料说话却极为文雅守礼。
“吱呀~”
梁国公府的侧门轻轻地隙开了一道小缝。家丁打扮的男仆从里面瑟缩着探出半个头来。
那汉子凑近家丁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只瞧见家丁连连点头称是,飞快地缩回了头去,又紧紧关闭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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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盏茶过去了,国公府大门依然紧闭。
时刻保持着警惕的羽林卫们不由面面相觑,相互打着眼色,原本沉稳的持刀手也有了些许游移。
副使姚玉清不停用手拭去额边的冷汗,时不时偷眼去瞧安坐在马上,一脸无所谓的李元吉和跟在他身后,如泥塑木雕般静默无声的一行人。
空气似乎已然凝滞。只偶尔传来几声马匹因不耐烦而打起的响鼻。
忽然,沉寂的梁国公府侧门大开,萧府管家萧诚带着几个护卫,陪着一脸小心迎出门来。
李元吉看着缓缓敞开的朱漆大门,对着姚玉清鄙夷地一声哂笑,旋即向身后马上的骑士们挥了挥手,高声喝道:“走。”
一行人马鱼贯着从羽林卫刀光剑影的包围圈中穿行而过。
羽林卫手中雪亮的钢刀折射出清辉的刀影,映在骑士们的脸上,然而他们如石雕斧刻的面庞不但没有丝毫惊惧之意,反而带着些轻慢的鄙夷。
就连胯下的战马都似乎迈着从容而优雅的舞步,嘲弄着身旁这群满脸警惕的皇城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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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吉从府外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对于,如今行走于钢丝之上,每迈出一步都如履薄冰的江陵萧家而言,简直可以说是晴天霹雳。
日前,皇帝下旨调动江陵戍军。当换防的隋军行至鄀州时,萧琮的叔父太傅萧岩和弟弟荆州刺史萧瓛突然反水,于八月二十三派遣都官尚书沈君公向陈慧纪请降。
九月十八日,陈慧纪率军直抵江陵城下。九月十九日,萧岩、萧瓛等人带领留守的西梁官吏、百姓共十万人投降陈朝。
这个噩耗就像是一记重拳,直将昔日的江陵之主,今上亲封的梁国公萧琮打翻在地。
“原来竟有此事!怪道今日圣上会在金殿之上说出那番言语……如今,哎!”
他颓然地跌坐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中,半晌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曾经称霸一方的雄主,眼下却不得不过着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时刻忧心被人牵累,触怒龙颜,身首异处,祸及妻儿,实在是可悲可叹!
萧锦玉忧虑地看着父亲耳边新长出的一缕白发,心中感慨。
眼前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怒马急射,百发百中的西梁皇帝。
自从他决心带着儿女、家眷及一干朝廷重臣辞别故土,谢绝了江陵父老乡亲们的挥泪挽留,发誓绝不回还的那一日起,就已注定了西梁皇族为人鱼肉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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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多了,现下该如何应对,还请梁国公明示?”李元吉透过窗户,望着府外冲天的火光,脸上渐渐显出一丝急迫。
梁国公萧琮紧握拳头,嘴角微微颤抖,却依旧是目光涣散,委决不下。
反倒是坐在一旁,身子娇弱的萧锦玉缓缓站起身来,镇定地说道:“阿耶不必担忧。您老安安心心待在府中,安抚诸人。为今之计,怕是只有我亲自去求晋王和姑母,方可救命。”
“晋王?!晋王为人果决,心性最是难测。素来唯皇命是从。这个时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拿着自己的大好前程去替梁国公求情?”
李元吉望向如月光般清冷的萧锦玉,心存疑虑。
萧锦玉幽深的黑眸中迸射出一丝亮光,嘴角扯出一缕讽笑,轻轻颦起的眉心上朱砂痣跳跃着斑斑红光:“他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要知道,我江陵萧家与他晋王府好歹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若是萧家落了个通敌卖国,满门尽诛的下场,那势必要牵涉九族,祸及妻儿。难道我的好姑父、好姑母就能独善其身、置身事外吗?”
“不错!此言有理。”李世民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只听萧锦玉续道:“我家那位好姑父向来标榜夫妻情重,患难与共。如今晋王深受帝宠,前途大好,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族一朝沦为罪民?”
她突然扭头对隐身于李元吉之后,做西北军打扮,方面阔耳,形容坚毅的男子说道:“二哥,眼下这个时辰,京城内外已然宵禁。四面城门皆已关闭。待会儿你跟着元吉,想法子尽快出城。”
“出京以后,你务必日夜兼程赶往翼阳。那里是江陵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我们须得马不停蹄,赶在宇文化及之前拿到所有江陵旧人写给父亲的书信。记住凡是从江陵传给国公府的书信,要一封不落,清除干净。切不可落入宇文氏之手。我会让珊瑚飞鸽传书,通知影卫就近前往协助你。”
“玉儿放心,二哥定不辱命。”萧铣保证道。
梁国公萧琮抬起昏黄的老眼,怔怔地瞧向自己的女儿。
这个站在辉煌的灯火中,指挥若定,浑身散发着勃勃英气的女孩子长着这样倾城绝丽的脸孔。她此刻不输男儿的气度,竟完全不像是一个未满15岁的小姑娘。
相较于意志消沉,沉溺酒乡的长子萧铉和性格敦厚,沉稳有余、急智不足的养子萧铣,萧锦玉反倒更适合做那个伴随着皇权、政治、阴谋而生的孩子。
每思及此,萧琮不禁暗自叹息,终究是天意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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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锦玉咬了咬牙,松开大丫头琳琅的手,吩咐道:“去库房取冰凌草,再让翡翠进来替我换装。”
琳琅心中咯噔一下,低头看看萧锦玉微肿起来的脚踝,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恐惧:“公主,不可以啊。冰凌草,冰凌草是药,但却……虽可一时镇痛,却也会让你伤上加伤的……”
萧锦玉秀目一立,语气变得森寒一片,额间那点朱砂痣陡然发出慑人的红光:“住口!你方才叫我什么来着?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般不当心。难道是要眼睁睁看着我萧家之人个个死无葬身之地吗?废话少说,快去取来。”
琳琅强忍住眼泪,嗓音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是,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
李世民心下疑惑,一把扯住萧锦玉的手臂,焦急道:“这冰凌草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有什么不妥?锦玉,你可别胡来啊!”
萧锦玉安慰地抚开他的手,坚定道:“放心。我不会轻易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冒险的。这东西并无大碍,只是用法有些,有些子古怪。不妨事的,其中的关窍我心里清楚得很。眼下事关国公府生死存亡,区区小事,无须挂怀。真的!你相信我吧。”
她清凌凌的目光直视进李世民的眼里,满含着诚挚和恳切。
李世民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终究不肯违拗她的心意,只殷殷唤道:“五儿……你……”
萧锦玉的笑容愈发温和,又不着痕迹地对梁国公萧琮摇了摇头。
李世民瞧了她半晌,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讪讪闭上了嘴。
“走吧!”他对李元吉侧头示意,带着一众人等默默退出书房,着手准备去了。
兄弟俩脚步匆匆,压根儿没有留意到梁国公萧琮和站在角落的萧铣齐齐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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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一声,萧锦玉屈膝跪倒。
梁国公萧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唬了一跳:“玉儿,你这是做什么?”
萧琮弯腰,赶紧去扶。萧锦玉却挣脱开父亲的手,规规矩矩地向他叩头三拜,说道:
“天一亮,便请阿耶代女儿向宫中请旨,说我要入宫觐见皇后娘娘和淮南郡主。如果宫里准了,说明危机已过,万事安好。倘若不准……”
她声音暗哑,喉头像是被塞满了厚厚的棉花:“恕女儿不孝,万望阿耶、兄长各自珍重。女儿就此拜别!”
话毕,以头触地,泪水悄悄地滴落在光影斑驳的青砖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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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公府门口,戍守多时的羽林卫士兵们渐渐有了焦躁之气。副使姚玉清好几次向府内眺望,心下又急又悔。
王府里依旧是黑沉沉的,一片死寂。
姚玉清正要下令派人再去门口探看,就见紧闭的大门“呼啦”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
从门后冲出二十一骑来。马上之人个个黑衣软甲,都做西北军的打扮。
姚玉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忙迎上前去拱手作礼,不经意间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二郎、四郎慢走!恕卑职眼拙,有眼不识泰山。今日,玉清军令在身,不敢擅专,今已派人火速前往请宇文将军府邸,烦劳两位稍候片刻。额,二位大量,切莫怪罪,切莫怪罪。”
策马走在最前面的李世民与李元吉互视一眼。
李元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姚副使今儿个是铁了心要与我们兄弟为难了。难道你当真以为我唐国公府会怕他宇文化及不成?!”
“岂敢,岂敢,两位还请见谅,切莫再令卑职为难啊……”
“哼,我兄弟不来为难你,你却屡屡来找咱们的麻烦,这难道就是你姚副使的歪理吗?”李元吉语带讥刺。
话音未落,忽见两乘快马疾驰而来。
跑在前面的一乘马上坐着一个鹰鼻锐眼的瘦削男子,身着水红色华服。想是刚从酒宴上下来,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奔到近前,二人急急勒马。
这两匹马奔行正急之时,骤然受制,仰身撅蹄,一声轻嘶。
奔在前面那匹马上之人身手着实了得。坠身下沉,坐骑竟稳稳地钉在了原地。
跟在后面那匹马却冲出了几大步,又原地打了好几个旋身,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骤然响起:“我道谁敢在我羽林卫面前如此放肆,原来是唐国公府上的两位公子啊。真是失敬,失敬!”
他口中虽然说着失敬,脸上却丝毫没有半点儿恭敬的意思。
此人正是大将军宇文述的嫡长子,官封羽林卫正使的宇文化及。姚玉清一见上官驾临,当即舒了一口气,忙毕恭毕敬地上前行礼。
坐在马上的李世民也含笑向来人微一拱手,道:“宇文兄,久违了!一别经年,未想世兄风采依旧!”
他身后的李元吉却只是皱了皱鼻子,满脸的不屑。
宇文化及早已将李家兄弟的表情尽收眼底,却故作不见,呵呵干笑数声,说道:
“李二郎何必客气?!我羽林卫今日奉皇命在此把守。李家二位公子莫不是要公然违抗圣命,硬闯出去吧?在下素闻西北军专横跋扈,目中无人,在西北横行无忌惯了。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李元吉听出他话中的讥讽之意,立马变了脸色,呵斥道:“你这贼厮,胡说八道什么……”
李世民飞速地向他丢了个眼色,及时制止了李元吉下面的话。
这番小动作哪里能逃过宇文化及的眼去。
他脸上挂着冷森森的笑意,嘶哑的嗓音中带着金属一般的寒气,道:“哼,我是不是贼?有没有在胡说八道?四郎心里清楚得很。在下只是想提醒二位一句。你们可瞧清楚了,此处可是大兴城,天子脚下,不是能任由你们胡作非为的西北晋阳城!”
他目含挑衅地扫过李家兄弟,又续道:“违抗圣旨,是同谋逆。纵使唐国公府一门亲贵,手握重兵,这样的罪名恐怕也担待不起吧?李四郎,你今日在此肆意妄为,唐国公可知晓吗?”
他呵呵呵地怪笑数声,犹如午夜鹰鶽啼鸣,尖锐刺耳。
李元吉气得一张俊脸赤红,厉声骂道:“贼厮,你休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小爷难道还会怕了你不成……”
话未说完,一旁的李世民已出声喝止:“四弟,住口,休得无礼!”
他轻夹马腹,策马上前,笑吟吟地道:“宇文兄,你我两家本是世交。我兄弟此番进京也是奉了父命,来恭贺贵府士及兄与南阳郡主大婚。今日之事,纯属一场误会。我四弟方才出言不逊,我代他向你赔罪。既然你是奉皇命办差,那咱们兄弟也不便多做打扰。夜深了,我等这就带人离去,万望你通融一二。”
宇文化及一双如秃鹰般的眼睛死死盯在李世民的脸上,似乎要看穿他藏在平静笑容下的真实心意。
忽而,他抽了抽嘴角,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诡笑,策马又向李世民逼近几步,压低了嗓音说道:“不知李二郎可有耳闻?前些时日,从北边来了消息。”
“据说,玉门关一带有个叫做什么……黄石镇的地方。数月之前,刚刚才换防完毕。可是月初,驻守当地的数百军士竟全都凭空消失了。朝廷如今正派人四处查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过听说当地谣传,这些人已跟随千户陆文广叛国投敌了。在下依稀记得那里好像是你们西北军的辖地,而那位千户——陆文广更是唐国公的得意门生吧?听说还一向很受唐国公信重。不知在下记错了没有啊?”
李世民握住缰绳的手微微一抖。他迅速压下心中的震惊,脸上的笑意越发亲切起来。
他一脸坦然地望进宇文化及如鹰隼般的双眼,微微一笑,说道:
“宇文兄也说了,这些话不过是谣传而已。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这些鬼话既连宇文兄你都不信,更何况圣上明见万里,必定更不会轻信了去。宇文兄,你说是不是呀?”
宇文化及和李世民两人如利剑般的目光在空中激烈交战,顿时间空中有火星四溅。
众人屏气凝神。李元吉的手悄悄地移向了挂在腰带间的剑柄,随时准备动手一搏。
“呵呵。”
宇文化及又干笑两声,主动错开与李世民相接的目光。
他根本无视李元吉那蓄势待发的状态,轻夹马腹,朝着李家兄弟身后的随扈缓缓行去。
萧锦玉、萧铣和珊瑚三人正被风云十二骑紧紧地护在中心。
萧锦玉感觉自己握住缰绳的手心已渗出了一层湿津津的冷汗。略显笨重的铁盔恰巧挡住了眉目间那颗显眼的朱砂痣。
宇文化及策马信步,眯起一对狭长的眼睛一个一个细细分辨,突然暴喝一声:
“来人,取火把。”
萧锦玉一惊,心道不好,眼看事情就要穿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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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时,一阵纷乱的马蹄声疾驰而至,后面还跟着杂沓的脚步声。又是一队全副武装的皇城士兵匆忙赶到。
他们迅速列阵,直将李家一行人和羽林卫齐齐堵在了巷尾。
萧锦玉头皮阵阵发麻,嘴里发苦。
眼看今日之事是决计不能善了。难道真的是天要灭了萧家?临到头来,也不给人留出半条活路?
现如今,要如何做才能尽量不牵连到李家兄弟和唐国公府?如何才能让萧府内的父兄全身而退?
萧锦玉在脑中飞速盘算,心绪始终纷乱不宁,难以安定。
两乘战马从分开的士兵队伍中悠然走了出来。
当先一个白袍银甲的将军,高鼻深目,五官轮廓如刀劈斧砍般深邃,一看便知有异族血统。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与他模样有七分相似的少年小将。
白袍将军细细打量了李家兄弟几眼,目光从他们身后的风云骑一一扫过,落在萧锦玉脸上时,似乎略微停顿了一下。
只听他朗声说道:“贺若怀廓奉命带领羽林飞骑前来护卫梁国公府。闲杂人等速速离去。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大手一挥,喝令道:“众将听令!退开,放行。”
宇文化及拨转马头,眼风如利剑般死死盯住贺若怀廓的一举一动。他紧咬牙关,铁青的脸色冷得骇人,却缄口不言。
姚玉清见势不妙,急忙上前打躬作揖,拦阻道:“贺若将军,万万不可。这若是放走了奸细,我等如何向上头交代啊?”
贺若怀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姚玉清,话语中全是讥嘲:“奸细?什么奸细?哪里来的奸细?我等只是奉命前来保护梁国公府一干人等,管他李家西北军什么事?姚副使,你眼下最该留意的是,莫要让刺客混进了梁国公府去,惊扰到梁国公、萧世子和兰陵县主。至于其他的事嘛,就不必再多费心了。”
姚玉清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极不服气,抬眼去看自己的直属上官宇文化及。却见他面色已难看到了极点,目光阴狠地瞪着贺若怀廓,却没有开口阻止的意思。
姚玉清只得怏怏退开,眼睁睁地瞧着李世民兄弟对贺若怀廓拱手道别,领着一行人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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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巷口,十二风云骑自行分为两队。
李元吉带领一队人马往东城门策马急驰。萧锦玉则紧紧跟在李世民马后,往内城驰去。
此刻,她才从胸中抒出一口浊气来。
是才骑马行过贺若怀廓身旁时,她分明瞧见藏在兄长身后的贺若怀亮顽皮地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这样看来,今晚若是不能说动晋王出面为萧家求情,李家、贺若家势必都会受到连累。
现下,梁国公府门口有贺若怀廓兄弟坐镇,相信宇文化及一干人必不敢轻举妄动。
府中的一家老小暂时安全,萧锦玉却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肩上正挑着一副沉重的负担,那是成百上千条性命……
此刻距离天亮仅只剩下短短几个时辰,而她手中的筹码却并不多,把握也并不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