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东,地势更加崎岖不平起来,但一个转弯后,便豁然开朗。许是离海近了,空气中都带了股水汽。
阳春三月,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
阿四本来只是按照祁敛的吩咐隔一会便查看一下外面的情形,后来将山川的变化看出趣味来了,就一直趴在镜子前。
阿三见祁敛没有阻拦,也轻手轻脚地过去,和阿四一起瞧着外边。
因荒医大多走的是偏僻道,不怎么能看到人,偶尔看见几个也是骑马赶路匆忙得很。眼见着天色渐暗,又要进一处丛林,连人也没得看了,阿三便有些厌了。
“呀!”
这时忽然听得阿四一声惊呼。
阿三忙凑了过去,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阿四扭了头看祁敛,“主人,刚才有人想拦路,还没跑过来就摔地上了。”
马车速度慢下来,祁敛透过镜子向阿四指的方向望过去,野草丛中看不到人影,却有一条红色的布在那飘着,在满目的青翠中格外的扎眼。
等了会,天黑了下来,祁敛让阿大去瞧。
阿大很快回来,说那的确躺着一个人,手里还握着一个小瓶子,可能放的是眼泪。
祁敛思忖片刻,还是下了马车。
那地上的确趴着一个人,脑门黑压压的一层头发茬,长长的辫子散了一半。身上穿的长衫料子看上去倒不错,只是破旧的厉害。手里紧抓着一根木棍,棍子上系着一条红布,也亏得有这条红布,不然还真发现不了他。
祁敛看向他手里的瓶子,是个小巧的鼻烟壶。再看里面,的确是一颗眼泪。
——喜。
俗话说泪藏七情,但藏“喜”的,倒还是第一次碰到。
想了想,祁敛决定等他醒来。
阿大自然不能让他干等着,立马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往那人鼻子底下一放,不多时那人狠狠一个喷嚏,转醒过来。
饥劳过头,人仍是迷迷瞪瞪的,半天才发现身前站着两人,目光在祁敛身上一放就移不开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往前一窜就抓住了祁敛的脚踝,急切道,“先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妹妹,救救我们村!”
“你叫什么,你们村在哪里,又是出了何事?”
阿大一股脑地问着,蹲下身就将那人的手给掰开了。
那人往他手里塞鼻烟壶,他自然是不敢接。
那人又一骨碌爬起来,屈身跪下,自报了家门。
“小人名唤赵游杰,字恒问,今年二十有三。家在迷托岭,山高人疏,雾浓水急,十分荒僻。小人年幼时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小两岁的妹妹,兄妹两人相依为命,靠村里人接济着养大,并送我出山读书。小人不才,未考中功名,只留在县城做了个教书先生。五天前,小人回村探望妹妹,却发现村中出了大事,将有灭顶之灾!”
赵游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告来。
阿大接过,在祁敛面前展开,是一张海捕令。
追捕的人名叫胡显堂,胡子拉碴,一脸凶相,额头上一条大疤,狰狞可怖。说是打家劫舍的匪首,黄头教的头目。
悬赏金一千两白银。
难道是这匪首进了村,要占村为王不成?
而赵游杰接下来说的情况却让祁敛心头一惊。
原来近半个月以来,县城屡有壮年男子失踪的状况,虽然失踪的多是游手好闲、欺猫逗狗之辈,但依旧人人自危。再加上朝廷在缉拿匪患,一时间人心惶惶。没过几天,他所在的私塾也便休课了。
赵游杰夜里难以入眠,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一晚他做了个梦,梦到妹妹就站在床前,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那眼神格外的阴冷,让他毛骨悚然。
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自己浑身的汗毛还竖着。
这个奇怪的梦,让他心里怎么也踏实不起来,最后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回乡看看。
一路上尚算安稳,跋山涉水抄着小路,两日方到。
可才到了村子,看到村头站着的两人,他的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来。
那两人他都眼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牛娃和锥子。不过此刻他们头上戴的黄头巾、外面套的黄马甲实在太突兀了,一路上听说黄头教就是这样的打扮。
而且,两人眉间都有一道血色的指甲盖长的印记,怎么看怎么诡异。
他一时没敢惊动两人,趁天黑偷摸着回了家,可妹妹二喜并没在家,他焦急地团团转时,二喜终于回来了。
但他也立马看出了问题。
父母双双过世那年,二喜发了一场高烧,从那后便痴痴呆呆的,除了哥哥外,看到谁都吓得要躲起来。十几年来,几乎从来没有出过院子。
这次她不仅出了院子,竟然脸上还带了笑,甚至还开口说了话。
她说,“我儿,你赶紧回县城吧。很快,这个村子的人都要死了!”
说完又哭又笑,像是发了疯。
赵游杰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二喜的情形,觉得她应该是冲撞了自己父母的亡魂,神志有些不清了。
他连夜赶往后山,打算去请山上的道人来给二喜看病。而当他打开道观的门,发现那道士背对着门直端端地坐着,早已七窍流血而死。
额头上竟然也有条血色的红印子。
而更让他惊恐的是,经过那条大山沟往回走时,听到了齐齐的喊杀声!
他躲在树后望去,就看到村子里的男人都戴着黄头巾、穿着黄马甲,手里握着长矛或者木棍在练习砍杀,其中也有生面孔,当中一个隐约记得是县城里有名的混子,他还曾被戏弄过。
难道那些失踪的人都被弄来了这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观察了好久,他又发现了蹊跷,不管是村里人还是莫名出现在这儿的人,目光都呆呆的,肢体也非常僵硬。
眉间同样都有一道血色印记,就像是提线木偶。
等赵游杰将目光转向最前面站着的那人时,差点就惊呼出声!
那人胡子拉碴、一脸凶恶,额上有疤,不正是被通缉的胡显堂吗!
连滚带爬回了家里,赵游杰想先把妹妹安顿到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弄明白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妹妹这次不再乖乖听话,很执拗地就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就和梦里所见的那样。
“二、二喜,你跟哥走,听话!”
赵游杰忍着心底发毛的那种感觉,试探着去拉妹妹的手。
可二喜一把甩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鼻烟壶,装了自己的一滴泪进去,塞到他手里,“拿这个去找荒医,荒医来了我就得救了。”
之后,他几乎是被妹妹提着出了村子,然后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进了村子。
赵游杰在原地犹豫许久,脑子里来回闪着刚才妹妹转身时嘴角那抹诡异的笑,打了个寒颤,决定按她说的来找荒医。
也许荒医来了,妹妹就恢复正常了。
祁敛听完他这番讲述,心里却有股不好的预感。
现在过去,只怕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