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祁敛消失在乱石中,“赵游杰”谨慎地上前两步,又马上警惕地停了下来,虽然眼前没什么异样,但潜意识里察觉出了危险。
而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红光一闪,犀利的刀风已劈头扫了下来,其霸道根本就不容任何挣扎。
“赵游杰”脸色一变,此时再离开赵游杰的身子已经来不及,只得硬挨了一下,保住赵游杰的命。
祁敛收刀,看到眼前黑气渐渐散开,赵游杰砸在远处,昏死了过去。
然而才缓了口气,村后面的山谷中突然传来喊杀声,望过去,就见戴着黄头巾、穿着黄马甲的男人们被身后黑气带着,如一只只穿梭在黑夜中的蝙蝠,向这边涌了过来。
此时祁敛的双手差不多都已经麻痹了,再战不得,只得想方设法找一处藏身的地方。
等跃到附近山头往四周一望,就看见众人涌过来的右后方,有一片亮色,像是月光直直从天而降,只笼着那里,与周围的黑气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非常突兀。
祁敛没有多想,迂回着奔向那里。
终于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一座不大的道观,也就三间房子宽两进院子深。看得出很老旧了,门窗都早已经开始腐朽,黑沉沉的散着潮味。
寺内供奉着道家的一位天尊,手指粗的长香已经烧得只剩个底,倔强地维持最后的香火。
桌案倒是收拾得很干净,金黄色的香炉光可鉴人。
趁着笼在院中的白光,祁敛可以看到自己额头上的红色印记。
目光并未在那印记上停留太久,他转过身细看盘坐在正中的道士。
这道士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看不出实际年纪。
但祁敛依旧在这张脸上辨认出年轻时的一些影子,猜测这人应该是赵元。
此时他双眼紧闭,脸色黑沉,七窍都往外渗着黑血,但鼻息间的生气却总断不了。
看着他额上同样的红色印记,祁敛心里叹了口气,他想用死来冲破开阳节的大祭,以己之力来力挽狂澜,明显还差了火候。
他将手掌按在赵元肩上,重重一捏,赵元面上立刻就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他神智有些不清了,恍惚了好一会,才艰难地喘息着辨认出祁敛的身份来。
一双布满血丝的老眼却突然就湿润了,他想伸手去抓祁敛的衣袖,却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只拼命嗫嚅着嘴唇,吐出了四个字,“先生,帮我。”
祁敛心中感叹一声,掌上渐渐加力,迫得赵元整个人都抽搐起来,手脚不受控地痉挛,体内两股力道互相冲撞,七窍的血如决堤的河,瞬间染红了整张脸。
此时道观四周的黑气如暴风雨将来,疯狂地搅动嘶吼起来,到最后甚至绕着院子旋转起来,所有的砖瓦屋檐都开始战栗,一块块掉下来摔碎在地上,一时啪啪的破碎声不绝于耳。
就连祁敛身上的红袍子也像是张满了的弓,猎猎有声。
身后香炉上所剩无余的香被大风带的冒出了火星,下一瞬火星就被削了去,只留苟延残喘的一丝烟气。
唯一不动的就只剩那尊天尊塑像,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似是对一切都毫无所觉。
祁敛闭上双眼,手上青筋暴起,所蓄之力穿过赵元肩膀直逼其心脉,眼见着鼻息间那股声息渐渐弱下,事成事败在此一举了,而突然有犀利的破空声直冲祁敛面门而来,另一手迅速一挡,正握住一柄即将插进他眉心的利剑!
睁眼便看见亮光笼着的小院里走进一个人来,身材魁梧,额上一条狰狞的大疤,满脸胡须,双眼恶狠狠地向这边盯着。
是胡显堂。
他再次搭上箭,须臾间又射了几箭过来。
祁敛挥袖挡开,手腕一转一掌推向远处的胡显堂,直将他击出了院子。
然而胡显堂和赵元一样,身上都有一股力量护住心脉,以确保他们在大祭前不死,所以不多时他又从外面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势要阻断祁敛助赵元死。
眼看着赵元那丝声息再次续上,祁敛脸色一沉,直接抽刀向胡显堂扫了过去。这一下死是死不了,但足以让他再难动弹。
等了一会,果然见胡显堂再没过来,祁敛便再次静心屏气以掌按在赵元肩上。
赵元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定定地望着祁敛,目光凄惶又带着希冀,声音像是在发着飘,“先生,我能解脱吗?”
他的后半辈子一直生活在悔恨和欠疚中,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每次闭眼都会看到当年那场惨剧。
他苟活在这个被人遗忘的道观里,每天焚香祷告,只为求得一丝心安。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非但没有解脱,往事反而像是一座大山,越来越沉地向他压了下来。
活着不行,死了呢?
祁敛向他点了下头,“人,不管好坏,不问际遇,死了便一了百了。到下面一碗汤下去,便什么都忘了。”
赵元似乎恍惚在他的话语里,末了嘴角竟然往上扬了扬,笑了。
他满足地闭上眼睛,两行老泪却流了下来。
终于赵元生息再次将断时,祁敛衣袖一紧,睁眼竟看到胡显堂不知何时借着风声的遮掩,竟然爬了过来,身后留下一长串的血印。
他双手紧紧握住祁敛的袖子,眼球似乎都要突出来了,“住手!”
祁敛拧眉,想将他挥开时,胡显堂竟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不顾嘴里不停地往外淌血。
“先生,你听我说。如今国事衰微,民不聊生,外敌欺辱。我和一众兄弟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却不能坐视不理。没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倒也杀了不少恶官,散了不少粮银。之前那些狗官贪生怕死,只因为这次我们动了洋人,他们便像条狗似的咬住不放,我岂能让他们如愿?黑颜大人说了,这迷托岭本就是养阴地,道观下面便是魂窟,村里的人注定难逃一死。既然这样,就让他们代了我那群兄弟又如何?”
祁敛轻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所以,要我给你们陪葬?”
胡显堂愣了一下,“先生慈悲……”
“我不是佛,何来慈悲?”
祁敛拂开他的手,“不铲根源,不动根基,就好比不治头顶的疮,只抓几只虱子。抓了几只还会生无数只,哪有个尽头?就算逃过了这次,又能逃得了下次?”
胡显堂还要再说什么,祁敛一掌击在他后颈,便立时晕了过去。
祁敛听着耳边越来越肆虐的风声,双掌同时按在赵元肩上,口中轻喝一声,鬓角高高鼓起,便见赵元胸脯一阵剧烈的起伏,似有两头猛兽在其中撕咬,下一刻就听“噗”地一声,他的胸脯突然整个炸了开来,黑血喷了祁敛一头一脸。
外面怒吼的风声霎时间便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