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野林子更加寂静荒凉。
祁敛慢慢走着,抬头就看见了满月。
月亮遥遥挂在树枝上,如瀑的光辉倾泄而出,从枝杈繁叶间漏下来,亮晃晃的,风一来,满地的树影摇晃。
这样的夜晚很是怡人,不冷不热,自由自在。
祁敛回了木屋,知道这地方偏僻不会有人来敲门,就把躺椅下放着的一个小木盒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副棋。
漫长而无所事事的夜晚,他都是自个跟自个下棋来打发时间。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绪总有些不宁,不自觉就想到隶州。
祁远山只向他提了个时间段,没有提地点,但纸条上却明确写了“隶州”。
显而易见,隶州是关键。
但他并没有把罗盘直接拨到隶州,而是选择了它附近的庆州。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自己都没大弄明白,可以说是下意识的选择。
胡乱下了几颗,祁敛便觉得索然无味。
抬头见阿大四人正聚在角落里摆弄几个坛坛罐罐,便招呼他们过来。
“你们会下棋吗?”
四人同时摇头。
“想学吗?”
四人一愣,又不约而同猛点起脑袋来。
于是,祁敛将棋盘往外一推,让他们围着坐了,从最基本的开始讲起。
阿大他们特别感兴趣,耳朵竖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了一个字、一个子儿。
末了,祁敛道,“下棋要谋全局,不能只顾眼前不顾长远。当然,也不能太过看中全局,而忽略局部,有时一子不察、满盘皆输。知道了吗?”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下,“知道了。”
见他们一个子儿一个子儿试探着下起来,不时小声争吵议论着哪个子儿该下哪里,祁敛不由微笑。
他起身走到门对面的那面墙前,矮身用手一扳,“哗啦”一声,那面墙便整个向上合去,霎时间清风吹满怀,月光正撒在脚下。
祁敛倚在框上,坐在地板上,一腿曲起,一腿伸出去,正没在林下的青草丛里。
一时间整个人都沐浴进了月色中。
他抬头,就见两只鸟在枝杈间蹦蹦跳跳,不时“啾啾”叫上几声,没大会震翅飞走了。
他低头,听到草坪里有虫子窸窣地爬动声,可能是一只蛐蛐。
他目光又转向别处,突然就听见有滚滚的马蹄声,自远处席卷而来。中间夹杂着人的呼和声、弓弩的破空声,以及绳索的搅动声。很快,沉寂的林子就喧嚣了起来。
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向这边跑来,左手握着一把刀。
他速度很快,但能看出,他的快速正在肉眼可见地降下来,右腿每每一动,身子就狠狠地向右一个倾斜。
隔那么远,都能听到他猛烈急促的喘气声。
已是强弩之末了。
离得更近了,也看清这人的样貌。
三十来岁,身材魁梧,蓬乱的头发下是抹得乌七八黑的一张脸。
那张脸没什么特色,掉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
但他神情刚毅,眼神坚定,双唇紧抿,有了难得的硬气。
他速度越来越慢,嗓子里像拉了弦吼喽吼喽地响,最后只能张了口,用嘴喘气。
他的脚后跟几乎刚刚抬起,下面紧接着就射了支箭。
这下应是插翅难逃了。
突然,那人看到了祁敛,愣了下,犹豫片刻,就调整了方向,直直冲祁敛跑过来了。
到祁敛面前时,他踉跄着停了下来,忽然就跪了下来,“先生!救命!”
一张刚毅的脸上满是祈求之色。
祁敛看着他,“有泪吗?”
那人愣了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间一个大汉泪流满面,“先生!救命!”
祁敛摇了摇头,“你身上三魂俱在,有再多泪也不顶用。”
那人整个人一怔,忽然间像是丧失了所有力气瘫了下来。
祁敛发现他身上扎着两支箭,一支在右臂,让他惯用的右手再握不得刀,一支在右腿,让他跑不快、跑不远。
很明显,射箭的人是高手。
不知道是一停下就再蓄不起劲,还是绝望压倒了他,那人就这样瘫在草丛里不动了。
只一双眼睛仍然执拗地盯着祁敛。
似愤怒又似憎恶。
马蹄声在丈远外停下,领头的正是红衣姑娘红指挥。
她身后的四个汉子见到眼前情景,就要下马来拿逃犯。
她竖起右臂,示意他们且慢。
她向祁敛抱了抱拳,“先生,我等受命来此缉拿要犯,无意打扰了先生,望先生见谅!”
祁敛将目光收回,闭上眼睛,像是没听到一般,悠闲地晒着月亮。
红指挥又等了一会,才对身后几人点了点头。
立刻有两个大汉下马,一左一右钳制住犯人,利索地给五花大绑起来,抬着就给扔在了马屁股上。
那犯人突然间大笑起来,后一口痰啐在地上,“呸,今日爷爷落在你们这群红袍鬼手里,来日爷爷化了鬼,定将你们活剥了吃肉!”
“嘿?还不老实?”宋小五一马鞭就抽在了他身上。
“他有力气骂就让他骂,先生在这里,化鬼了自有人问。”
红指挥止住了宋小五,“走吧,天不早了,现在回去还能眯会,断不能耽误了老孙的好事。”
几人调转马头往回走,听此都笑起来。
“老孙是瞎担忧了,指挥亲自出马,你小子还不放心?”
“就是,指挥说了今晚拿住,怎么样,跑得脱今晚没?”
“哎,你们猜,孟指挥知道这事后会怎样?”
“哈哈,那厮整日装得比谁都讲规矩,其实最是个小性记恨的。这次我们指挥一出马就成了事,他铁定不好过。面上还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都替他累。”
“那能有什么办法,人比人气死人,谁让他技不如人呢!哈哈!”
红指挥突然又勒住了缰绳,回身冲祁敛抱了下拳。而后一个扬鞭策马,带着几人很快消失在月光下。
等又恢复了宁静,祁敛睁开眼睛,回头就见阿大四人还在伸着脖子往外看。
见他看过来,又齐刷刷收回了目光,假装琢磨起桌上的棋局来。
祁敛不再管他们,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地面。
那里正是刚才那逃犯瘫倒的地方,没腕的青草碾平了一块,上面还残留着一小滩一小滩的血迹。
月光如水,那血迹暗暗的,却分外的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