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长途颠簸,在茫茫黑暗中,越发感到陌生。车厢内不时传出窃窃私语,猜测着目的地究竟会是怎样的地方。
突然,城市闪烁的霓虹灯,徐徐进入视线,少年们开始兴奋起来,仿佛是要尽快熟悉这座陌生的城市,在拥抱它之前,就已先注入了自己的感情。
随后,汽车又转过一个弯道,驶进另一段漆黑,由于车灯经过而照亮了道路两旁整齐的树干,成为唯一的风景,前方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到达已是凌晨。一道宽敞的大门伫立在明亮的光线中,门口有三名站岗的哨兵,此时便代表出军队威严,神圣不容侵犯。车辆继续开进军营,路灯将笔直的甬道照亮,深夜寂静,早有两行军人列队迎候在这里。
客车终于停止了,少年们匆匆按序下车,一位指挥官站在楼房前方,房间的灯亮着,身旁是另一位军人替他打着手电筒,照明一份人员名单。
华章上尉组织少年们站成方队,黑压压的人群在微亮的灯光下开启蠕动,以便等候着听从安排。由于是在夜晚,人们都相互看不清对方的脸孔,像是一群游荡的幽灵,在等待着另一群幽灵的审查。
二十六位新兵班长在楼房前依次排开站定,被点到名字的新兵,将由一名新兵班长接收。按照每班十人的编制,二百三十二名新兵,二十六名新兵班长,组成了二十六个新兵班。
二十六个班又成为两个连,和一个整体的新兵营。
弗朗便是其中的一位班长,陈牧就被分配到了他的班级。弗朗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绅士,习惯以礼貌和真诚对待每一名战友,即使是他的新兵,也能得到他的惠顾,而新兵也为拥有着这样一位正直的班长感到暗自庆幸。
在六月份时,一班长弗朗在全军范围内举办的军事格斗比武中有幸夺得了头筹,紧接着又被选入到新兵营集训的行列,担任新兵一班的班长。现在他正应该沉浸在春风得意和双喜临门的惬意中,外表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痕迹,一眼看上去,仿佛更是一个谦卑而平凡战士。
他自己也确是这样承认,他把功劳归功于国家和军队的栽培,而自己只是做了本份的恪尽职守,尽心尽力的完成工作。
而二班长晋建峰则一度成为整个新兵营的焦点,他一举一动都体现出军人风范,他仿佛是天生为了这身军装而出生的。在这次军事比武中,他收获第三名,成绩稍逊色于弗朗,但他的人格魅力远不止这些光彩夺目的骄傲时刻,而是在日常生活和训练中所呈现出的一份天然的军事素养。
片刻的紧张气氛过后,人员已经分配完毕,便各自带回,准备洗漱就寝。
弗朗班长带领着陈牧在内的九名新兵,走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室内的灯光洋溢,在走廊的尽头拐进一个房间,房间门框的位置钉着一个木制门牌,上面醒目工整的写着‘一班’两个字。
在此刻,陈牧所有幻想都在夸门而入的那个瞬间产生破灭;曾无数次的想象过军队的模样,在军营中是如何刻苦的训练,和训练过后有怎样的休闲生活。而眼前的一幕场景,打破了陈牧原先的所有认知,他一时感到现实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坦然面对。
整个房间,只能用简陋而整齐来形容,简单的生活用品整齐的摆放。
门正对着的是一张铁皮办公桌,和一把木椅,五张上下铺的双层床依靠着三面墙壁,另一面是窗户,每张床铺底下摆放的两个铁柜,是仅有的家具。
陈牧选择了一个上铺的位置,安放自己的新家,被褥是现成的,弗朗这时则取出两个暖瓶,给每一个新兵倒一盆洗脚水,大家都匆忙的洗过脚之后,便熄灯睡觉了。
躺在床上,时间已是凌晨四点。漆黑中静静地在心中略有感慨,但没有时间多想。
此时的想法是多余的,在这里,需要的服从,除了服从仍是服从。陈牧似乎突然理解了军队能够克敌制胜的关键,那就是团结的力量,以及万众一心的凝聚力。
或许他现在需要做的,是迅速使自己成为这股不可抗拒之力的一部分,而非擅自主张的思想。
第二日中午,食堂开饭以前,弗朗挨个床铺叫起每一个新兵,陈牧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弗朗温和的笑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军营,看见弗朗装束整齐的军装,便也赶忙穿衣起床。
室内顷刻间演变一阵骚动,随之走廊里一阵骚动,突然,室外传来嘹亮的歌声,从甬道上扩散开来,阵阵的军歌如跌宕起伏的咆哮,又如呼啸而过的旋风。
时空变幻,仿佛开启一个崭新的世界。
新兵们面面相觑,按照要求在走廊里排成一列,对未知环境的恐惧战胜了好奇心,使每个人都看起来显得沉稳和安静,而他们又用试探性的目光密切注视着身边所发生的一切。
原来奥凯上校的大军还未回到营地,军营内只留守了少数驻军,就连刚刚听到的那阵恢宏的歌声,也只是这支只有少数人口的留守部队所发出的。
关于唱歌的问题,陈牧没有来得及多想,只是惊讶于这歌声的魅力,与优美的旋律无关,而是充满着男子气概式的吼叫。
以后在唱歌时,陈牧也积极发挥出了这一点,尽管他毫无音乐天赋,但是他却秉承着自己的歌唱情怀,在这支庞大的威武之师中滥竽充数的享受着他所歌唱音乐的权力。
有关这唱歌的问题还有另外一种阐述,有人认为是对士气的一种提升手段,也是让人敞开心扉,容易产生集体共鸣的有利方法。还有人认为歌唱也是对军营枯燥压抑的生活的一次释放,起到宣泄情绪的作用。
而陈牧无时无刻地意识到他正深陷在一个钢铁一般的秩序之中,他似乎想要逃离,躲避开眼前这股令人窒息的空气,可此时的他已是无路可退,甚至还会因为这一次逃避而背负上逃兵的罪名,这罪名将跟随他终生,而他还未开始绽放的人生,在开始之前就先被他自己亲手添加上了一个污点。
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会十分重视他的这个污点,时不时的还会有人对此评论一番,好像他今生的全部成就都聚集在了这个污点之上。就算人们在背后议论起此事,陈牧也能通过特殊的渠道,或者细微观察,而有所心领神会,这样,如果要是遇见了新的朋友,他也就不得不先用这个污点来介绍自己,——我曾经是一名逃兵,——你的看法如何?——等到那时,一切后悔都将为时已晚,而现在自己只要愿意付出吃苦耐劳的精神,接受军营的捶打,哪后果又是如何?说不定自己也就真的练出了钢铁一般的意志。
想到此处,陈牧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坚持下去,不管事情有多么的不尽如人意,但时间总会过去,随着时间流逝,事情也会越来越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因为这段时间是有限的,最多也就是三年的忍耐,却可以抹去自己一辈子的污点,陈牧认为值得这样做。
而以后他也的确没有因此而后悔,陈牧仿佛从来就不会后悔,这是他少有的一个特质,也可能取决于他看待问题时的清晰思路,和愿意为选择承担所具备的风险。
饭堂门前。
缺乏训练的新兵队伍步伐松散,正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他们的第一堂训练课也将由此展开。
二班长晋建峰上前一步,命令队伍停下,立正,敬礼,稍息,然后用高调的嗓门宣布,如何进入饭堂以及整个用餐过程中所需的一系列行为规范:
首先是这样,所有队列都停留在饭堂的门前,由值班人员下达‘进’的口令,然后按照一班到二十六班的顺序依次跑步带入,每个班便是一路纵队,第一个人撩起门帘,直到所有人都进入完毕。
围着桌子在饭堂内立正站好,等候着下一个命令的下达:——‘坐’——‘起立’——‘坐’——‘起立’——经过几次的练习,新兵们的动作终于整齐了一些,似乎这让二班长晋泽峰感到一丝满意,才下令命令大家开始真正的吃饭。
新兵们对饭菜索然无味,因为从昨晚到现在没有休息好,刚刚睡醒,再加上又被这来回的折腾一番,还处于精神紧张的慌乱状态,没有人吃得下太多东西。
可不用多久,超强度的训练就会使这些小伙子们的食欲大增,对食物的迷恋会令他们自己也心生惊讶,好像永远吃不饱一般,直到将所有的食物吃光为止,即使是吃了平时的三倍分量,还仍未感到满足。
一座井然有序的军营,一切有条不紊的发生。
战士在慌乱中被抛入进这个未知的世界,仿佛是另一场真实的游戏,但你不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你只是其中之一的参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