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明和杨启文踩着单车疯狂地赶往蔡敏怡住的地方,林德明甚至急得连屁股都没有沾过车座,只一个劲儿地蹬着脚踏,杨启文懂得他的急切,默契地紧跟在他身后。
林德明下车的时候,连车都没停好,就上前用力地打拍着铁门。
杨启文把车扶正,跟了上去,他站在窗边往里面看,顿时觉得不好了,他看了眼林德明,心里憋着一股火气,实在忍不住,他一脚踹倒了旁边的胶桶,“德明!”
林德明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一眼便懂,他有些疯魔的眼神霎时黯淡无光,他犹如一个被击垮的战士,没有了信念,一下子就崩塌了。
杨启文走到他身边蹲下,默默地拍了拍他,“算了,别这样,不值当,她不愿留,不管你花多少心思她还是要走的,不过迟早的问题。”
好一会儿,杨启文又说,“其实换个角度,现在走了便走吧,不然到时孩子们还舍不得呢。”
林德明找了个好听点的说法,把蔡敏怡的离开说成是迫不得已的,学生们烂漫天真,也没有往深里想,要不是尘埃知道真相,她大概也信了。
但是尘埃一时没拿想明白,蔡敏怡到底是被她气跑的成分多一些,还是真正受不了想跑的成分多一些。
于是,她把那天听到的事和她在路上拦住她的通通告诉了校长,揭露了蔡敏怡私下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的话让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惊气了。
对林德明来说,没有什么比老师跑了更让他悲痛欲绝,知道蔡敏怡的为人,对他来说也不痛不痒了,然而心里还是庆幸这样的老师跑了也好,他的学生可不能被这样的老师教。
杨启文也是十分气,他用力的拍了下桌子,怒不可遏的说道:“这个老师真是不识好歹。”
“可不是,老林,亏你为了她,还房子车子一个劲儿地送,多少好意!没想人家根本没放心里过!”蓝深最耿直,说出来的话虽冲,却也不是毫无由理的。
杨丽萍叹了口气,“唉,到底是城里舒坦惯了,过不了苦日子,别人赶马着将生活弄了个最高待遇给她,在她眼里也是脏破差的,可是小姑娘怎么就不用心想想呢。老林,就是可惜了你给儿子的婚房!”
大家都在说蔡敏怡不是,尘埃还是有些慌,林德明注意到了,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像是一个慈祥的爷爷在摸着自己孙女儿的头一样。
“尘埃,快回去上课吧,别多想。是她自己要走的,跟任何人都没关,跟你更没有干系!”
尘埃吃了颗定心丸,但是听到林德明安抚的话,她的眼眶还是倏地红了,她点了点头,慢吞吞的转身。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转过身,对林德明说,“校长,我真讨厌她!”
林德明听懂了,他笑了,他离开座位来到她身边,弯下腰,“傻孩子,你心里懂得她这样不好就行了,没必要讨厌她,你的情绪很宝贵,没必要分给不必要的人,知道吗?”
“??”尘埃不懂,她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诚实地说,“校长,我不懂……”
林德明笑,“算了,你以后就懂了,去吧。”
尘埃顶着一脑袋问号回了教室。
下午一放学,同学们跟放飞的鸽子一样争先恐后地跑出了教室。
杨宇清也拉着尘埃兴冲冲地走了。
尘埃满怀激动,杨宇清课堂上告诉她,他们村要放塘捉鱼了,所以让尘埃也跟着她去。
“一会儿先去我家拿个米袋,你这个塑料袋不顶用,很容易被鱼鳍弄破的。”杨宇清看了下她手里捏做一团的红色塑料袋,一脸这个不行的表情。
杨宇清所在的村和隔壁村都是是养鱼大村,几乎家家户户以养鱼为生,所以对这些小细节,她都是驾轻就熟。
尘埃知道她在这方面懂的多,所以点了点头,跟只乖巧的小绵羊似的,“我听你的。”
“嗯。”杨宇清点了下头,“孺子可教也。”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学着电视上的夫子,像模像样地摇头晃脑,把尘埃逗得乐不开支。
杨宇清毕竟是个孩子,想东西没那么周全,想起一套是一套,这时,她又想到了什么,连连叮嘱她,“对了,等会我们下塘的时候,你小心点,塘里可能有瓦片和石头,你小心别伤到。还有还有,摸鱼就摸鱼,看到蚌就不要摸了,做起太麻烦,又不怎么好吃,不过小蚌倒是挺可爱的,小小一只,跟个黑色的小贝壳儿一样。啊!你运气好可能还可以摸到塘虾,不过这东西很难找,只能看运气,碰的上就有,碰不上就啥也没有。”说到这儿,她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
“你说的我好想吃塘虾,最好就是那种小小只的,炒一盘送粥超好吃。”尘埃想起印象中的美味,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尘埃跟着杨宇清走在塘坝上,养鱼大村果然名不虚传,跟他们村的蕉海不同,这里放眼望去都是鱼塘水库,那些没有放水的鱼塘穿行于大山之间,一眼望不到尽头,跟他们的鱼塘比起来,尘埃家那一百多平米的鱼塘就跟个小池塘一样,小打小闹,完全不值一提。
要不是她偶尔还能看到有波纹和泡泡,她都疑心那水里根本就没鱼了。
她走在只能允许一辆小汽车通过的道路上,路的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水库,她瞄了一眼,望而生畏,看着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小汽车,她心想,这开车的人真大胆,她就连多看一眼那水塘,都觉得自己要掉进去,然后就此变成一只无家可归的可怜水鬼了。
等她俩来到今天的目的地,鱼塘四周已经围了许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塘里的大人们还在拉网,小孩子还要等好久才能接替大人上场,他们在鱼塘边跟着拉网的人走,时不时的欢呼。
尘埃不是第一次围观别人放塘捉鱼,却是即将要第一次亲自下塘,她有些无措,又有些雀跃,还有些害羞。
仙杭本村的同学看到她也很意外,但还是欢喜地和她打招呼。
在他们这儿,每年都有许多大事。而这些大事件,几乎全都和农事有关,比如插田,割禾,收蕉,摘荔枝,摘龙眼,捉鱼等等。
每逢这些丰收季,家里种植养殖规模大些的,一般都要出工钱请别家来帮忙,而那些不是帮工又闲着没事的人,也喜欢去凑个热闹,尤其是小孩儿,几乎哪儿都有他们的身影。
尘埃和杨宇清站在池塘边翘首以盼,等到大人们都撤离了现场,周边的所有孩子一拥而上,刚开始在岸边的硬实的湿地走还挺快,可当他们一脚踏进泥泞里,行动立马被限制,前进的速度变得十分缓慢。
尘埃第一脚下去,淤泥就有她的脚踝深,等她再走几步,淤泥已经没过她膝盖了,等她用比蜗牛还慢的速度,一步一个深脚印踩到中间还残留着很多水的地方,行动才开始便捷许多。
不过浑浊的泥水也浸到她的胯部,这就是最深的深度了,所以大人们才敢放心离去。
鱼塘中央的淤泥因为水分比较多,就像是融化了的冰激凌,也确实凉凉的,虽然有阻碍却不至于寸步维艰,不像外围的那些塘泥,跟尘埃家碗柜里那罐如丝如蜜的麦芽糖似的,黏黏稠稠的,一脚下去能把人困死在原地。
“尘埃,你快来这儿,这边有好多鱼!”杨宇清此时已经脏的跟个泥娃娃似的,她拖着个米袋,兴致昂扬的朝她招手。
尘埃连忙手脚并用,半个身子浮在水里游过去,她其实并不会游泳,只会这样虚浮着滑动手臂,但是她很想体会一把游泳的乐趣,村里那条河太浅了,只适合她玩水。
她的身体随着水的浮动一上一下,她努力的抬着下巴,没想到旁边一个男生吧啦吧啦地划过去,动作太大,溅得她右边脸上全是泥,耳孔里一凉,她立马扑棱扑棱地起身,歪着头,耳朵向下,不停地用脏手拍打着耳朵。
“啊啊,肯定有泥巴进去了!”她想用手指去抠,但是手上也是泥。
这时,杨宇清又在催促她,她只好强忍着不适过去了。
等到太阳落山,天朦朦黑,她才拖着大半袋鱼回家。
她浑身上下全是泥浆,乡下夏天的昼夜温差有点大,晚风吹在她身上已经不是凉快,是冷了,她甚至不用触摸就能感受到手上一连片的鸡皮疙瘩。
她脸上的泥水一路上也被风干,在脸上裂开一道道缝隙,有时粘不住,就会自己掉下来,跟那些老房子墙上掉石灰一个样。
突然,她觉得鼻子有点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用手背擦了擦鼻头,拖着沉重的袋子一步一挪地往前走。
“唉,捉鱼的时候很爽,不计死活地抓,拖回家累死人。”不知道奶奶回家了没,应该还没吧,她有些心虚,看着天边还有一丝月白的暮空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