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林一伸了个懒腰，双手抱着头把腿架到接近式操作面板上。
堆满了仪器的MS驾驶舱可不是能随时舒展下手脚的地方，因为空气循环系统以最大限度活动中的缘故，从通风口送入，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刺激着林一的肺叶。
荧屏一角正在播放的早间新闻里，依旧重复着昨晚的内容，针对亚盟突然发起前所未有规模的三军演习，媒体对一些专家或是军方人士的访谈。
虽然正在待机执勤中，自己小心一点的话，在驾驶舱里偷偷的收看卫星网络也还不至于被发现。
要说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娱乐活动，除了看电视，就是观看御风丸号内部各处的监视影像，林一把茶壶塞回座椅下，快速地切换着监控频道。
这是夜里的第三大杯浓茶见底了，在驾驶舱待机时就连补充茶水都得拜托外面的整备员帮忙。
林一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离自己执勤结束只有一小时不到的时间，执早班的队友会来接替他，到时再解决掉早餐好了。
紧急演习从昨天午夜算起已经过去了三天，最初的72小时里全队都保持着高昂的斗志。
但像这样漫无目的的在海上漂流了几天后，不止303特战队，在斗志被无聊消去后，整艘船上上下下逐渐笼罩起一股懒散的氛围，每个人的动作都开始放慢下来。
整备班轮休的队员正聚集在MS格纳库的舱门处，似乎准备在海雾弥漫的凌晨钓鱼。
对于这种在任务期间严重违纪的娱乐活动，如今指挥官们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放大主摄影机的焦距后，林一还在人群里看到正在整理渔具的大副的身影。
要在距离海面差不多5层楼高度的舷侧甲板上钓鱼算不上容易，好在借助自动化渔具的帮助，即使在这种环境里也能像在平静湖面上垂钓一样。
随着几个世纪前被称为蒸汽时代的技术浪潮来临，越来越多机械造物出现在了不同的领域里，帮助人类完成了各种各样曾经被视为不可能的壮举。
以轮辙代替双脚，以铁翼代替羽翼，以芯片代替人脑，所有科学技术的出发点都源自服务人类的生活。
这一技术的进步却使得花去了数万年历史进化出的高等智慧生命本身的退化，需要凭借人类用肌肤去感触，用思维去联想的行为全都化为图形化的，甚至只需要按顺序按下按钮的机械行动。
自动抛饵、自动感应、自动收杆的电子渔具就连磨练耐心这样最基本的垂钓乐趣也剥夺了。
垂钓的难度也并非出于钓鱼地点的高度，而是来自这片浩瀚的大洋本身。
林一出生前，公元2312年小行星海克尔撞击地球的悲剧发生时，除欧亚大陆外，印度洋海域是地球圈最大面积的承载区域。
钻过在高层轨道构筑的舰队防御网的海克尔本体碎片，直接撞击海底岩盘扬起了数万亿立方米的尘埃，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也无法沉淀，造成了这片海域的高度浑浊与气候的异常。
这一生态灾难尤其对沿岸赖渔业为生的经济圈形成了巨大的冲击，海克尔之日后头几年里的渔业产出几乎为零，一些小渔村被超过40米的海啸吞噬，一夜之间化为废墟并不罕见。
好在不知道地球圈联合开发委员会不知运用何种方法，计算出了最佳也是最快的恢复方案，在人工沉淀与放养鱼类的双重策略下，这片海域正在逐片逐片的开始恢复，但重建起曾经的海洋经济链，等待生态环境的恢复还是得再花上好几十年的时间。
而林一也成为了无聊到看着全自动化垂钓这一无聊活动的人，他倒没有想过这么多，诸如机械啦生命啦这些太复杂的问题。
眼下只要想着上头大发慈悲，尽快结束这毫无意义的演习活动就好。
「他们还真想在这种地方钓鱼啊……」
「那你是更宁愿呆在驾驶舱里咯？」
「我可是巴不得立马就装上飞行装备飞回老家呢！」
列维斯基在通讯里发着牢骚，他也和林一一样在驾驶舱里待着机，想来这个来自西伯利亚雪国的壮汉憋得更是难受。
两拨人每隔8小时轮换一次对体力的消耗太大了，即使是在驾驶舱内无所事事也会急剧的加速疲劳，林一已经有点睁不开眼的感觉，这种高强度却连作战目标都没有的行动还是头一遭。
「与其说是巡逻防线检查防御网的漏洞，我总觉得是在找什么东西呢」
「再这么等着要找的东西也不会来敲门吧」
「得了吧，这种发了疯一样的巡逻就算有效果，上头总不可能就指望永远用这种防御态势持续下去吧」
林一懒洋洋地切换浏览着中南亚地区的卫星雷达情报，几乎所有部队都如撒网般分散为单个作战单位漫无目的在亚盟国境内徘徊着，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守株待兔的意味。
「那你觉得找的是个什么东西？」
「当然是说不出口的东西啦，说不定是外星人哟」
「你想想，打着军演的旗号，实际是在海里搜索海克尔上的外星人飞船残骸，抢先获取外星未知文明的高科技什么什么的」
「都说你电影看得太多了，列维斯基，再说那样的话就会有标识搜索目标范围的热点地区，现在是可是连东边的海上都覆盖着搜索网啊」
「你就不懂了吧，这样才能掩人耳目啊，不然集中搜索可是相当的打眼呢」
「而且说到底劫机事件也不是军队防御网的问题，都是被从眼皮子底下弄到两台MS的情报部的错啊，让我们再怎么检查漏洞也没用」
列维斯基说得也不无道理，纵然以军队为主的国土防线如何坚固也终有一疏，眼睁睁被恐怖分子弄到准军用型MS无论如何也是情报部门的重大失职。
「走着瞧咯」
「比起这个，该死的B还没起床吧」
「换班还有会儿，你安份点很快就过去了，别像个新兵一样啦」
抓紧一切时间休息恢复体力是林一进入军队后学到的第一课，哪怕是外人看起来觉得很轻松的MS机师职务，实际上也是门体力活，超高度集中力的状态下很容易就会产生疲惫感，丝毫不亚于步兵部队的强度。
连续几班岗轮换下来就算有短暂的休息时间也无济于事，无论体力还是斗志都将被消磨殆尽，也难免队员间已经蔓延起不小的抵触情绪，恐怕其他部队也是和第三小队一样。
林一把监视窗口切换回船舱外部，东边的海平面泛起了微微红光，将笼罩着浓雾的空间染成了铁灰色，又一个沉闷的夜晚即将迎来终结。
林一正准备伸手去摸座椅下的茶壶时，突然接收着卫星电视的监视窗口化为一片雪花，随后被自动关闭了。
他本能的反映到本舰在几秒前刚刚进入了战斗状态，刚才还灯火通明的MS格纳库的照明也熄灭了，转换为暗红色的紧急照明。
「终于有事可做了吗」
「可恶，偏偏在这种时候…」
刚才还在舷侧打堆的整备班也匆忙抛下渔具，在林一的脚下小跑着返回岗位。
林一轻敲舱内的操作板，随着低沉的引擎噪音，MS被转换为启动状态，旁边列维斯基驾驶的MS也进入了同样的模式。
「喂喂发生什么事了？」
无线电里传来B的声音，听声音估计他刚刚从床上掉下来，此刻正在全力向格纳库奔跑着。
先B一步从CIC战情中心过来的雷门已经坐进了MS里，加上林一与列维斯基，他们4人就是第三特战队三小队的全部机师。
「队长那边还没动静」
但愿别是要动用到MS的战斗状况，只是虚惊一场或是例行演习。
林一一边检查着机体运作状况这么想着，他和自己的座驾「AGSM-7南极星」都已经做好了时刻投入战斗的准备。
「大清早就不让人安生…」
「喂喂当心被队长听到哦」
「好歹也想想熬了一晚的我和林吧！早上好先生」
林一戴上驾驶服的专用头盔，与「南极星」的操作系统连接后，机体状况数据立刻显示在了头盔上。
以及来自303部队队长戴凯丽的通讯窗口。
「我可是听到了的，列维斯基」
「……只是随口说说啦队长大人」
「等下再跟你算账，B到了吗」
「到了到了！」
B爬进驾驶舱后立刻打开了机体通讯，他还在使劲地挪着屁股调整没有位置记忆功能的座椅。
「南极星」的方形标准驾驶舱布局只有前方与两侧的监视屏，和林一曾经在国防周刊上看到的，可以全方位观察的球型全天周座舱不同，活动空间与监视能力都非常有限。
加之「南极星」由于是两栖型的特种作战专用机种，大部分空间结构为了进行防水处理都被尽可能的缩小了。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刚刚收到海军指挥部发来的暗号通讯，目标正在离我们不到100海里的深海移动，我们第三小队立刻前往拦截目标」
连简报都是通过通讯形式直接进行，紧急情况下略过任务简报过程也并不多见，果然不像是临时安排的训练活动。
「连我们都没发现的目标，他们是怎么坐在办公室里找到的？」
「那前面可是公海啊」
「具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离目标地点最近的就只有我们，全舰立刻进入反潜作战模式，MS部队在5分钟内全部装备上C型水下作战装备待命」
「潜艇吗…目标信息就这么点？」
「突然就这么胡来吗？再怎么说我们是特战队也太……」
「目前就这么多了，视目标深度情况将其判断为战斗型水下舰船，各机做好相应的战斗准备，临场战斗指挥和以往一样还是雷门中尉你负责」
海图上显示的目标信号位于足足有近2000米深度的深海区，光凭「南极星」是无法到达这个深度的，要拦截目标不得不使用深水炸弹或是航深比较高的专用深海鱼雷，林一仔细确认着MS的水下装备。
「不论死活摧毁吗？」
「是的，上头下达的是直接攻击命令」
「总之这是离开我国领海的实战任务，不是什么狗屁演习，你们想早点回家的话就给我提起屁股认真点」
在公海上攻击所属不明的他国潜艇，这已经根本不属于构建防御网的演习内容了，林一实在无法想象大地教的恐怖份子除了军用MS，还能搞到潜艇。
303部队的成员都相信上头还对目标信息有所隐瞒，对于已经执行过不计其数海外任务的他们来说是深知这一点的。
拜还处于巡逻时的「南极星」就已经装好水用装备之福，适合深海作战用的附加装备很快就被挥舞着的机械臂接驳到机体上，先前还是苗条身躯的MS立刻像是背负着沉重氧气瓶设备的潜水员走到船体两侧的MS入水口边。
御风丸号开始加速驶向目标海域，林一坐在MS驾驶舱内也感受到了从巨大金属船体传来的加速感。
「南极星」的脚底传出阵阵蒸气，地面舷侧甲板的固定机构牢牢地抓住站立的MS，防止猛烈的海风与颠簸的海面造成MS的晃动。
渔具还堆在一旁没有来得及收拾，林一的「南极星」小心的避开它们，也站到了甲板上。
背负着柱形水流喷射式推进器的四台「南极星」都已经站到了御风丸号两侧，随时可以开始战斗。
「目标呢？」
「还是趴在海底缓慢移动，没有改变航向」
「不过已经能被我们的声纳探测到了，有减速的迹象」
也就是说同时对方也发现了御风丸号，好像还不知道自己位置早已暴露的关系，大概是想悄悄等御风丸号经过的样子。
「反潜战里在对方探测到自己前就先暴露位置可是大忌啊」
「天知道情报部是怎么弄到信号的，好像还不是加密频道，直接发送到了我们的海事卫星上」
「这么说果然还是演习吗？」
「也太轻松了啊，这种连新兵蛋子都不会出差错的行动」
御风丸号后方停机坪上的反潜预警机也做好了升空准备，如果水下的目标是在关闭通讯的静默航行状态的话，也无法通过卫星连线得知水面的状况。
对他们来说，航线微微偏离了一些的御风丸号只像是一个过客，还浑然不知这一威胁的迫近。
「实在是奇怪的战斗模式啊，像是故意让咱们作弊一样」
林一把目标的红色圆点设为了最主要的焦点目标，同时解开了机体火控系统安全锁。
「听着，入水后立刻展开攻击，列维斯基和B负责先攻，雷门和林在后面掩护」
「獠牙2号、雷门机收到」
「獠牙8号，林一机收到」
「獠牙3号，巴利克机收到」
「是是，獠牙5号收到」
「作战开始倒计时30秒！」
林一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捏住操纵杆持续了几秒，这是他自己在战斗开始前的习惯，帮助自己提高集中力，像是让身体与名为「南极星」的金属之躯融为一体的仪式一样。
短暂的告别还未升起的太阳后，林一的全部思绪都收束到了脚下漆黑的海洋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水中目标与御风丸号的直线距离不足5000米，在战斗中足以用擦肩而过来形容，对方仍然天真的静待着御风丸号远去。
「头功让给你了啊列维斯基，你那奶瓶没忘带吧」
「战斗开始！」
在戴凯丽的号令下四台MS几乎是同时跃入水中，激起的四朵巨大浪花将海水直接掀到了御风丸号甲板上。
水中不明目标的声纳应该会捕捉到御风丸号这一异动。
反潜型VTOL也升空投入战斗，与此同时御风丸号开始再次提速并把航道直直对准了任务目标。
御风丸号船腹下方的一只巨形鱼类状物体也与「南极星」一同入水，像是刚刚离开分娩后母体的大型海洋哺乳动物。
从鱼类身体延伸出的纤细钢索连接着四台「南极星」，本体再以同样脐带般的钢索与船腹连接着。
大鱼的本尊是被水手们称作「海豚」的深水作战用MS无人支援机，仿生的外形下可以作为水下摩托艇拖曳足足四台MS进行快速移动，通过有线连接可以使MS与水面指挥部进行直接通讯，用这种笨办法解决了水下无法进行无线电与激光镭射通讯的弊端。
也有可以去除MS搭乘机构，加装了武器的战斗型，改为有人驾驶型的「海豚」，这种非人型的MS被统称为机动堡垒「Mobile Armor」，与MS的设计理念相同，只需要通过临时换装就能担任多种不同任务。
「獠牙2号攻击开始」
先行的雷门机率先射出了鱼雷，运用在弹头尖端部排出空气造成空穴效应的超空泡鱼雷转瞬间就射向了海底。
紧随其后的列维斯基机也从「海豚」的另一侧发射了鱼雷，从不同角度对目标进行包夹式攻击。
「目标开始加速！声谱仪捕捉到微弱的排水声，可能是反鱼雷网！」
「反映还真快」
从雷门入水开始攻击后不到几秒钟的时间里对方就做出了快速对策。
「獠牙3号、8号，准备散开攻击」
林一与雷门机抓着「海豚」的鳍跟在列维斯基身后一点的距离下潜。
脚底能够感觉到下方传来阵阵的波动，林一再次把半球型操纵杆捏在了掌心处。
随着深度的变化，在海水中折射扭曲的光线逐渐消逝，「南极星」沉入了寂静的黑暗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