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杀一只,他脸上的血迹就更斑驳一些。
“他身上的伤,若是没有练到比因他而惨死的那些人更多,他就绝不会罢休。那一日,他终于累得再也站不起来,倒在下面,就在那只猛兽以为可以趁机吃点他时,已经累得睡着的他,都能凭意识举剑杀死那只猛兽。”
听到韩真璟差点被吃的那里,我的手脚发冷。
我也总算明白,自韩真璟身上发出的既冰冷而又惹人怜惜的气息从何而来,他从来不是个绝情的人,在他满怀仇恨的训练中,他可以杀死上百只猛兽,却从未拿过一个人来实验。
他杀他要杀的,他杀要杀他的,其余,他都心慈手软到成为漏洞的地步,才会曾经给人暗算的机会。
我曾想,我什么时候爱上他了,是在那一晚他放过我的时候,因看到他那双如夜黑得纯粹的双眼,或者,那一晚在贾府,他与我共眠,睡得如同一个小孩般安恬,又或者,我想杀他的那一次,他话里淡淡的忧伤,或许,这些都是,只是我不曾发觉。
老者回头,正眼凝视我,语重心长:“走到今日,你知他有多辛苦,你又怎会不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我都知道,我曾经就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与敌人拼命,那种令人胆颤的经历,只是想想,便让人心寒中心疼。
“你不好奇我是何人。”
“这世上,怕也只有天命师能够作为韩真璟的师傅,卫原原的父亲。”
南国怪谈录里,有人曾猜测公厘夏便是天命师,而百面老人肯定是名老者。
事实正是相反,公厘夏的易容手段很高超,也不知那位绝美的谪仙公子,会不会是他本貌。
但我想,以他的高雅气质,定然差不多。
他微微有些讶异,转身,“世人皆以为天命师是个年轻的公子,世人又皆以为百面老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我与他便也将错就错,随世人去了。”
我不知该接他什么话,也就只好沉默。
“那你肯定也猜想得到我与他的关系了。”
我点头,“知道,你是他的外祖父。”
“我曾警告过女儿,你与文真帝是不会有何好结果,而你们孩子的降生,也将会给他一个重大的打击。”
因此,宫变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由于韩真璟,也因此卫原原当初不愿意嫁给文真帝。大爱当头,并非警告便能遏制其发展。
虽说这种算命可信度不高,但是一切事情皆有因缘。
他跟我说道:“同样,我也想跟你说。你本不该存活至今,你的命是外来灵魂,必须借由他的命而依存,因此,你们是一并违背了天命,注定了你们不能长久。”
知道他肯定不只是跟我叙述往事,但是他的一番话扯上天命,我并不是很能理解,或许,我根本不敢理解。
“这话我不大能理解。”
“人各有命,你既然是借了别人的命,而别人的命本该早就结束,你却存活了,你存活的原因便是借着打乱命格之人的命。”
“因此你的意思便是,韩真璟放我的那一条生命,将由他来补偿。”
我听到自己空灵的声音从喉咙发出,不像自己发出的一般,太过飘渺。
“没错,你死了,他依旧活着,而他死了,你必然活不久。”
“唧唧。”身后一棵树上的几只小鸟扑哧着翅膀从树顶飞走,大概是前往何处觅食。
我从不相信这种类似于鬼话的东西,可是此刻我却相信了。他既然能知道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自然不会是空有其名。
“你想让我……”
“不,我不想让你做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每一个决定,都要替他考虑清楚。”
他的眼与韩真璟的一般,幽深,还带着睿智,只是少了年轻的生机。
那便是我同韩真璟师傅的唯一一次谈话。
跟着老者往回走,同样还是穿过来时的林子,远远听到韩真璟的呼喊声,我停下脚步。
“岚儿。”
每一声都那么着急,不安,急躁。我久久站在原地不动,凝视着由远及近的那道身影,伸手,想要将他拥住。
若我死,他是否能活久些?
云非谷里,妙手神医那晚用茶水写下的数字,只是短短的个位数,短到我伸出一个巴掌,似乎就能将其覆盖,短到我走几步,喊一声,便能将他握住,却发现,这一步,怎么也走不出去。
想起很久之前,李诗曾问过的我:“人活着为了什么?”
我想,其实我真的不是很懂。
我只是舍不得很多东西,包括远处那个不住喊着我,寻找我的人儿。
曾经以为老天爷把我带到这里,注定只是为了遇见韩真璟,却忘了,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我能到这里,必定也付出了什么。
很快,呼喊声渐弱,远处的身影不见了,往更远的地方走了。
原本站在我身旁的老者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空留下我在这片隐秘的林子里,找不到一个方向。
林子是寂静的,心是寂静的,头脑是寂静的。
静的太过,有些可怕。
多少个夜里,在寂寞中,有韩真璟陪着,躲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度过黑暗的夜晚。
我喜欢在他身旁睡着,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摸着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那原本早就应该停止跳动的心脏,如今还在热烈的跳动着,仿佛不甘心就此戛然停止。
“岚儿,你去哪儿了?”
我正要迈出的脚步顿住,身后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其中还松了一口气,那是一种再无什么可害怕,可担心的松口气。
声音还在继续,只是有意变得冰冷些,以宣告他的怒气,没跟他说一声便跑出来。
“我只是出去找些吃的,一会儿功夫便不见你。”
沙沙的树叶声,在鞋底下不断传出,不断靠近。
“岚儿?”韩真璟走到我面前,低头看我,幽黑寒冷的眸子慌了,“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