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过后,天地为之一静,那原本躁耳的蛙鸣却不知何时已然不闻,拍门声反而越发清晰。张牧风拾起角落中的火把点燃,两人各执一支,对了一眼,张牧风悄悄打开厢房房门。
房门甫一打开,尚未踏出半步,二人顿时陷入一片蚊虫迷阵中。毫无防备的二人紧闭嘴巴、掩面低眉跑入院中,转头回望,一团乌泱泱的飞蚊白蛾已飞入灯火通明的厢房中……
火把高燃,滋滋作响。然而门外似乎一无所觉,仍旧有拍门声响起。直到此刻,本还镇定的少年终于生出几分恐慌来。
深吸一气,迈着碎步走到门边,已然可以清晰看到门板被拍响时的轻微震动。牧风转头看了一眼落后了两步的赵管事,旋即悄悄松开门销……
“呔!”
伴着少年鼓气似的怒吼,大门被他大力推开。作怒目金刚状的牧风定睛细看,只听一阵“吱吱”惊叫,几道黑影急振双翅四散飞开,而大门前则空无一人……
“嘿~”
不防异变突起,几道黝黑鸟影冲破夜色猛然向他袭来,牧风急忙矮下身子,随手挥起火把。一击不中,倒是借着火光照亮让他看清是几只黑毛蝙蝠。
蝠群刚穿过门洞,牧风身后顿时传来一声惨叫。扭头回望,只见赵管事一手捂面,一手乱挥火把。身前夜空又传来响动,张牧风一手挥舞火把驱赶,一边退回院中,提醒道:“小心,是一群扁毛畜牲!”
二人站到一处,小心提防着半空中盘旋不定的蝠群。风声怒号,雷电狂飙,就在这人蝠对峙之时,大门前突然传来一阵幽幽哭咽:“桀桀……”
突如其来的凄惨鬼哭顿时让人遍体生寒。向前望去,浓浓夜色中却一无所获,只能依稀看到不远处河岸上随风招摇的两株老柳树影。可这般境地中,也不知那真是树影还是鬼影……
前边哭叫突然停歇,忽的在左边墙外响起:“呜呜……强占我家……拿……命来……”
声音忽的邈远消停,正朝墙外张望的牧风突然身上一痛,惨叫随即脱口而出。而赵管事亦是惊叫一声,手中火把已经脱手倒在地上。看向地上,几块石头正翻滚在地。
“桀桀……”
扭头回望,只见树影重重,仅剩余音绕耳,哪有半点人影。夜色如墨,雷鸣电闪,风卷云涌之下,张牧风只觉得似乎一瞬间就从人间坠入鬼域之中……
“啊——”
一声惨叫突然从前方传来,又像被人捂住口舌戛然而止。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团辉光在河岸突然亮起。
“咔嚓——”
闪电突如其来,天地为之一亮,原本的辉光亦淹没在这光明之中。而张牧风也终于看清,一个大头鬼正攀着柳树干歪着脑袋向这边看来;而在河面上空,一道鬼影则正飞渡河面,无依无凭,一如传言中可飞天可遁地的鬼神一般无二。直至电光幻灭,黑暗又临,久久不闻落水声起。
不等院中傻愣的两人回神,左侧又传来响动。牧风傻愣愣的转过头去,就借着手中火光照亮,一道红衣鬼影就飘在院外。惨白面庞,尚有两道明显血迹从深凹无光的眼洞延伸下来,那张可怖的鬼脸就在高高的竹稍间若隐若现。
“鬼——鬼啊!”
惊恐至极的惨叫戛然而止,随之一声倒地声起。而一旁的少年却一无所觉,只听得胸腔中“咚咚”急震的心跳,似乎下一刻就会跳出胸腔。
“噼啪噼啪——”
雨打竹林声起,豆大的雨滴落在张牧风苍白的脸上,顿让少年的脸皮不自觉的抖动了一下。密集的雨滴接踵而至,牧风手中仍高举的火把顿时“嗞嗞”炸响起来,火光明灭不定,让少年映在地上的影子忽高忽低。
一点火星突然落在脸上,猛然惊醒的牧风抬手拍掉。低头间,只见赵管事已经人事不知的躺倒在地。
“赵管事,赵管事——来人啊!”
……
房外雨声大作,不时的雷鸣电闪吵得人不得安宁。看着榻上人事不知的管家,榻边的赵郎君一脸难看的向张牧风问道:“张牧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郎君,闹鬼了!”
话音刚落,顿听赵郎君呵斥道:“荒唐!朗朗乾坤,人道煌煌,哪来的妖魔鬼怪!枉你也是读过几年圣贤书的人。”
张牧风遭这一骂,原本还有些惶急的脸色顿时一振,只见他端起脸色,不卑不亢的回道:“既是你问起,我说我所见而已,信与不信自凭赵郎君考量!”
顶了一句,张牧风也不看他脸色,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当说到蝙蝠夜袭,站在一旁的小厮已经面色惨白,又听牧风说到河柳鬼影,便见他一时忘却尊卑,放声问道:“那鬼长什么模样?”
“只大约看到个人形。”
张牧风回了一句,便说起墙外红衣鬼影来。听到牧风一番叙述,小厮顿时叫道:“阿郎,来的怕不是那晚娘子看到的红衣大头鬼啊!”
赵郎君忍不住拍了小厮一巴掌,嘴里呵斥道:“胡言乱语些什么。”
牧风略带探究的看向唯唯诺诺的小厮,却见他埋着脑袋兀自生着闷气,屋里几人顿时陷入一阵无言的境地当中。
看着神思不属的赵家郎君,经此一夜遭遇,张牧风难免心头惴惴:“这赵家果真是闹鬼了!”
如此想着,又细听门外动静,待只听到雨声不断,牧风这才稍稍安心。
“这糟老头子真是坏得很!”
再不闻外边有何动静,牧风回望那愁眉苦脸的赵郎君不由暗骂,却似忘了自家所为何来。
说起来自听到赵家闹鬼一事,张牧风原本是不太信的。按他想来,若真是闹起鬼来,这赵郎君哪有不避让的道理,既然他还敢住在这里,那自然是另有隐情。
只要不是那神神道道的鬼神一类的怪事,自认为上山能逐兔,下水能捕鱼的勇猛少年又岂会放过那看似白拿一般的丰厚薪资?每日五十文的日薪,那可是差不多十斗米啊!
如意算盘打得响,不过现在看来,张牧风便十分认同了自家老父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拿多少的钱就要卖多少的力!
“今晚怕不是要为这五十文钱就把小命给卖在这了。”
“只是你一个学问高深、自称圣人子弟的读书人,既然知道自家闹鬼还要掩人耳目说是恶人作乱,岂不是误人子弟吗!圣人还说过君子不立危墙,我看你这书却是读进牛屁股去了。”
自然,这一切仅是牧风心中所思所想。在这无言愁困的禁地中,牧风难免好奇这赵郎君为何还要否定闹鬼一事;也只有如此沉思细想,才能让他把之前一番可怖经历给稍稍放下,求一会心安。
“是了,只怕也就是这‘圣人子弟’这个虚名害人吧!书上不是说的嘛,常读圣贤书,养浩然正气,诸邪不侵,神鬼辟易。只看这赵郎君言必称圣贤的语气作势,若真光明正大的广而告之,岂不正是说明自家品行不端亦或是做了恶事,才招来鬼神侵轧——如此这般,岂不坠了他赵家书香门第的名头,让他如何在士林里立足。”
想到如此种种,牧风不由抬头看了看赵郎君,顿觉自己所料不差。
“或许,自个儿该向赵郎君把工钱给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