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透初晓,雄鸡鸣晨。睡眼迷离的赵郎君立马回过神来,一把拍醒正睡得香甜的小厮,立马吩咐道:“你且进城找郎中来。”
等得小厮离去,屋里顿只剩牧风同赵郎君大眼瞪小眼,而赵管事犹自陷入昏睡之中。
而此时的少年正陷入纠结之中——便是要不要开口跟这赵郎君把工钱给结了,好脱离这是非之地。
只是看着颇有发愣的赵郎君和躺在榻上人事不知的赵管事,牧风却是开不了口。
“罢了!虽说我张牧风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可无信不立,再说也是自个儿咎由自取。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又岂能中途而废。”
“再说区区几个小鬼又有何惧。常言道人怕鬼三分鬼还怕人七分呢,我一个大小伙子正是阳气旺盛,如若不然昨晚只怕早就被它欺上身来了。最多……大不了就是死了呗,到时候咱新鬼战老鬼,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一通胡思乱想,让个少年豁然开朗起来,心头惧意顿时消了三分。
忽然有敲门声传来,屋内二人倒是诧异起来——想那小厮出门没多久,顶多也就刚到城门罢了。而城门还要等到太阳升起时才会开放呢,怎的会如此之快?
见赵郎君望了过来,牧风忽而恍然——这自视甚高的圣人门徒却是叫自己去开门呢。
正所谓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牧风懒得同他计较,兀自起身走出房门,这才见赵郎君随后跟来。
“阿弥陀佛,贫僧这厢有礼了。”
大门甫一打开,顿见一颗滴溜溜圆滚滚的光头脑袋,一个年近半百的和尚立马向牧风开口问安。
“和——大师有何贵干?”
乍见来人是个慈眉善目的和尚,牧风不由有些惊诧。嘴里问道,却是回首看向跟在身后的赵郎君,一边还错开身子,好让主人家自个儿应对。
“偶经宝地,但见此处阴气弥漫,鬼哭神厌,特来开坛超度。”
“去,去,去,哪来的野和尚,胡言乱语些什么,莫在我家门口招摇。”
大和尚刚一开口,却招来赵郎君一阵恶语相向。
“施主切莫作那讳疾忌医之举——”
“在下并非什么施主,没什么施给你的!”
面色不善的赵郎君打断了和尚的说辞,三两步走上前来,一把把大门关上,顿把那和尚阻绝在外,直让牧风看得目瞪口呆。
“阿弥陀佛!贵府毗邻河道,那水道中落水而亡者不知凡几,又因水鬼不入轮回,怨气最是浓重——而此处生气不显,最易招来恶鬼,施主还是速速离去才好。言尽于此,贫僧告辞!”
那和尚犹自隔着门墙好心劝慰了一番,这才听到脚步远去。独留院中二人面色变幻,各有所思。
“赵郎君,我看那和尚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你看——”
张牧风言语迟疑,好心提醒了一声。
赵郎君闻言回过神来,却见他面有不耐的看向少年:“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
话一出口,顿见少年脸色难看起来。赵郎君心中顿生一丝悔意,这张牧风终究不是自家人,却是不能随意喝骂的。
颇觉过意不去的赵郎君又说道:“张小哥勿怪,一夜愁闷心中实在是压抑——非是赵某执拗,这事终究来的蹊跷……唉,你若是想走,我这便把工钱给你结清了吧,只求张小哥在外莫要多说。”
牧风闻言脸色稍霁,倒是能体谅他的心情,至于其他却是不敢苟同,原本想留下来的他也不再强留,点头道:“小子晓得。赵管事尚未醒来,且等郎中过来我再走不迟——我出门透透气。”
赵郎君闻言点了点头,兀自进了屋里。
打开房门,门外早就没了那和尚的身影。赵郎君自己都不信,他张牧风自然更不在意了。随手关上大门,牧风便向河边走去。
刚踏出两步,突然见他收住脚步。埋头间,却是一行蚂蚁正爬行在落脚处,就在路中央,尚能看到一小片被人踩扁的蚂蚁尸体,看着杂乱无序的蚁群,大概便是之前的大和尚未曾注意没能脚下留情吧!
“阿弥陀佛!”
有模有样的打了一个稽首,张牧风抬脚正欲跨过去,忽被蚁群中几点异物引起好奇。
蹲下身子,牧风拾起一粒蚁群努力搬运的“粮食”。放在眼下查看,暗红色的“蚁食”光滑圆润,拇指一捻,顿时破碎开来,在手指上留下一道红印。
只见他又拾起其中一颗,一如之前一般无二。且逆着蚁群走向探去,张牧风便在大门下的杂草中看见点点红斑,更发觉有一处草地微微泛红,就好像家中宰杀鸡鸭时清洗后留下的印迹。
抬头望着满是沟壑的大门,牧风勾起小指往一道深沟中刮了一道,再收回来时,指甲缝里已经积满了暗红凝冻。
沉思良久,有所发觉的牧风一边扣去甲缝中的异物一边向河边走去,暖风和煦,岸边的两株老柳正迎风招展……
阳光热辣,驻足水岸柳荫下,水汽铺面,让人心旷神怡。柳条随风晃荡,尤见几支从中折断的半新印记。脚下绿草如毯,显然不常有人驻足,却有几处草茎伏倒,因昨夜暴雨尚未恢复过来。
四下顾盼,码头上人头攒动倒是热闹,却不见之前那个大光头了,常在码头上打短工的他只能看到几道熟悉身形。
本想转身回屋一吐为快,不远处的河岸上一对临别友人却引起他的注意,强按住心头欲找赵郎君吐露的他且顿住脚步,朝那边看去。
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子隔着一步宽的水岸凝视良久,岸上儒生打扮的男子手中编织着一个柳环,待见成型,便见他递给船上友人,显然久候不爽的船家立马松开绑绳,摇着船逆流而上。
忽见岸上之人遥指对岸,高声吟唱:“雪鹤起草莽,乘风舒六翮……”
张牧风转头看着对岸,正见两只白腹秧鸡从稻田中窜了出来,飞得不远又收起双翅落回田间,直角牧风看得好不难受——这鸟儿却是不给诗人几分面子!
一首离诗唱罢,引得众人纷纷注目,纷纷瞧向船上男子,见他只是向岸上挥手致意并无答词,一时难免让人遗憾。因船正向这边飘来,张牧风倒是看得清楚,那人眉目微皱,挥手间仍沉思苦想……
直至行船远去,也未得那男子回诗一首,直叫张牧风恨不得替他回一首。看着滔滔江水,少年低头窘眉,口中念念有词:“白鹤……青鸾,长河东流……”
沉吟许久,似乎已经想出诗歌酬对的少年平视河面,满怀感情的吟道:“大河矣,皆是水——”
话刚出口,顿见他哈哈畅笑起来,一脸乐不可支。压抑了一夜的忧困似乎一瞬间便被发散出去,让他容光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