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这日清早,她对老汉说:今儿人多好做生意,夜里晚些回去。
她前几日守在家,便想那老汉必是忍耐得燥了,知她晚归,定也不会安分。早些回去保不定能出其不意抓个现行。
她果真在院落里听到纠缠的声音,谁想方踏进屋里,一条人影便窜出靠北的窗子。刘姨娘动作再快,也抓不住那女人一角衣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溜走,转头便见老汉在床上睡得死沉。
“这狗男人,这对狗男女!”
姨娘操着江南绵软的口音,骂起人来底气不足。两串眼泪怎的也止不住,很快在手绢儿上积成湿漉漉的一块。
我木讷地问:“为什么不合离?”
那姨娘啜泣的动作一愣,随即哭得更大声。
我说错什么了?
我不禁迷茫起来,难道这新城里还规定不准夫妻下离书?
“中原有句老话,叫‘来都来了’……”沈琛轻叹道,“不想前功尽弃,又想宝山空回。况且夫妻合离,亏损多的总是姨娘,那家当如何分割不说,屋子万万落不到她头上。她卖糖为生本就不易,若连房也丢了,真真什么都没了。”
我懵然地看着他。我分明记得,这不等的条例早就改了的。
老墨的藏书里,曾有提及‘晚桑之变’。
北国才女‘云初月’在夫君亡故后,改嫁守丞‘扁峙’。谁知婚后扁峙一改先前文质,对云初月非打即骂。后者忍无可忍,便将扁峙告上官衙要求合离。
按照惯例,不论对错是非,云初月都该净身出户。而在此时,一名曾在扁府行窃的侠盗指认律法不公,抗议无效后一气之下将扁峙杀死。因这桩血案源头是云初月,官衙便欲将其与侠盗一同处死。
适时,北国之内曾受才女恩惠的人民奔走相告,竟因一桩合离升为举国游行,‘晚桑之变’由此开始。官衙碍于压力不得不延缓行刑。
直至三个月后,一名司天使代皇室出面宣判云初月无罪,且更法条法章,往后合离之事皆需一视同仁。
‘晚桑之变’发生时,中原北国尚是友好之邦。北国法条改变,中原也有响应——为何到了今日,中原合离之法不进反退?
沈琛拍拍我的脑袋,苦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容易事?好人那么多,谁记得谁?教训那么多,谁又记得清楚?”
我看他几乎悲悯的神情,忍不住吞吞口水。
刘姨娘的答复暂时寻不出突破口。岑蔚又问那背影可有特征,姨娘捂着脸摇头;传唤了她老汉过来问话,这厮浑浑噩噩地回答:是‘春来画舫’的红娥姑娘。
岑蔚指了人去寻,抬眼瞧二楼扶栏时,街头忽地传来马踏之声。
为首一人剑眉斜飞、眼眸乌黑、鼻梁高挺、嘴唇削薄,一张脸上仿佛覆着寒霜,又像沾染了铁马冰河的滋味。
他的背脊挺得很直,体态修长又不粗犷,坐在马背上却像立在崖顶那般气势凌人。
我瞧他那匹好马的眼上划了长长一道疤痕,比起旁的,更有狠戾冷血的味道。
这人这人——从人到马都凶巴巴的。
我瞧见岑蔚朝他抱拳行礼。
“缜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