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宫里的乐姬看到过唐掌史和嘉宁侯夫人?姚姬何在?”
何充仪往身后看了看,一个身着乐姬服饰的年轻女子低头起身走到皇帝面前,跪下磕了个头,回话道:
“奴婢姚氏,半年前入宫成为何充仪宫里的乐姬,负责演奏琵琶。三日前,奴婢的琵琶弦断了,被送去乐坊修理,昨日乐坊来人回话,说奴婢的琵琶已经续上了新弦,让奴婢尽快去取,奴婢取到琵琶返回时原想着从后花园穿过去能够快一些,结果行至西侧小路附近时,奴婢看到了两个人影,一位是奴婢认识的唐掌史,另一位衣着华丽,却不认得。奴婢进宫不到半年,终日只在何充仪宫里做事,许多贵人都不认得,还以为是遇上了哪位娘娘,于是便躲在了假山石后,生怕冲撞了贵人。哪知这二人忽然停下,奴婢远远地看着她们交谈了几句,然后互换了披风,唐掌史便独自一人走了,如今想来,那位衣着华丽的贵人,应该就是嘉宁侯夫人了!”
沈入画看着这位突然杀出来的乐姬姚氏,她知道,姚师姐来救她了。
皇上听了姚氏的话,对身旁的大太监说:
“去乐坊调记录,拿去跟仵作验尸后的口供作比对。”
“是。”
大太监走后,皇上看了一眼何充仪,语气缓了缓,说:
“你且起来吧,方才是朕错怪你了。”
“皇上言重了。”
何充仪站起身,默默退到后面,抬眸间刚好对上沈入画的目光,沈入画还是第一次见何充仪,此人身量纤纤,个头高挑,秀气的鹅蛋脸很是恬静,一头乌发梳起象征嫔位的高耸的发髻,而头上的珠钗却少得可怜,比起沈昭容从前满头的珠光宝气,何充仪朴素得像个才人。
见沈入画向自己投来目光,何充仪回头默默看了一眼姚姬,姚姬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何充仪立刻将目光收回,又对沈入画点了点头。沈入画即刻意会,便低下头去静待结果。
不多时,大太监拿着乐坊的记录和相关口供折回,将相关文案指给皇上看,又道:
“陛下,根据乐坊的记录,漪兰殿乐姬姚氏的确于三日前将琵琶送去报修,昨日戌时,乐坊差人去漪兰殿通知姚姬去取琵琶,按照姚姬抵达乐坊的时辰推算她返回时行至后花园西的时辰,大约是戌时二刻,她那时看到过唐掌史一个人返回应该是正常的,因为根据仵作验尸,唐掌史大概死于戌时三刻,也就是姚姬姑娘离开不到一刻钟,唐掌史就遇害了。”
皇上的拇指在镶着大颗翡翠的扳指上摩挲了片刻,又问道:
“姚姬,你可在离开的时候听到过什么动静?”
“回皇上的话,奴婢没有,唐掌史回芙蓉殿跟奴婢回漪兰殿的方向是相反的。”
“那就证明你和嘉宁侯夫人是同一方向,你确定她是往太医院去了吗?”
“奴婢确定!”
“姚姬,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你当真确定吗?你敢拿性命担保吗?”
皇上的气势咄咄逼人,让跪在地上的姚姬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皇上的目光紧盯住姚姬,像是在等着她露出破绽一样,姚姬只犹豫了片刻,便很快反应了过来,委屈道:
“奴婢……奴婢不敢拿性命担保,奴婢只是看到夫人往太医院的方向去了,也……也没有看见她走进去啊!”
一旁的何充仪有些不解,而沈入画则似乎明白了什么,皇上眨了眨眼,转过身来冲沈入画说:
“夫人请起,今日之事让夫人受惊了,朕只是想还沈昭容和唐掌史一个公道,再者,若是不找出能为夫人作证的人,也没有办法帮夫人彻底洗脱嫌疑,夫人你说是不是?”
听皇上这样说,沈入画、何充仪与姚姬顿时都松了一口气,这时,里面的太医来报:
“启禀皇上,昭容娘娘醒了!”
“哦?爱妃她情况如何?”
皇上一听说沈昭容醒了,一改方才威严的面孔,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去看看沈昭容怎么样了,可太医却面色一窘,为难道:
“皇上,老臣怀疑沈昭容可能是连日梦魇导致了精神衰弱,如今已有些……”
老太医实在是不敢把疯癫二字扣在皇上的宠妃头上,皇上着急道:
“有些什么?”
不等老太医想好措辞,芙蓉殿内室里就传来了疯癫的嬉笑声,接着便是宫女们急切的呼唤声:
“娘娘,娘娘您不能出去,仔细冲撞了陛下,娘娘您快回来……”
不等宫女们说完,披头散发的沈昭容已破门而出,直扑进皇上怀里,皇上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眼圈乌黑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和昔日美貌绝伦的沈嫔联想在一起,一把推开怀里的疯女人,皇上惊悚地后退了几步,理了理衣襟,质问道:
“爱妃这是怎么了?”
沈昭容像是听不到皇上的问话一样,又冲到皇后跟前,指着皇后头顶的凤冠,笑道:
“嘿?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你头上怎么有只金母鸡呀?哈哈哈哈金母鸡,好大一只母鸡呀!”
皇后闻言,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皇上也大为震惊,冲太医道:
“沈嫔这是……失心疯了?”
太医连忙磕了个响头,跪倒在皇帝脚下:
“臣……无能!”
皇上见状,当即就对沈嫔变了脸,冲芙蓉殿宫人道:
“还愣着干什么?昭容沈氏迹类疯魔,侮辱皇后,即日起将其软禁在芙蓉殿,不许她离开芙蓉殿半步!”
“是。”
当然,话虽如此,皇上始终还是念着沈昭容的好的,复又对太医们说:
“你们这群庸医,还不快回去想办法?务必要治好沈嫔的病!”
太医们吓得连连磕头,生怕皇上让他们掉脑袋。
沈入画的嫌疑洗脱,自然可以出宫了,皇后在同皇上回凤藻宫的路上,不解地问道:
“陛下,姚姬方才明明不敢拿性命担保,你为何还会认为嘉宁侯夫人是清白的?”
“很简单,按照姚姬的说法,她根本不认识嘉宁侯夫人,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拿性命担保,怎么可能?如果她真敢拿性命作保,那就证明姚姬极有可能是细作,进宫专门替嘉宁侯府办事的,所以才极力想保下她们夫人,可她如今不敢拿性命作保,那便证明她确实不认得嘉宁侯夫人,她又说自己没有真的看到嘉宁侯夫人进入太医院,这又证明了她昨晚真的只是路过,并没有刻意追踪嘉宁侯夫人的行踪,这才是最有可能的真实情况,所以,姚姬没有说谎,嘉宁侯夫人也没害唐掌史。”
皇后听了皇上的一番话,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皇上这一番折腾既给了沈入画清白,又排除了一个细作,可谓一箭双雕。
“陛下英明,那……唐掌史这桩命案,该如何收场?”
“此事不宜彻查,这极有可能是哪个妃子想害沈昭容,看到唐掌史穿着沈昭容的披风回去,误把她当成了沈昭容。唐掌史的死状恐怖,显然是某种江湖邪术,能请到这类武林高手的,必定是那几个位高权重的妃子,可这些妃子的背后往往又牵扯着位高权重的大臣,如果真的彻查,会牵扯到多方利益,必定引起朝中大乱,你方才不也说,朕……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沈嫔闹得江山不稳。此事对外就说是前朝余孽记恨嘉宁侯剿灭他们的盟军,混进宫来刺杀嘉宁侯夫人,结果误伤了唐掌史,随便从大牢里拉个死刑犯出来,就说是抓住了细作,问斩了便是。”
“那芙蓉殿迷烟一事又如何解释?”
“就说沈昭容得了失心疯,点香炉时用错了烟,自食恶果。沈昭容这几年恃宠而骄,做了不少恶事,朕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就真当她自食恶果了吧!”
“臣妾……明白!”
皇上回头,深深看了皇后一眼,长叹一口气,眼角的皱纹愈发明显,良久才开口道:
“皇后,你记住,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上有些事本就需要不了了之,想要在宫里活下去,你要明白很多时候平安比真相更重要,朕……不希望你走到沈嫔那一步,皇后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既是叮嘱,也是警告。
皇后心领神会:
“臣妾定会不负陛下所托,打理好六宫,让陛下无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