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轻风依然是浅浅微微的吹着,些许泛黄的仙人掌,错落的伸展着干枯的尖刺,傍晚日落西斜的余晖,沾染着干涩的黄沙反射在漆黑的浇铁城墙之上,发散出冷铜色的光芒,久经炮火的石砖,带着斑驳杂乱的划痕,和凹凸不平的侧棱,接迎着喜怒无常的西风和狂乱萧瑟的沙暴,城墙上泛旧的铠甲戈矛依然挺拔的伫立,随风摇曳的旌旗在虚空中扇出阵阵声响,即将入夜的铁城依然是一如往常的安静着,好似早已睡去,但却是散发着令人发颤的威严和难以捕捉的警醒。
此时西凤城将军府内一密室内,两男子正隔着一茶几坐于两把木椅之上,屋中极为简陋,无甚装饰,正中靠墙一面有张松木桌案简置,昏暗的屋室仅有两盏微弱的油灯淡淡的输出光芒,寂静的空间里除了微微传来沙漏提刻的声响外,已是沉闷的让人气息紊乱了起来,繁杂的心绪渐渐袭来,其中一身材魁梧,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终是无法忍受内心的烦躁,终于是将手中的茶杯重置于桌上气愤的说道:
“公子,这费青可还真是狂妄,我们在此都是等了有半个时辰了,其却是仍不出来,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日后可别落我。。。。。。”
“钟汀!切勿胡言!这里不是北域,今日来了这西境表面是有求于人,实则是寻求谋事之人,我们自是被动的一方,如此便是要时刻保持谦卑和稳重,才能更好的探知对方的心思和态度。费青使人将我们请到此处却是不来相见,细细想想就可知晓其也是在试探我们,我们更应淡定谨慎才是,自是受些委屈也不能说出刚才那些言语来,稍有不慎可是要坏大事的,你自安静些,坐下再等等吧!”此时屋室里另一身着黑衣的男子,正微闭着双眼淡定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定眼看去,正是北域督卫府田和之子田奉,其听得中年男子的言语似有不喜,便是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转过头去看着男子微嗔道。
钟汀听得训斥兀自坐下,但还是有些不服气的说道:“这屋室实在让人憋屈的紧,我。。”
“还在多言!”田奉听得钟汀还要言语便提高音量怒嗔道。
钟汀见男子确是生气了,便兀自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再不言语,屋室再次回归沉静,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大概又是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在密室外的廊道中传来了脚步声响,未及片刻,密室的石门在齿轮转动的声响下缓缓打开,之后一身着紫红锦袍的束衣老者兀自从石门之后走了出来,身后跟随着一头戴黑纱斗笠的女子,钟汀两人看见二人走进屋室,便是径直起身作揖行礼。
锦袍老者见二人起身行礼,急忙上前扶住笑言到:“田公子,钟先生不必多礼,费某之前是因西栅营寨中有两个偏将,因治理兵士起了争议,我自过去处理了一番便是耽搁了去,让二位在此等了如此之久,费某自是有过有愧,多有怠慢之处,费某在此给二位赔罪了,还请二位不要记于心上才是!”说罢便深躬行礼。
“将军言重了!费将军受领右都卫,捍卫西境安宁,如此重职本就事务繁多,今日田奉唐突来到将军府上,本已是叨扰将军了,怎还敢耽搁将军处理府营要事?”田奉听得费青言语,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而言。言语间内心兀自暗想:“费青此人心机如此之深,倒着实有几番手腕,看其言行举止,自不是一个好应付之人,此番与其相谈,定要拿准其心脉才能往下言语,否则便是一直处于被动之势而不利于行事。”
“田公子多虑了,公子自是我田府贵客,府内即使有事,与接待公子相比便也是小事了。”言语间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各位也都别站着了,都请坐下慢慢详谈。”说罢便是伸手邀请示意。
待各自都坐下后,田奉不等费青说话便径直笑言道:“听将军所言,此时若是这铁城外来了儕夷,想来将军也自是能陪在下留在这密室,不去置故城外之事了。如此看来,这营府上下将领已是深得将军信任,也必是些能才出众之人,即使将军不亲身言命,也定是能为将军解去烦忧的,可见将军着是有番用人智慧的,小子日后定要向将军多多讨教才是!”
费青听言自是眉梢微挑,心想:“素来听说这田和之子秉性谦和斯文,言语之间从不与人争论和纠缠,即使受了委屈也自受了去,从不言报复或施计于人。但是先前的小小试探,此子却能应付自如,还能在了了几句言语中挖下诸多陷阱,小小年纪便是能有此番韬晦和心性,绝不是常人能及,如此对手这世间可是很难遇上几个,此番却是让我给遇上了,倒是我小视他了去。”
思忖之间已是有了应对之言,便是看向田奉礼笑而言:“公子谬赞了!老夫已过五十,算一下也已是风烛残年了,早已没了年轻时的那股彪悍与狂气了,这军中之事自是能交下头将领便交下头将领了,老夫如今也是当混个闲差当当了,至于那儕夷若是来犯,自有这浇铁城墙阻挡,加之些许弓弩也就能御敌了,也要不上什么才能出众之人,更谈不上老夫用人有多智慧了,就是些呼来喝去的道道,与公子父亲相比自是不敢拿出来言说的。”
田奉听得费青之言微微摇头笑道:“将军正是男子风华之龄,却说已是风烛残年,岂不是要折了我等年轻一辈的向上之心,使得小子我都有些畏惧前路坎坷,自觉志不能成了。父亲现在已是古稀之年,将军之言之于他老人家可就更不得了了,岂不是说父亲可以卸甲归田了?将军可莫要谦虚了,如此叫我等小辈何以自处?”
“哈哈哈~,真不愧是将门虎子,田公子这一口铁齿铜牙可真是让老夫佩服的紧,要是膝下犬子能如公子这般能说会道,我自是不会让他在荒凉边关过活,应是让他到市井坊市间游走,混个商贾士绅做做,也能过得个清闲安稳的生活了,看来这老天还是向着你们田家的啊!”说着便是装作一副委屈不堪的样子。
田奉听言忙起身躬身行礼道:“将军可是折煞小子了,就小子这些个浅言漏语拿到将军面前说道,自是断定将军胸怀宽广,即使有妄言乱语,将军也自是不会往心里去,要是放到别人耳朵里,估摸着是要被别人嗤笑怒骂一番了,如此何谈能说会道?更是与那铁齿铜牙是挨不上边的。”
“哈哈哈~,你这顽小子!好了,好了!快请坐下,老夫自不与你玩笑了,我们自是谈谈正事才好,接下来的谈话都言简意赅些吧。”
“是。”
“嗯,老夫也就直言了,此番公子不远千里快马前来铁城,所为之事老夫大体也是清楚的,只是我费氏一族世受王恩,自觉有忠心报国之志,身处这边疆之域,老夫自是会带领所辖一应将士做好这卫戍之职,保这浩渺国土一方安宁,此生之志便已足也,已是别无他想了。”
田奉听言兀自笑道:“小子着实是佩服将军之志的,这西境有将军在,自是无儕夷之忧,这天下之民有将军守护,也是有番福荫的。但是,将军可御外敌,却是真能保境安民吗?现王朝上下暗潮已起,狂沙与暗潮的对抗,有何结局?小子在此自是不用言明了的,试想将军也应清楚在结局已定但风波未止的情况下,便会波及黎民百姓,况且小子早已听说将军心系天下苍生,不忍世间再起杀戮,既如此何不站于优势一方,略尽绵薄之力,为天下免去一场弥天浩劫呢?到时候王朝依然是穆氏的王朝,铁城依然是将军守卫的铁城,但却能救黎民于水火,又何乐而不为呢?”
费青听言兀自起身踱步,时而眉头紧皱,时而摔袖轻叹,犹豫未决间似是突然想起此间还有一人,便是急忙看向头戴黑纱斗笠之人,此人见费青看来似是知道费青心中所想,但也是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向前者轻轻点了点头,费青见后者点头,兀自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哎!也罢,你既已说的如此明透,老夫也就不再做作,若是真能保百姓不受战火之苦,老夫就算声名狼藉也自是甘愿。”说罢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你切要保证如你所说,王朝依旧是穆氏的王朝,若是此番行事叫老夫发现尔等有丝毫与此言相悖之行,老夫就是拼了这费氏一族也要叫你田氏湮灭于这天地之间。”
田奉听得费青言语唇角微挑,赶紧起身躬身而言道:“将军大义,将军都如此了,我田氏对穆氏自是忠心不二的,只是希望这天下应是有能者主事,才能求得苍生福祉,四境免遭战火,日后行事得了将军之助,小子自是想,这大事已成一大半了。若是此番大事能成,我田氏一族也算不辜负穆氏王恩,也能给子孙后代留个虚名以流传了。”说罢微微看看戴斗笠的人。
“既如此,你我都修书一封,并加纳血印以为双方所遵循。”费青见田奉如此言语,便也是下定了决心了,便严肃地看向后者说道。
田奉听言甚为高兴,便是上前一步躬身而言:“小子正有此意!”
两人说罢,费青便是转身来到桌案之,前兀自取了一页信纸摆放好后,提起朱笔沉吟片刻之后,便是流畅的在信纸上写了起来,具体言语如何,因屋室昏暗自是无法得知,未及片刻,一封诺书便是写好并拿起递与田奉:“老夫承诺在此,请田公子过目,若无疑议的话,老夫便是可按上血印了。”
田奉揖首接过诺书,仔细看了两遍后笑道:“哈哈哈~,将军爽直,小子敬服,此书言语慷慨,足见将军报国之心,可叹可佩!”说罢将诺书递向费青,待费青接过后说道:“先生诺书已定,那小子也应竭诚而语一番。”说罢来到桌案之前,也自是畅写了一封诺书。
写罢递与费青,费青接过看后兀自颔首而言:“你我文书已成,那便加按血印吧,望公子记得老夫言语,切莫失信于人。”说罢自腰间取出匕首浅破拇指滋血,将指纹印于诺书之中的名讳上方,之后后将诺书交予田奉。田奉接过后也自是照做将刚才所写诺书加印指纹后交予了费青。
各自交换文书后田奉起身而言:”将军,为使此番谋事顺利进行,小子日后仅以黑鸽与将军传信,除此之外便是不会采用其他任何方式向将军告知事宜,还请将军务必谨慎,此番关系重大,切勿将自己暴露了去。”说罢兀自看向戴斗笠的人。
费青看得田奉举止,兀自意会而言:“公子切勿多虑,身边这位是与你我站于同一立场的,自不会泄露你我所谋之事。”
“既如此,何不去掉斗笠竭诚相见一番,我田奉自是诚信相言之人,自也不会泄露阁下身份,更不会做出对阁下不利的事情。”田奉听言挺直腰板看向戴斗笠的人兀自直言。
费青见此下意识的也看向戴斗笠的人,但是后者却仍不言语,也是转头看向费青摇了摇头,费青意会后看向田奉说道:“请公子莫要强求,此番谋事关系重大,先生不与公子以面相示切是有番苦衷,还望公子见谅!”
“既然将军都如此说了,那小子自没有什么说的了,正如将军所说,此番谋士关系重大,切需谨慎才是!”
“公子自是相信老夫便是!”
田奉听言似仍有些不高兴,但却是不再强求相见,沉吟片刻便是对着眼前的两人躬身行礼道:“二位,既然此番事已议定,我二人便也不再久留,且自先回北域,事后还请将军将我二人所说之事知会主公,如此我北域行事也好有个名头。”
费青听言躬身回礼道:“老夫自当传达!”
“钟汀,我们走。”说罢将挂在木椅之上的围巾拿起,将面部遮住径直按下了墙上一块石砖,待门开之后两人便是相继出了密室。
二人出了将军府后便是径直骑上快马,往西漠城方向疾驰行去,前行半响,钟汀拍马加速追上田奉有些疑惑的问道:“公子,刚才戴斗笠之人,我始终觉得有些问题,我们是否派人查上一查?”
田奉听言,微微摇头说道:“你自不用查了,我自是已知道那是何人。”
“何人?”钟汀好奇的问道。
田奉不语兀自伸手往天上指了指。
田奉见此兀自有些不解,便强自思忖,片刻后眼瞳突然放大大声说道:“公子的意思是。。。。。。”
“你自知道就好!”
“是。”
“公子?”
“还有何事?”
“公子您是否是不适应这西境干涩气候,今日听您嗓音,似是有漾,与您平时说话嗓音极为不同,您在这西境切要多喝些水才是。”
田奉听言一个踉跄,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还好自己马术精湛,自是抓紧了缰绳才没有掉下去。
钟汀见此急忙提醒道:“公子小心!”
田奉勒停住马,长吁了口气看向随之停下的钟汀笑道:“好险!”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自是有些不适应,这西部满眼荒漠,自是干涩的紧,不过碍不了事,到城里后我饮些温水润润嗓子也就好了。”说罢鞭笞马背飞奔而去。
“公子,我们此番是回北域吗?”
“不,先去趟西漠城,我们得快些,这天色阴沉的紧,是有暴雨的前兆啊。”
“是,公子!”
说罢,两人两马卷着黄沙便是朝西漠城急驶而去,只是在两人离去后不久,一黑布遮脸的青衣骑着一匹枣红马便是来到两人刚在谈话之地,抬头看了看那远方渺小的身影后兀自追了上去。
此时,将军府内密室中,费青和戴斗笠的人依然站于其中,只是此时的费青却是有些唯唯诺诺,正揖手躬身站于戴斗笠的人身后。
费青见眼前的人面墙而立,似有忧虑,便是上前说道:“主公,田氏已下诺书,相信此番其定不会失了诺言,所以主公大可不用忧心。”
“我始终觉得其言行间太过于迎合,似有些有违常理!”费青言罢斗笠内却是传来了一女子的话语。
“主公不信此人?”费青有些疑惑的问道。
“不是不信,只是有些琢磨不透而已。”女子摇摇头说道。
费青听言笑道:“主公与其未曾有过多来往,生人间未免有些疑虑,应是主公多虑了些。”
“希望如你所说吧!”
“好了,时候不早了,使人送我回去吧。”
“是。”
说罢,两人径直出了密室,身后一切又回归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