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烟云伴长虹,
孤山边霞浅映浓。
枫溪不见霄林送,
唯有峰亭鬓头翁。
今日的枫林谷雾气潺潺,万里云海叠嶂而来,山峦清秀而半露,在云雾间浅隐微显,巍巍山峦之间,清风徐徐吹拂,清爽之感,潺潺而来。枫林谷后山,有一入苍云峰,名登云峰,从较远处看去,好似一沐浴在云海中的美丽女子,在茫茫云雾中仅露出美丽的面容,一头青丝在飘渺云气之中隐隐拂动,极为秀美,注视片刻,不觉已是引人遐思。再看那登云峰,其上筑有一云亭,名观海亭,此时,正有一布衣老者,站于亭廊一侧倚栏而望,粗布衣衫随风浅拂,须发皆白,时而闭眸微听,时而拂须而望,深有神情悠然,与世无争之态。此时,见这云海山霞之景,文思缓缓上涌,情不自禁之处,便是诗咏了一首。
“老师,又在作诗了!”一青衫男子在老者身后躬身请言。
老者颔首拂须,微笑着说道:“是啊,我已是月余未来观海亭了,昨日在枫溪钓鱼,见青石雾露浅现,知晓今日峰顶必有云海可观,便索性前来一赏,你且过来看看,眼前这浩渺天地,不趁此光景作个诗文,岂不可惜了去!”
“老师文思真好!少少几句诗文,就把这眼前浩瀚山景尽归其中,使人不临此景,也有入境之感,也就老师有如此雅思和才情,弟子怕是倾尽一生,不能及老师万分之一了。”青年言语之际,轻轻从亭中几案取了紫竹茶盅,倒了半盅清茶,躬身递与老者。
老者听得青年之言,有微不喜,微怒嗔责道:“哼!你这佞徒!何时习得了这些鼓噪溜须之言!此等言语,在与外人世故时,浅用些许也就罢了,你如今怎可在师门亲友间胡诌妄云?你日后若还如此胡揣妄语下去,光阴一久,岂不废了你这一腔赤诚心性?”
青年听到老者责备,急忙躬身认错:“学生无知,学生知错,以后断不敢再胡乱言语了,请老师责罚!”说着便是跪拜在地,见老者未有言语,便继续说道:“学生确是因老师诗文秀丽,内心叹服感概之余,一时间忘了言语分寸,还望老师莫要挂于心怀。”
老者见青年认错,颔首而言:“罢了,罢了,起来吧!你自知错处既是好的,以后须当自勉才是!”说罢便是接过茶盅浅饮观景。
“学生谨记!”
老者端茶浅饮一口,微思片刻继续说道:“雅思和才情人人皆有,只是有的人碍于世俗琐碎,不曾抒发或不愿抒发罢了,不像你所说须以学养而得,为师自觉所有的雅思和才情,应归于感受和抒发两个阶段,为文者仅需潜心体会,尽情感受大地万物,倾情抒发表达即可,不必刻意,一旦刻意便违背了心性,违背了心性便无法自然流露,便做不出好文来了。”
“学生明白了!”
老者颔首,微步轻移,抬眼观景不语。
“老师,谷底传信来说,南镇狄家桓公子差人到了谷中,说是应老师之邀,来取些清酿,想来此刻应是快到思明轩了。”
“嗯,知道了,你且先传信谷中,将今年我初酿的清露取两坛与之,切记!要礼待来人,不可生分了去。”
“对了,来者你可知是谁?”
“据信报描述,应是狄堇儿和一名女子。”
“想来也是这女娃子!堇儿与静瑶甚是交好,两人情同姐妹,已是年余未见了,静瑶听说狄家兄妹来了漠城,已多次在我耳边絮叨着要进城,要不是我一再不允,其早便出谷去了,此次正好堇儿到了谷中,就让静瑶先下山接迎款待,两妮子见见面叙叙话,也就罢了她那心思了。”
青年听得老者所言,微笑而言:“老师,静瑶师妹早已是知晓消息,已下山一个时辰了,想来此时已到谷底了。”
“这!这妮子!哎!真越是羁绊不住了!说好的陪为父上山观景,上山后就不见了踪影,此时又不经言语,径自下山了去,哎!以后再不能娇惯她咯!”老者听得青年之言笑着摇头道。
“老师不必往心里去,师妹性格一向洒脱,凡事随性而往,但做事也是个沉稳之人,此次想是她们姐妹情深,急于见面,个中也自是知晓老师不会介意的,索性便径自下山了去,走之前,也是和学生言语过几句的,因此老师大可不必为此烦心了!”
“哼!你倒是会帮她说话,我告诉你,你可别总护着她,她如今性格如此乖戾,也与你们这些同门师兄妹脱不了干系!哎!说到底,也怪为师平日里太过纵惯你们了,看看如今你们一个个成什么样了?”老者微嗔道。
青年躬身颔首,微笑不语而待。
老者转过身来坐于廊边木椅上,拂须而言:“为师自收你入枫林谷以来,便倾尽毕生所学,授你考文析史明今之学,再过几日便有十年光景了,想来你已有所道悟,趁此闲暇,为师便出一题与你,看你能否答辩自如?”
青年躬身请言:“请老师出题。”
“嗯,那你就给为师析说下当今王朝境遇如何?”老者起身踱步思量片刻而言。
“是。”
青年沉思片刻,便自徜徉亭中,滔滔而言如下:
三十年前,穆氏还未统一中原,中原大地各族势力拥兵自重,相互间为割据领土扩大势力范围,经年刀兵不断,各族势力为筹措军用钱粮,加征赋税不说,更是四处横加掠夺,致使各地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伤死离别,中原大地农稼荒废,田土欠收,饿殍遍野,民怨沸腾。而地处王朝南部的南镇穆氏家族,辖据南镇青、泗、淮、畋四洲。
当时南镇族长为穆晋,其统御南镇全境,治境有为,其在位时仁政爱民,民生富足,曾拜淮州名士秦巳为军师后,秦巳谏言暂止征伐,固守四州边境,蓄势养力,待时机成熟,再图北进,此番策略不仅能大减兵耗,亦能安乐军民,收取民心,如此策略一经提出,深得穆晋赞许并径直被采纳。穆晋与群臣多方筹措后,颁发族诏,诏令四洲遵此族诏执行,一直延续十年之久。
但与南镇不同的是,南镇之外的各方势力,却依然连年征战,相互征伐兼并,更替频繁,十年后中原大地仅剩穆、岳、郑、刘、纪、陈六族割据且穆氏一族最为强大,在此种良机之下,穆晋再一次采纳秦巳谏言,采取合纵攻伐,逐一击破的策略,举兵北进,先后击破纪、陈、郑三族,岳族最弱,不得不望风归降,唯一剩下的刘族虽然势坚,但也是强弩之末,穆氏在整合五族势力后,便一举攻下刘族七州十六郡四十三城,前后耗时十二年之久,中原终于为穆氏一统。
完成四境一统后,穆晋成为穆氏王朝第一任君王,开元司庆,定都西漠城。之所以定都漠城,是因为西部多有儕夷东犯,边境极不安宁,而穆氏王朝初建,因战争致使国力消耗巨大,再经不起战事肆虐。基于此等考虑,穆晋经与群臣商议后,决议定都漠城,并命右都卫费青领兵二十万,在离都城四十里的西凤关,筑建西凤城,费青领命后花费九年时间建城,城关以坚堡二十座,堡间以城墙暗楼相连,连绵七十余里,以坚石为基,并用糯浆铁水浇灌,坚固无比,建成后又名西境铁城。如此边防,西境儕夷虽时有来犯,但均败退而归,时间一久儕夷为求生存,举族西迁夕云河以北,从此西境兵宁民安,自司庆十二年以来再无外族入侵。
相对于西境来说,南镇算是王朝第二个稳固的地方。王朝建立后,穆晋为稳固南镇,将南部四洲封与其长姐柳蓉也即昭幸公主,作为封地,柳蓉与穆晋并无血缘关系,其本南镇名士柳品笃之女,穆晋少时拜柳先生为师,学习经国之道,而柳先生也因受穆氏族恩,将毕生所学向穆晋倾囊而授,且在穆晋之后再无收徒。后穆晋主政又拜柳为左内辅,主理南镇民政,在穆晋领兵对外征伐时,南镇民生繁荣,军备钱粮持续供应,对穆氏一族一统天下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日久柳先生与当今丞相秦巳先生,便被南镇军民尊称为南镇二贤臣,深受穆氏一族信任和军民爱戴。穆氏统一中原后,拜柳为内司理事,辅佐穆晋处理朝政,但辅政不到两月却罹患心绞之痛而逝,穆晋在悲痛之余,感念其功勋,又觉与其追悼逝者,不如施恩逝者之后人,更足以慰问亡灵,因从小与柳蓉姐弟相称,便诏令敕封柳蓉为王姐,加爵昭幸公主,追封柳品笃为忠国公。
同时,又想到之前定都漠城事宜,已敕封开国勋臣狄远为南镇都卫使,领兵二十万驻守南镇,但狄氏终究与穆氏不为一族,一直苦于没有牵制之策,而之前施恩柳蓉一事倒是暗生一个绝佳机会,缘由是柳蓉为狄远之妻,鉴于此层关系,穆晋暗自与秦巳商议后,便诏令将南镇四洲名义上封赠柳蓉,作为其公主封地,实则以此昭示南镇为穆氏王朝之南都,为王城之地,绝不能有僭越之思,进而暗示狄远须恪守臣子本分,全心守护南镇,以此恩威并施,稳固南镇。狄远和柳蓉也自是本分之人,更是聪慧之人,何曾不知晓王上意图,皆欣然受命并安守南镇,穆氏王朝建朝三十余年,南镇虽常有南方蛮夷各族侵扰,但城防坚实,臣民一心,南镇四洲内部百姓丰衣足食,一片祥和。
但王朝的北地和东域,据学生了解,自司庆二年以来,却成为了两方忧患之地,王朝北地临净月山脉,净月山脉北部是努萨荒原,为单月国国土,因北地愈往北,环境愈恶劣,冬季尤为寒冷,每年单月国因饥寒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如此情景下北地便经常发生外民抢掠的事件,且至今愈演愈烈。
同时,在穆氏王朝统一中原之前,岳氏一族割据北方泸州、庆州,昶州、亶云州及祁州,但因北方民少,且因常年经历战事,民生凋敝,实力暗弱,因见穆氏势强便举国不战而降,岳氏归降后,穆晋为乘胜征伐刘氏一族,同时又为施恩岳氏以稳固后方,仍命岳氏岳天云统辖北地,为北地司政,无军权,由穆氏另派遣中将军田和暂领。
但没有料到的是,在统一中原后,田和在北地越发强势,不到两年时间,其已暗地将北地军政大权集于一生,并欺瞒朝廷,少报甚至不报军备,减纳朝贡。在穆晋驾崩其女穆雪岚继位后,北地田氏更是不可一世,竟私屯兵俑,且已达四十万之多,大有举兵反叛之势,由此北地祸乱之势已是在蠢蠢欲动。
而对于东域,其为穆晋之子穆怀荣封地,就民间传闻,其自小喜武厌文,而作为君王的穆晋,深知攻伐天下需用武克需杀伐果决,而治理天下则需用文且要与民休养生息。如此,其认为穆怀荣绝非传承之人,且习武之性极有可能四处征伐,而中原大地战事绵延已是数十余年,四境百姓亟待养息,如此更不能传其大位。
但是,其膝下却是有女穆雪岚,也就是当今女王,其天资聪颖且好学上进,自九岁便自拜秦巳为师,学习兵法韬略和安国理事之策,可谓智勇双全,穆晋思量再三,为稳固穆氏江山,安定黎民,终于在临薨之时,于群臣面前下诏传位穆雪岚,命丞相秦巳带领群臣辅政,王子穆怀荣领东域,守卫边城,未得王命,不归京畿。
学生以为,虽此策贤明之极,但也自是留下了隐患。据谷中枫林使探查,穆怀荣自领东域之后虽表面服从王命,但却暗地征兵,并与北地田和多有来往,其二人若是联合,便是东域与北地之联合,届时,王朝半壁江山将不得王治,天下必将会有一场大乱。不过,其好似身患不治顽疾,时有发病,倒是与其行径甚为矛盾。
因此,当前的穆氏王朝表面成一统局面,实则外忧内患,危机四伏。在如此境地之下,女王唯一可以仰仗的就只有南镇狄氏一族和自己的京畿势力。为避免天下再起纷争,女王采纳丞相秦巳之策,一方面对东域和北地形式上采取不闻之策,以助其张扬之势,缓其叛乱之行。另一方面,暗诏狄远组建子夜,察监四境,暗卫王朝。
老者听后,微微颔首:“嗯,还算是抓住了时弊关键,不过言语间,多有揣度猜测之姿,不能为人所信服,你今日所说的这些,为师只能说,与现实情势还差得甚远。”
“学生浅识,还请老师明示。”
“如你所说,王朝确已是内忧外患,如无止争之策,必将有一场祸乱。还好当今女王明政,实施怀柔之策,且又暗派子夜监察提防,不然王朝早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不过,眼下情势仍有不明,你我切勿过早论断,还需抽丝剥茧,层层梳理才行。”
老者沉思片刻,继续说道:“此次狄家兄妹来到漠城,是奉女王之命,暗查纵乱佞臣,而这背后主谋之人,也已知晓狄氏兄妹意图,昨日从王城连发五道飞鸽传书去往北地和东域,枫林谷截获一封,信中显示,此人欲勾结田和与穆怀荣,派出杀手除掉狄氏兄妹,故而两兄妹此番来到王城,着实凶险万分。因此,为解狄氏兄妹性命之忧,也为王朝安稳略尽绵薄之力,为师准备让你前往漠城,暗中卫护狄氏兄妹,你可愿意?”
“学生愿意,此次定不负老师言命!”
“那好,你便即刻准备出谷,切记!此番漠城之行关系重大,除了你我和静瑶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连亦珉也是不得告知!”
“学生谨记!”
“出谷后行事应多加思量,切不可大意了去!尤其不能暴露了身份。为师之所以派你前往,是因你是众弟子中最善断的一个,行事又极为机警,派你前往,为师自是放心更多。同时,出门在外,不比谷中,遇事须先保全自己与师门,再图策略!”
青年揖首:“学生记得了,老师!学生这便回去收拾行装出谷了,老师珍重!”
“去吧!”老者转身摆了摆手。
未等青年转身,似还不放心,又忙叫住:“柏忱!”
“老师,还有何吩咐?”
“切记!遇事三思,不可大意了去!”
“是”
说罢,便径直下山而去。
老者目送青年身影远去,转身望向云海尽头,不由感叹道:“我是真的老了么!竟也开始顾虑,兀自伤感了起来。哎!光阴易逝,万物多变,着实有些让老夫又喜又悲啊,有些事终究是绕不开呀!如今这天下大势,似如眼前云海,甚是迷蒙,应以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