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堇儿走进窨楼后,狄桓谨慎的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便绕过窨楼正门,来到南侧门,又谨慎的扫视四周后,闪身进入门内,轻轻按下了门后沿墙的一块石砖后,院内有一米见宽的紫竹花坛便自动缓缓向后退去,待花坛停止退动后,此时,花坛原在的位置,出现了一向地下延伸的青石路梯,看样子应是一暗廊通道无疑,狄桓走到廊道入口处,谨慎的再次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后,快步走了下去,狄桓走进后不久,花坛又复归原位,院中又恢复了来时的安静模样。
不待片刻,窨楼上一处雕窗廊室外响起了一串串快慢有序的脚步声,此时伫立在窗沿,四下张望的黑鹰,似是有所察觉,警觉的侧耳微听,嘴里低沉的发出嘟嘟的声响。终于镂雕木门嘎吱一声被一下推开,此时进来一人,正是刚进入廊道的狄桓,倒着实出奇,不知其是如何从地底又到了这里?黑鹰见是狄桓,顿时一惊,一展羽翅径直,便是向狄桓扑去,狄桓见状,忙侧身躲了开去,继而调侃地说道:
“故技重施,真以为本公子还会上当?殊不知本公子也是练家子出身!你那几下子,就少在本公子面前张扬了。”
说着便欲伸手去摸黑鹰的头,不想此时黑鹰突然矮下身姿,展翅来了个横扫千军的把式,一下就把眼前这个猝不及防,得意讪笑的男子扇翻在地,并顺势扑了上去,朝着胸脯、肚子,胳肢窝乱啄一番。
此时被扇翻的狄桓,全无应对之策,情急之下忙喊道“霁月,你个死畜生!啊!啊!本公子错啦!哎哟!不要啄啦,哈哈哈!好痒!”。
嬉闹半响,这只名叫霁月的黑鹰,终于是收起翅膀,停了下来,用头蹭了蹭狄桓的头后,淡定的用翅膀拍了拍狄桓肩膀,示意其起来。
“你这厮又是这番无礼,下手还是那么重,下次若还如此,就休想本公子再给你山羊肉吃了!”
狄桓揉了揉腿,起身站立在黑鹰身侧,用手拍了拍圆圆的鹰头说道:“把信给我!”
说着便伸手从衣袖中取出了一用黄纸包好的包裹,在霁月眼前来回晃动。
霁月见此,顿时眼睛一亮,圆滚滚的脑袋跟着狄桓手臂左右摇摆。
“信!”
听得狄桓的招呼,似是想起什么来,忙用似月牙的鹰嘴,从腋下将一封紫色信函取出,递与了狄桓,趁狄桓取信不注意,其转头一嘴便是叼走了狄桓手中的包裹,并急忙扔在地上啄了起来,未及片刻,纸包已是被啄的七零八落,一眼看去,原来里面包的是烘干的山羊肉,看其狼吞虎咽的模样,真是馋坏了。
“馋不死你!”狄桓见霁月模样,忍不住笑嗔道。
说罢,拿起信函来到书案前坐下,从腰间取出一把鎏金匕首,细心谨慎的拆起信来,深怕一不留神弄坏了去,小心翼翼的拾掇了好一会儿才把信函取出。罢了,又从桌案右侧拿过一紫木沉香盒,打开后将信封轻轻放于其中,凝神看去,其中已是放置了一大沓类似的信封,放置好后,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微扬。
轻轻的将盒子关好之后,放于桌案一旁,这才缓缓打开书信,认真地读了起来,看其读信的模样,时而端身正坐,时而掌撑下巴,时而起身踱步,时而闭眸微思,全就一痴人模样,不知晓的人看了,还以为其是魔怔了。终于是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后,意犹未尽之际,将信函轻轻放于桌案之上开始遐思起来。
突然,一个机灵,其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起身走到堂中青花瓷缸之旁,顺手拿起放于瓷瓶中的一副画卷,回到桌案旁端身坐下后,慢慢展开凝神看了起来,顺着其手势看去,画卷之中映入眼帘的原来是一窈窕女子,此刻正站立于一开满花朵的腊梅树下,该女子着一净素衣裙,青丝拂肩,除一蓝玉耳坠外,并无过多妆饰,其纤手洁净柔荑,微抬至鼻尖之处,轻拂梅枝,一手轻背身后,甚为灵动柔美。
看其模样,应是在闻香赏梅,轻嗅梅香之时,嘴角微扬,皓齿浅露,山眉舒展,伴着随风飘落的花瓣,宛若一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殊女子,竟是美丽的全无半分瑕疵。随着整幅画卷的展开,墨画左下空白处,竟有几句簪花小楷书写的题字,具体言语为:
相识经年,有思君容,却不能见。时光流转,相见无预,不忍遗憾,遂自凭遐思,墨此画卷,寰宇相赠,有思有念。
狄桓出神观看画卷良久,却未曾注意,此时的霁月早已将山羊肉吃完,现已来到身侧。霁月见狄桓如此出神,微微偏头看了看窗外挂满繁星的天空,回首用翅膀轻轻碰了碰狄桓肩膀,感觉到触碰之感,狄桓遐想的心绪,被瞬间拉了回来,转头见霁月站于身旁,诧异之余有些不解。
“怎么了?”
霁月再次抬头看了看窗外,似是向其示意时辰不早了。
“怎么?刚来就要走?你这厮,果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就这么不待见我?哼!舒婕信上可是说了,你在那边极不听话,这次过来,特意让我多折磨你几天!”
霁月一听,顿时张开翅膀,看样子又是要扑过来。
狄桓见此,急忙将身姿顺势往后仰去,并佯作胆怯的说道:“好啦!好啦!你回,你回行了吧,你以为我想让你待在这边,每天吃那么多山羊肉,知道山羊肉有多贵吗?也好,近来本公子琐事颇多,也的确抽不出时间来搭理你,眼不见心不烦,你愿回便回吧。”
狄桓刚一说完,站在一旁不屑一顾的霁月,一个机灵顺势展翅,看样子就要往窗外飞去。见此情形,狄桓急忙伸手将其按下。
“诶!你别那么冲动好吧,本公子也只是说说而已,看你那小心眼,还发脾气了!”说着拿起桌前的毛笔。
提笔之际,微嗔道:“要走,也等我把信写好再走吧!今日可真奇了怪了,以前可没见你这厮如此急切过。”
霁月听此,收回翅膀,未作过多回应,转身走到堂中,跳上一张木椅,悠闲的闭眸蹲坐。
狄桓见此,无奈的摇摇头后,取过墨砚,浅磨了些墨汁,拾掇了几张信纸,平整的摆放在桌案中央,思忖片刻后,兀自提笔写了起来:
舒婕,今夜的雨子不多,没下多时便停了,你是知晓我对雨天是倍加喜欢的,如今的每一天更是期盼老天每日都能施舍些,若是如此的话,霁月就能随时过来,我就也能给你写更多的信,也能更多的收到你写的信,想想也是倍加欢喜的。
时间过的如此之快,一晃,距离上次你来信,已是有月余了。上次来信,你说倍感烦乱,很是厌倦你所说之城市生活的世故和繁杂,想去过过自己的生活,决定去找个有山有水、清新安宁的地方,让自己释放下心情,并已辞去了城里的事务去往在路上了,但信中却未说要去的地方,我一直还甚为担心你能否寻得个心仪去处,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些。
大仓这个地方,看你信中描绘,山迎水绕,民风淳朴,极为净纯自然。若真是这样,倒也的确是个涤澈心灵的地方,我都有些向往了去。不过,不管是在你那边,还是在我这边,山林之地的气候,我想,或多或少,都应是有相同之处的,山间多云雨瘴气,你切需记得要多吃些红豆、蜂蜜等去湿食物,若是能饮酒,也可时时备些曲酿在身边,每日少许饮些,活血除湿,万不能让湿气弄坏了身体。
相比于你,我却不能如你一般洒脱自在,我如今也已不在南镇,此番奉父亲之命来到了北方,入漠城办些差事。我本是不适应北地气候的,刚来不多日便困乏的紧,起初以为来几日便可回南镇去了,却不想此番事宜极为繁复,根本不是我起初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一来便是半月有余了,现在亦不知何时能回。
想想我自晓事以来,便不喜这些朝堂政事,也从未求取过功名,图的便是落个清净,怡然一生,但终究是天不遂人愿,自己虽不入庙堂,却还是整日为庙堂之事而奔走,个中缘由不在外界,而是在内里,只因身处如此环境,自己对诸多事宜都是难以置身其外的。想来也是生而为人,总有挂忧与羁绊,世间之人大体也都是如此,乡间之民为父母妻儿奔忙劳作,市井之人实则也是为家人而奔走,仅是过活方式不同罢了。
我想只要身处这世俗世界,便是不可独善其身的,从而也就多了许多自不情愿之事。但想想天下人都如此而活,我又有何过不得的。还有就是此生虽有许多忧劳之事,但却能有你这个知心言语的朋友,便已觉庆幸许多了,此生你我虽不能见上一面,按你的话说我们应是处在两个不同的空间或世界里,但这或许正是我们可倾心言语的缘由,想来这也是老天的馈赠了。
上月,自靖南回南镇后,闲在家中十余日,便又翻看了你之前寄来的书信,坊间经常有人说“人之习字,字如其人。”想到此,便自凭书信上的文字气韵和自身遐想,替你描了一张画像,想来你见信后,会以为我自是没见过你,如何画的出来?但我总是想试试的,也自花了些时日画了一张,自觉还是不错的,之前已请南镇最好的工匠装裱拾掇好了,回头随信让霁月带与你瞧瞧,你且看看我画的像与不像,若是画的像,那便说明我笔墨功夫还算不错,你切要收好保存。若是不像,就当得了副美人图,也别扔了去。
其实,我时常在想,我们之间是否真正的认识与相遇,若是,老天是应当让你我见上一面,才不枉如此安排一番,我一直都觉得通过霁月书信来往这事,冥冥之中似是刻意安排,两年多以来你一直在告诉我,你所生活的世界和我生活的世界不一样,也一直在信中告诉我,你那边的环境地貌,人文风情,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我自也相信是真实的。
但是,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能这样书信往来多久,我自是在想,人总是有些贪念的,或者对我来说是有些担忧的,每当看着霁月离开的时候,我总是担忧它不回来了,总是在担心结束时刻的来临。我本是不善离别的,更不善没有回应的离别,但我深知这一切都是我不能左右的,所以想到这样的结果,我便对此更是珍惜了,我想你也如我一样珍惜。如果说这件事情是刻意安排,那么形成你我间的心念和依托,我想便是这件事的目的或目的之一。但我并不排斥,因为每次给你写信我都很心安,因为我已当你是知己好友了。
看你信中所写,你应是借宿在一淳朴农家之中,看样子他们也都对你极好的,你着实是幸运的。如此,我便不用为你担心太多了,相信你也定能在那山间田野,找到真正的自我,就如山野彩蝶一样,可以自在休憩飞翔,可以自在享受阳光。回头你定要多写写你在大仓的生活。我自深知你我分处两个世界,自己也无法和你一起出行遨游,但能在你信中行走一番也是极好的。
或许吧,哪天我可以多些闲暇,也如你一样去找找一片安放心灵之地,去好好的体验些自在光景,正如你常说的,人总是要有些想象或憧憬,才不会让自己颓废了去,才会活得有个人样来,我现在也是深感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如此期盼,便似是在向着你的路途走来,你定要坚持走下去,安好的走下去,我想,没准哪天我们会在某条路上相遇,到那时你可定要一眼认出我来。
外面好似有人来了,深夜前来必是有要紧事,我要出去接迎下了,此番就写到这里了,其实有很多事都想说与你听,只是那些世俗烦扰之事又不想让你听了去,免得扰了你心性便是我的过错了。最后想说的是今夜外面的星辰很多,都在闪烁和游离,我想那里有一颗是你,也有一颗是我,你我也就是两颗星的距离,并不遥远,应该很快就能相遇。对了,霁月又多淘气些了,估计是被你娇惯久了,回来后啄起我来了更下得了鹰嘴了,回头你可得多责训责训,不然哪天这厮就要造反弑主了!
阿木笔
司辛六年七月十六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