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兵临城下,她这所谓的齐国公主什么都不曾想,只是想着陈慎的性命,对上未央目光的时候满是狠厉。她将要如同那夕颜花一般凋谢枯萎,可这样脸上毫无血色的女子,所想的也只是陈慎的平安。
未央看着姜淑离去的背影,步子有些蹒跚,没有了她往日里的素来孤傲,只觉得她现在可怜的很。
“母妃!”外头传来永宁的哭诉的声音,跨过门槛,永宁身上只是披着狐裘披风,披头散发的飞奔而来。
她又做噩梦了……还是那个陈慎浑身是血的梦,可这一次未央听着永宁说起那梦中之事,却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夜深,腰间的铃铛伶仃作响,在这白雪未融之地越发的悦耳,皇城城楼早就已经森严壁垒,站在高耸的城楼之上,正好得见那外头的营帐灯火通明,整个建城都陷入了一种黑暗之中。
这才叫做是兵临城下吧……
整个建城都在等着陈慎的回援,只有未央知道,陈慎大概是回不来了,可却还是要笑着告诉所有人,陛下天命所归,必定在十日之内便能回到建城,齐国必败。
未央的自欺欺人并没有得多久便被揭破,那谎言被揭破的时候鲜血淋漓……
在齐军围城的第二日夜间,皇城内外都是人心惶惶的,不过子时,“轰”地一声巨响震动了整个建城。
那是齐国攻城的声音,未央站在栖鸾殿外,看着外头炮火连天,没想到齐军这次还带了火器,未央满是担忧着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卫国灭亡的时候,未央并没有多少畏惧,当时想的不过是国破便殉国,可现在呢,她看着淮州所在的地方,她说过她会等下去,一直等下去,陈子恪没来,她不甘心。
那远远近近的杀喊声直到天明才渐渐的没了,许是齐军攻城太久,要歇息一会儿吧,可齐军的第二轮攻城在正午时分便又开始了。
未央越等越绝望,心中却也大概明白了建城守不住了,“贵妃娘娘,不好了!建城被攻破了,现在要直取皇城了,贵妃娘娘,快些逃吧。”
不知是哪里来的小宫女赶来报信,未央只是淡淡的一笑,绝望的很,逃,能逃到哪里去呢?如今皇城一定被齐军包围住了,没了建城城墙的庇佑,这皇城早晚也得给破了。
未央只是坐在栖鸾殿的殿门口,看着外头人来人往的四处逃命,没有人再来在乎一个她了,她现在只觉得片刻的时间都是那么难捱,没有一点让她活下去的意思。
她不知道,现在有谁能够来救她,她无助的很,她依稀之间恍然是闻到一丝血腥味,她大概是知道的吧,齐军进入了建城。已经开始杀戮了!未央怎么也料不到,昔日偌大的陈国也会有这种命运,亡国,她又要亡国了吗?
本该雕栏玉砌的之地,却满是慌乱逃命的人,未央走在其间,一身素衣,不知何去何从,昔日长乐就是跃下城楼身死,而她此刻在皇城脚下,抬头看着那烈日下的石砌城楼,猛然之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临阵脱逃者,斩!”
未央猛然回身,怎么也料不到那一身戎甲之人居然会是姜淑,她没了早几日的脸色苍白,此刻居然颇有英姿,手中还紧握着长剑,一派巾帼英雄的样子。
曾几何时,姜淑也是跟随着陈靖征战沙场的,可本该是重病缠身,此刻却站在这里,长剑挥舞,气色不改的杀了一个想要卷走宫中珠宝的侍卫。
顿时,鲜血让那些往后退的侍卫的不敢再动一步,姜淑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她径直的往城楼上走去,与未央擦肩而过的时候,眼神轻瞥之间,只道,“你当真不如你姐姐。”
姜淑什么都知道了……可现在却不是追究的时候,未央浑身打了个寒颤,她抬起头来看着姜淑,一语不发,姜淑脸色如常道:“今日城破,宫中皆是窜逃之人,你没有逃,哀家就已经觉得很惊讶了。”她将腰间的一把弯刀递到未央眼前。
“你可知道,你姐姐当年是如何的英姿煞爽吗?”
未央缓缓接过那弯刀,似乎是接过了责任,当年陈靖出兵江南,蜀国攻伐陈国,到了建城城楼之下,是陈子恪与长乐迎敌,那时候的长乐,不畏血腥,就如姜淑一样。
姜淑……也曾经是很喜欢长乐的,因为长乐和她很像,只是那个时候,没有人会料到后来发生的事情。
宫中只有两千侍卫,加上退守皇城的士兵们,也不过五千兵甲,更何况,这宫中多是女眷,文武百官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也多是文官,陈慎此次出兵,将武将都带上,这些文官虽然忠心,愿意留守皇城,可却也没有一点用处。
未央跟着姜淑一同上城楼,看着姜淑步子稳妥,没有一点生病的样子,只是鬓发越发银白,未央便捉摸不透了,可未央隐隐的能看到姜淑额前的细汗连连。
城楼之上,都是已经在保卫建城的时候受伤的兵士,此刻见到姜淑上了城楼,就如同有了主心骨,姜淑未施粉黛,发上珠钗散去,只是梳了一个武将的发饰,简洁之间越发衬托出她原本的英姿来。
“今日,咱们并肩作战,来保护我们自己的领土!”姜淑举起手中的长剑,未央跟在其后,看着所有人都那样恭敬的跪在姜淑的脚下。
“必胜必胜!”皇城城楼上下都在附和着姜淑。
尽管到了生死存亡的一刻,陈国兵士还是如此不肯放弃,未央不知为何想起了卫国江夏城破的时候,兵士们只顾着自己的性命,降的降,逃的逃,竟没有一个肯为卫国而战。
当真是“十四万人齐卸甲,宁无一个是男儿”,未央握紧了手中的弯刀,在这一刻,莫名的敬佩起了姜淑,在这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打在姜淑的身上。
看着城楼之下的旌旗满天,整个建城都已经沦陷了,处处都是齐国军队的旗帜,那领头之人正是一身戎甲的姜垣,英姿勃发,从建城主道而来,一路之上,都是血腥满地。
扬起头来,正好得见城楼之上的弓箭手,不免一笑,“殿下要当心。”身侧是副将在提醒着,姜垣心中诧异,他心中对这建城之事清楚的很,陈慎带走了主力,这建城之中分明已经没有了能够领兵作战之人,还以为自己能够长驱直入,而今在护城河之侧,看着宫门紧闭,众志成城的在抵御齐军,自然奇怪。
可姜垣并不在意,只是扬起头来,对着皇城城楼之上喊道,“尔等还是速速投降吧,你们皇帝都已经被本将军亲手所杀,你们陈国大军都已经全军覆没,尔等还在这里苟延残喘有何意义呢?”他坐在战马之上,俯着身子在马背上随意的说着这话。
这喊声穿上城楼之上,姜淑的身子有些不易察觉的一颤,未央走上前去,连忙扶住了她,素衣微扬,她站在城楼之侧,正好能够瞧见那夕阳之下的齐国军队,威武不凡之间,让人心中生出几分胆怯来。
“齐国七殿下就只会说这些话来扰乱我陈国军心吗?我家陛下昨日才发来飞鸽传书,不日即回援!”未央对着下头喊着,随即对着身侧之人吩咐道,“弓箭手准备!”
姜垣顿时呆愣,见到未央站在城楼,绝世之间有些让人难以亵渎的气质,良久才回过神来,“果然是巾帼英雄……”他嘴角微微勾起,却有些戏谑的意味,随之有些自言自语道,“可我分明听说你是卫国的公主,难不成,忘记国仇来保护陈国就是这你这么公主该做的事情吗?”他眉头紧蹙,这声音却只有他一人能够听到。
姜淑就站在未央的身后,听着未央这话语,忽然走上前去,眼角的余光看着此刻的未央,那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相识在看年轻的自己,于是看着下头,喊道,“我陈国国脉昌盛,岂是你这等鼠辈可以染指的。”
她不露脸还好,这一露脸被姜垣看在眼中,也不过几分嘲讽,对着上头便喊道,“姑姑,你可当真是忘了生你养你的齐国了吗?”
姜淑不改其色,只道,“放箭!”
隔着护城河,箭矢径直往姜垣所在之处而来,姜垣在众人拥护之下才险险离开,姜淑搭弓拉箭,手段凌冽,往后退的姜垣心口直射,姜垣连忙拔出刀剑相挡,却被那寒箭划过臂腕,姜垣却还是那副面容,没有一丝愤恨,那种志在必得的样子是齐军的军心所在。
齐军撤退了,可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恐怕不到夜间,齐军又会攻城。
姜淑一人独立城墙之上,未央却恍然见到她脸色越发的苍白,步子也在发虚,在温香的劝说之下,姜淑才下了城楼,却只是在一侧的暖阁上头休息,并不回永寿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未央看着下头齐军驻扎之地,似乎风平浪静,放眼看去,整个建城都陷入了一片死寂,她心中所念的还是陈子恪,他终究还是没有来的,也不知道锦绣是否把信带给了他。
“贵妃娘娘。”身后,忽然传来温香的声音。“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下。”
未央有些诧异,姜淑今日虽然都与她将旧仇放在一边,但也没有单独相见的道理,未央心想着姜淑顾全大局,必定不会想着杀她的,她心中虽有些顾虑,但还是跟着温香往那暖阁之中而去。
里头燃着果香,让人心旷神怡,珠帘微动,正对面斜斜躺着的正是姜淑,不住的咳嗽着,脸上苍白毫无血色,似乎明日就要死去的样子,这与那个在黄昏日落时分,拿着寒剑斩杀将士的姜淑很不同。
“来了。”她微微抬头,却满是疲惫,声音都是嘶哑的。
“很奇怪吗?”她笑着,却那样悲哀,“哀家服用了回光散。”
回光散,取自“回光返照”之意,未央猛然一怔,分明知晓这是什么意思,用最后的生命来赌这么一场,当真值得吗?姜淑根本就是短命之像,脑中意识一直都是涣散的,今日却能够震服众人。
“哀家也许明日就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