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不知为何觉得眼眸之中酸酸的,眼前之人分明是她的仇人,姜淑要死了,她应该是开心的,可此刻她却觉得莫名的悲哀。
“哀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想要保护先帝的陈国……”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瞳孔深处都是寂寥之感,“未央公主,你可以帮我吗?”
姜淑或许作恶多端,但她一直都在用尽全力的爱着陈靖,就算是知道陈靖不曾爱过她。姜淑为了这个陈国付出了一切,纵使她做错了很多事情,在这个生死存亡悬于一线的时候,未央也什么都不能做。
“我帮你?”面前之人,是不止一次要她性命的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姜淑就算是死也要守护陈国,可她知道,她已经没有时间了,除了未央,又有谁还能呆在这建城,保护这陈国最后一块领土。
“未央公主。”她郑重其事的对着未央微微一拜,可身子却在不住的颤抖着,“昔日亡你卫国,逼死你长姐,都是我的罪过,与陈国无关。”
很多年前的事情揭晓出来,并没有多少意义,未央只知道,姜淑是将死之人,她不能那样狠心的拒绝一个快要离开世间的人的恳求。
“好,我会尽我所能,保护陈国。”未央对着姜淑徐徐一礼,在此刻忘却了那些仇恨,而只记得,姜淑是一个母亲。
“多谢。”
走出暖阁的时候,未央微微抬起头,却看不见那被乌云遮蔽的月色,寒风凌烈,犹如未央此刻心境,“贵妃娘娘。”温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未央回身,对上温香那有些憔悴的样子,“奴婢知道贵妃娘娘娘心中所想,可太后娘娘也太不容易了。”说到此,温香眼中似有泪水,却怎么也没有落下来。
从温香口中,未央终于知道了那些尘封多年的事情,曾几何时,姜淑是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可自见到在那战马之上的陈靖,便陷入了情劫而不能自拔,这一点,与陈慎何其相似。
于是姜淑放弃了一切,甚至连长孙清那样优秀的驸马都没有丝毫在意,就这样义无反顾的跟着陈靖来到陈国,与他并肩作战,打下陈国江山,那时候的姜淑虽然知晓陈靖早有贤妻,却还是愿意与刘丹共事一夫。
只是她未曾想到,陈靖心中从来都没有她,一切都只是利用罢了,从得到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姜淑就不再是那个在战场之上英姿勃发的女子了。
饶是姜淑是如何的优秀,都比不过刘丹那温柔似水的一笑,或许在男人心目中,这样的女人才值得自己爱护,而姜淑这等女子,就应该是没有心的。
姜淑昔日对陈子恪也视如己出,与刘丹情同姐妹,可最后却被陈靖逼疯了,于是让怀孕的刘丹喝下那毒药,让刘丹生下死胎,失血过多而死,姜淑天真的以为,刘丹死了,她就能做陈靖唯一的女人。
可陈靖却在想着废掉陈慎的太子之位,转而立刘丹的孩子陈子恪做太子,姜淑终于明白了,陈靖这一辈子大概都不会对别的女子动情了。
“刘贵妃死后,先帝中风,朝政被太后娘娘把控……”温香说起了当年的事情,对姜淑都是满满的怜惜,未央想着,或许姜淑从一开始就错了,若是留在齐国,嫁给长孙清,将陈靖当作一个梦会更好的。
未央静静的听着,可却想着陈子恪所说,陈靖中风一事大概是姜淑拓不了干系了,可未央却觉得不可能,只因为姜淑爱陈靖比爱自己还要深。
将重病将死的陈子恪遣出建城,扶持陈慎登上皇位……
“你姐姐虽为贵妃,可心中根本就没有皇上,她一门心思都在想着生下皇子,把控陈国朝政,与卫国连成一体。”温香所说的未央找不到一点理由来反驳,因为这的确是事情。
“太后娘娘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有人谋算皇上。就算是皇上心甘情愿,也绝不可以。”
也就是因为这样,卫国才会落到如此下场。
冤冤相报何时了,未央瞧着那暖阁之内跳动的烛光,有些黯淡,缓缓闭上眼。未央不能去憎恨姜淑,因为姜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她最重要的东西。
子夜时分,齐军又开始了攻城,姜淑却已经下不了床了,宫中无人,也只剩下未央一人在城墙之上督战,可谁都知道,皇城守不了多久了。
不止有一人对未央说这事实,开城投降,似乎也已经成了最后一条路了。
还未破晓,陈国均是死伤无数,宫中却忽然传来了丧钟,战火纷飞,无人能听见,可未央却瞧见了那宫中一片缟素,泪水不由得落下。
对着暖阁之处缓缓的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也算是送了姜淑一程。
“贵妃娘娘,实在是挡不住了,还是投降吧。”
若是依照此时齐军的实力,是必定能够在半个时辰之内攻入皇城的,只是姜垣似乎在盘算些什么,并不加紧攻势,就如同是想来一场瓮中捉鳖一样,再这么一下,也只有一条死路。
未央环顾四周,看着这些已经精疲力竭的将士们,看着那些横七竖八摆放的尸体们,鲜血遍地,未央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一声嘘叹,泪如雨下,终究还是点点头。
“杀呀!”猛然之间,那皇城城南,在淮州城外,无数火把点燃,照亮了这个未曾天明的人间,震耳欲聋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未央快步奔到城楼边上,见那边沙尘遍地,骏马飞驰声响响彻建城内外,本已经都无精打采的兵士们顿时都欣喜不已,“是援军来了,是援军来了!”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所有人都往那城南之处张望。
“必定是皇上回援了!”这是所有人最希望的想法。
城下齐军听到这声音,攻势顿时小了一些,中军之内,正是姜垣在观战台之上看着皇城之上的突变,随即有人禀报道,“城南出现大批援军,恐是陈国军队!”
姜垣脸色一变,满是不置信,倏尔恢复常色,“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着,“陈慎不可能回来……”
他突然是想到了什么,跃下观战台,战马随即牵上来,他跃上战马,往南边策马而去,“殿下危险呀!”数百护卫军紧随其上。
淮州之地虽然离建城极近,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建城,更何况,他一直都派了哨骑关注着南边,怎么可能在这一夜之间,陈子恪的军队就这样像是插了翅膀的就来了呢!
陈子恪快马加鞭,建城虽大,可也不过是以城池,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城南之地,果不其然,眼前所见,乃是风沙遍天,乃是数万兵甲的阵仗,火把漫天,将整个城南都照射的如同白昼,黎明如遇而至,让姜垣连忙拉住缰绳。
“是陈国常胜王的旗帜!”早有人看清楚了那大旗之上的两个字,这“常胜”二字一出,让在场众人都有些胆战,姜垣大喝一声,手中长戟挥舞,径直的将身后那开口之人的脑袋给带下马去,回身,气势逼人道,“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身后护卫军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言语,只是还能听见姜垣那底气十足,胸有成竹的声音,“什么陈国常胜王,不过一病秧子罢了,我还会怕他!”
姜垣放眼看去,那军队旌旗蜿蜒数十里,不可小觑,这分明不仅仅是淮州之地的军队,难不成连别的藩王也都已经回援了,姜垣想到此,却连忙摇摇头,只觉得这不可能,从淮州道这里尚需要一些时日,更别说是别的藩地了。
“退兵!”在还没有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姜垣是不会冒险
的,若是他齐军在与皇城之中陈兵交战正酣的时候,这陈子恪的军队来个出其不意,他齐军不就是要腹背受敌了。
未央站在城楼之上,看着齐军如潮水般的退回营地,心中才舒出一口气来,总算是过了这么一关,想到城南的援军,未央更是心中千头万绪。
难不成真的是陈子恪?
此刻齐军围城,未央根本就找不到一点机会出城去确认,但看着城南的军队安营扎寨,并没有为皇城突破重围,亦或是打破齐军的打算,未央更是奇怪,若是陈子恪带兵前来,必定是会速战速决的,或许这援兵是陈慎,因为行军太久才先休息一阵。
可若是陈慎,乃是皇帝之尊,姜垣是一定会拼尽全力去活捉陈慎的,又怎么会退兵呢?还是,姜垣心中有别的算计。
总算是歇了一阵,看着阵仗,姜垣大概在黎明之前是不会再发兵了,段立志带着幸存的朝臣们齐聚在两仪殿之中,商讨着外头援兵之事。
愿意留在这里的都是忠臣,更是做好了城破即殉国的打算,而今见到城南的援兵,也算是得到一丝黑暗中的希望,“一定是陛下平安归来,不如待我们城中将士整顿好了,就一同出城,皇上得知我们出城相抗,必定也会出兵,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
未央本是往两仪殿而来的,而今听到这想法,只觉得可笑,跨过门槛,众人都将眼光放在了未央身上。
未央此刻穿着缟素丧服,珠钗尽除,三千烦恼丝都披在肩头,未施粉黛的模样衬托脸色苍白,虽有些憔悴却还是不失本来模样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