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别声张,赶紧把这件事处理干净,不要惹出乱子。”肯尼迪道,“把该情报标示为‘原子机密’级别。”肯尼迪打开连接尤金·戴兹办公室的话筒。“尤,”他说,“给我把‘原子机密’的保密文件拿来,再把所有关于大脑研究的医学档案拿给我,然后安排与安纳肯医生面谈一次。”
肯尼迪挂掉内线电话,站起来,目光瞟向椭圆办公室窗外。他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书桌上收拢在一起的美国国旗,很长时间,他就站在那里沉思。
总统能够将这封信和当前其他所有事情分开来考虑,克里斯蒂安对此十分佩服。他说:“我觉得这属于国内问题,某种思潮吧,我们智库的研究几年前就预测了这类事件,其实我们正在步步接近某些嫌疑分子。”
肯尼迪又一次站在窗边陷入沉思。然后他温和地道:“克里斯,这件事不要让政府其他任何部门知道,你知我知就够了,甚至连戴兹和我的私人幕僚都不能知道。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华盛顿特区现在到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人,带着他们的装备来往穿梭。空气嗡嗡作响,就像是在爆满的体育场里;街道上人山人海,他们聚集在白宫前面,好像要分担总统的痛苦。天上到处都是运输机,以及经过特许的国际航班。政府顾问和他们的工作人员纷纷飞往外国,磋商此次危机问题;各国特使则纷纷飞来华盛顿。一支特别军队被派往现场,在城里巡逻,同时盘查进出白宫的道路。大部分人似乎都早已经准备彻夜不眠,让总统知道他并不是孤独一个人面对这些问题。人群发出的嘈杂声包围了白宫和庭院。
所有电视台都把常规节目暂停了,播出哀悼教皇遇害的活动。世界各大教堂都举行了哀悼仪式,上百万名信众为教皇流泪,电视镜头里随处可见葬礼的黑衣。尽管布道中尽是在宣扬宽容慈爱,但悲痛的氛围下,还是隐约可以听见有人哀号着报仇。在这些仪式中,也有专门为特丽莎·肯尼迪平安回家而举行的祈福活动。
一时间谣言四起,说总统愿意释放杀死教皇的刺客,以换取人质和他自己的女儿。各大电视网络请来的政治专家对这一举措是否明智也各有各的说法,但是他们都觉得,根据以往其他种种人质危机的经验,劫机者最初的条件肯定还是有谈判余地的。他们多多少少都认为,总统因为自己的女儿身处险境而陷入了惊恐当中。
就在这不可开交的时候,白宫外面的人群也在夜间越聚越多。华盛顿的街道已经挤满了各种交通工具和行人,所有人都因为心系国家而聚集于此。今夜无眠,许多人都带好了食物和饮料,要和他们的总统弗朗西斯·埃克萨威尔·肯尼迪一起熬过这个长夜。
周二夜晚,肯尼迪回到卧室,祈祷所有的人质第二天都能获得释放。依照当下的局势来看,亚布里尔要赢了,至少他目前的胜算很大。卧室的桌子上放着一摞文件,都是中情局、国家安全委员会、国务卿和国防部部长准备的,此外还有总统班底的简报。他的管家杰弗逊给他拿来热巧克力和饼干,然后他坐下来,开始阅读这些报告。
他仔细琢磨着字里行间的意思,将不同部门之间看似大相径庭的观点放在一起思考。他努力让自己站在敌对势力的角度来阅读这些报告,这样看来,美国这个巨人已经病入膏肓,肥胖,还患有关节炎,现在正被一个顽童牵着鼻子走。而这个巨人国家的内部也经历着大出血:富人越来越富,穷人的生活正变得暗无天日,中产阶级则在拼命地挣扎,试图继续维持有质量的生活。
肯尼迪意识到,最近的这一场危机——从教皇遇刺、飞机被劫、女儿遭绑架,到羞辱美国的条件——所有这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目的就是要挑战美国的道德权威。
可是,现在他还面临内部的攻击,就是那颗原子弹的威胁,它就像是体内滋生的癌症。通过心理研究,他们已经预见了这类事件,而且还提出了警告,但是做得还不够。这件事情肯定和外国人没关系,因为即使对恐怖分子来说,这也是一记险招,而绝不只是给美国这个肥硕巨人挠挠痒这么简单。恐怖分子再怎么胆大妄为,也绝不敢搞原子弹爆炸,因为其结果实在难以预测,就像打开封存已久的潘多拉盒子。这些恐怖分子知道,如果各国政府,特别是美国政府,中止了保护公民自由的法律,那么任何恐怖组织都会轻而易举地被摧毁。
有些报告汇总了部分已经掌握的信息,主要是某些恐怖组织的名称和为他们提供援助的国家。还有一些组织,当前似乎和亚布里尔的行动并没有什么关联,因为只要考虑一下负面因素就会发现,这个行动太离奇了,即便参与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好处;俄罗斯人倒是从来不支持自由组织的恐怖主义;但是他也看到了一些分裂出来的阿拉伯恐怖组织,像是“阿拉伯前线”、塞加团、PLFP—G组织等等团体。接着,报告中出现了各种“红色旅”:日本红色旅、意大利红色旅、德国红色旅等等。尤其是这个德国红色旅,已经在黑帮火拼中吞掉了德国其他小帮派。
看到最后,肯尼迪实在是受够了。到了周三早上,谈判就该结束了,人质也会被释放。现在他无计可施,只有等待。此时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期限了,但是也没有人提出异议,他的班底跟他保证过,恐怖分子肯定有足够耐心。
他想着女儿,想着她跟亚布里尔说话时明媚自信的笑容,死去的两位叔叔的笑容也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他慢慢睡着了,并陷入可怕的梦魇,呻吟着,大叫救命。杰弗逊跑进卧室,看着总统睡梦中痛苦的脸,迟疑了一下,然后将他从噩梦中唤醒。他又给总统拿来一杯热巧克力,还有医生开好的安眠药。
周三早上舍哈本
弗朗西斯·肯尼迪睡着的时候,亚布里尔已经起床了。亚布里尔喜欢沙漠里清晨的那几个小时,太阳不那么灼热,逸出几分清凉,天空渐渐转为火红色。这时候,他总是会想到伊斯兰教中的魔鬼阿萨兹勒。
曾经的天使阿萨兹勒站在真主面前,拒绝承认人类由真主创造。真主把阿萨兹勒逐出天堂,让他将沙漠上的沙子都点燃成地狱之火。天啊,真想成为阿萨兹勒,亚布里尔想。年轻时的他心怀浪漫,第一次参加行动便以阿萨兹勒为代号。
今天早上,耀目的阳光火辣辣的,令他头晕目眩。尽管飞机上有空调,而且他站在门口也晒不到太阳,但一阵可怕的灼人热浪仍然逼得他后退了几步。他觉得有点恶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现在,他要实施终极行动了,这是他恐怖计划中的最后一步棋,有去无回。他既没有告知过罗密欧和舍哈本苏丹,也没有让那些前来助力的各个红色旅的骨干成员知道。这将是亵渎神灵的最后一击。
他看见远处靠近航站楼的地方,苏丹军队围成的防护圈将成百上千的报纸杂志和电视台记者拦在海湾上。全世界都在关注他——这个人竟然挟持了美国总统的女儿。他的观众比任何一位统治者、任何教皇和任何预言家都多。亚布里尔从敞开的舱门转过头去,看着机舱里面。
新调来的四名手下正在头等舱吃早饭。距离最后通牒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四小时,大限已到。他让几个骨干快点吃,然后给他们分派了任务。一人将亚布里尔手写的命令交给保护飞机的士兵长官,准许电视台的记者靠飞机近一点;另外一个手下则拿到一叠印好的传单,上面写着,由于亚布里尔的条件未能在二十四小时期限内得到满足,一名人质将遭处决。
其余两名手下得到的命令是,将总统的女儿从经济舱最前面第一排带回到头等舱的亚布里尔面前。
当特丽莎·肯尼迪回到头等舱,看到亚布里尔等在那里时,僵硬的表情便放松下来,欣慰地笑了笑。亚布里尔很奇怪,已经在机舱里待了这几天,她怎么看起来还是那么讨人喜欢。应该是因为她的皮肤好,他想——她的皮肤不是油质的,因此不会积聚污垢。他也朝着她微微一笑,很和蔼地用玩笑语气说:“你还是那么漂亮,不过有点没精神。自己去收拾一下,化个妆,再梳梳头发。电视台的摄像机都等着我们呢。全世界的人都注视着我们,我可不想让他们觉得我虐待了你。”
他让她到飞机的卫生间里去,自己在外面等着。她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时间,他能听到冲马桶的声音。可以想象,她肯定像个小女孩一样坐在马桶上,这让他感到心脏一阵针刺似的疼痛。他祈祷着,阿萨兹勒,阿萨兹勒护佑我吧。然后,他听到外面的人群站在沙漠骄阳下,发出了雷鸣般的喧闹声,他们都看过了传单。他还听到电视转播车也都靠近了飞机。
特丽莎走出卫生间。亚布里尔看到她的脸上有一抹哀伤,更有几分执拗。她已经决定了,绝不发言,不能让他强迫自己拍下录像带。她已经梳洗清爽,还那么漂亮,充满力量,透出坚定的信念。但是她已经不像起初那么单纯了,现在她微笑着对亚布里尔说:“我不会讲话的。”
亚布里尔抓着她的手。“我只是想让他们看看你。”他说。他带她走到敞开的舱门口,一起站在舷梯上。沙漠的烈日下,泛红的空气炙烤着他们的身体。六辆电视台的拖车就像史前怪物在守护着飞机,同时将巨大的人群阻挡在保护圈之外。“只要对他们笑笑就行,”亚布里尔说,“我想让你父亲看到你平安无恙。”
这时,他轻轻捋顺特丽莎脑后的头发,感受着那丝绸一般的顺滑,又把她的头发拨到一边,清晰地露出脖颈。她象牙色的皮肤苍白地可怕,肩头的一颗痣是唯一的瑕疵。
他的触碰令她有些畏缩,便转头看着他的动作。他手上加了力气,强迫她的脸转向正面,这样电视台摄像设备可以清晰地拍下她那张美丽的脸。沙漠中的烈日将她全身染成金色,而他的身体刚好成为笼罩她的阴影。
他举起一只手,抵住舱门顶部以保持平衡,然后将自己身体正面靠向她的背部,两人就这样摇摇晃晃地站在舷梯边缘,刚好勉强站稳。他右手掏出手枪,抵住了她裸露的脖子。她还来不及感受这金属物体的触碰,亚布里尔就扣动了扳机,让她的身体从自己手中掉落下去。
她腾空而起,似乎飞向太阳,笼罩在她自己鲜血的光晕中。她的身体翻转了半圈,双腿朝天,然后身体又拧转了一下,才落到水泥跑道上。她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不成人样。她的头被打烂了,在灼热的阳光下惨不忍睹。一开始,机场上只有电视摄像机的嗡嗡声和转播车碾过黄沙发出的声音;接着,整个沙漠被成千上万民众发出的巨大哀号声淹没,恐惧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下面并没有马上传来他意料中的欢呼,这让他有些吃惊。他离开门口,回到机舱,看到手下人惊惶地看着他,目光中有厌恶,还有近乎动物般的恐惧。他对他们说:“赞美安拉。”但是他们没有反应。他又等了好一会儿,然后冷酷地说:“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绝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们非得满足我们的要求不可。”但是此时理智告诉他,人群中发出的呼声并没有他期待的狂喜,他手下人的反应也颇为诡异。处决了美国总统的女儿,也就是消灭了一个当权者的象征符号,破除了一个他从来没当回事的禁忌。但是结果竟然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