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紫燕突然光临龙船地,令马驹颇感意外。好些日子了,他给她挂电话,不接;发E-mail,要么不在线,要么没有回音。他早先的某种预感,在一天一天的强化。可又不便为了此事,老去打探米大姐和苗经理,只是闷在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方便了,回公司一趟。今天,她仿佛天外来客,从云端里飘然而至。
“你来……怎么事先不打个招呼啊?”马驹问。
“哇噻!这样才有效果呗!”徐紫燕格格格地大笑,与刚才的徐紫燕判若两人。
“什么效果?”
“突然的惊喜呗!”
“你……!”马驹喜不起来。
徐紫燕翘起二郎腿,脚脖子左转右转,像只大母鸡,颠颠扑扑画着圆圈圈。
“怎么啦?”马驹问。
“崴了。什么鬼地方,戈壁大漠!”徐紫燕直咧嘴。
“你去过戈壁大漠?夸张,我看看!”
马驹心里五味杂陈,热恋中的女友,千里迢迢飘然而至,即使之前曾有许多的不快和愤懑,此刻在悄悄化解。他蹲下身子,帮助徐紫燕脱掉长统丝袜,爱怜地仔细察看,脚踝上果真有一块红印,轻轻地做起了按摩。刚揉几下,徐紫燕格格格格笑起来,嘴里连连大叫,痒死我啦,痒死我啦!马驹问,不疼啦?徐紫燕说,不疼啦!看见你就不疼啦!马驹啼笑皆非,在她脚脖子上拍一巴掌,演戏!正要站起来,徐紫燕猛地往前一扑,一把将马驹的头紧紧揽进怀里。马驹猝不及防,蹲着的身子往后一扬,四脚朝天仰倒在地。徐紫燕也刹不住,一个踉跄趴在马驹身上,纠起嘴巴就往马驹嘴巴上啃,马驹气喘吁吁地说,你……这不是在公园,有人来了!徐紫燕十分不悦,嘴巴噘成了一个歪把葫芦。
大棚区很多人丢下手上的活,吆吆喝喝赶过来看热闹。胡爱娥走到门口就要进屋,却发现徐紫燕端坐正中,脸板得能掰破似的,探头探脑不敢进了。陶国枝已领教过客人的不同凡响,便在后边往胡爱娥腰上一挠,还挤挤眼,进去呀,进去呀!马驹连忙起身打招呼,大家都进来歇歇,喝口水吧!人们正要进屋,却见徐紫燕猛地站起来,尖声叫道,看什么看?马戏团呀?少见多怪!
陶国枝“扑哧”一声笑起来,又连忙用手死死扪住嘴巴,然后说着不坐啦,不坐啦,率领一帮啦啦队,急急忙忙往后撤。走开几个门面,陶国枝再也忍不住了,索兴敞开喉咙大笑。胡爱娥也大笑不止,却又埋怨陶国枝,说骚货,刚才差点笑出声了,要笑,也不能当着马驹的面笑呀!陶国枝说,可不,忍得我尿都快急出来啦!
看客们走了,马驹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一股火烧得他心口发烫。
“你……不像话!”
“时间是我们的,她们干嘛来骚扰呀!”徐紫燕一肚子委屈,竟嘤嘤啜泣起来。
马长发回来了,第一反应是未过门的大媳妇的吃饭问题,便立即慌慌张张去隔壁问李乖乖,你妈呢?李乖乖说,去立春哥家里了。快,快去找回来!李乖乖得了指令,风风火火找黄二婶去了。
见老爸这样忙活,再看看徐紫燕的模样,马驹懊恼不已,说我们出去转转!
徐紫燕没有兴趣:“我的脚……”
“怎么啦?又崴了?”马驹强忍着火气,“你刚才不是说,脚不疼了吗?”
“那就……走走吧!”徐紫燕勉强答应了。
时值秋末,华艳湖上铺天盖地的绿悄然褪去,褐黄的色调,覆盖了广袤的田野。棉花没有了往日的水灵,叶子翻卷焦枯开始凋谢;晚稻大部分已经收割,剩下的零星小块,仿佛一张张金黄的碎片,镶嵌在苍茫天际,平添了几分斑斓。采摘棉花的,收割稻子的,有序的忙碌中,透出些许的闲适和散淡。这是收获的季节,处处摇曳着农民的喜悦和欢欣。
马驹担心徐紫燕再生波澜,只好带着她,沿着那条恒定的路线,在远处指点眺望。硬化的沟渠,仿佛一条条银灰色的经络,渗透进大地的胸脯;百顺剅排灌闸,颇有气势的昂首挺立在狮子古河畔;新铺的水泥路,宛如舞动的长龙,穿行在树林和屋宇间;硕大的白色巨浪,潮水般汹涌着奔向到远方,那是大棚作业区初展风采﹔在建的王老爷桥,桥墩已经封顶……
“那里,”马驹遥指一块突起的台地,“是未来大型沼气池的地址,供气后,龙船地人将用上清洁能源,彻底告别烟薰火燎的日子……”
“好了,我看到了,”徐紫燕嘴角挂上讥诮的笑容,“那都是你的杰作,是一座座丰碑,连同你的名字,永远矗立在龙身龙脊上!”
“请你理解我!”
“你理解我吗?”徐紫燕愠怒地往回走。
黄二婶一大桌饭菜早已做好,马长发、马大寨和妻子李乖乖、甚至女儿小囡囡,全都投入战斗,擦桌凳,摆杯筷,忙忙忙碌碌等着贵客回来。徐紫燕进得门来,皱皱眉说,今天我请客,去东河镇!
“胡说!”马驹几乎忍无可忍,“哪儿也不去,就吃农家饭!”
饭菜是丰盛的,徐紫燕拿筷子在碗里翻来倒去,马长发夹过一筷子的菜,她就不再沾边。干剥才鱼是黄二婶的保留节目,曾受到过薛坦教授们的啧啧称赞,徐紫燕夹一块用舌尖舔了舔,立刻呸呸呸往外吐,大叫要辣死我呀,非得心脑血管病不可!
“啪!”马大寨一把将筷子扔在桌上。
谁也吃不下去了,一场接风洗尘的家宴草草收场。
制造了如此多的尴尬,徐紫燕倒是十分坦然,提出要去宾馆住宿,马驹不加思索就答应了。再在这里多待一分钟,不知她会做出多少不可理谕的事来!
马驹驾着保时捷,去了东河镇几家旅馆,徐紫燕都捂着鼻子,用巴掌扇来扇去,直呼这是住人的地方呀?我不是来劳动教养的!马驹一声不吭,又把她带到郢州城关镇,在四星级的荆沙宾馆开了房。
“这是郢州最好的宾馆了!”马驹黑着脸说。
“谢谢你啦!”徐紫燕格格格地大笑。她又是一番模样了,她的笑声银铃般带着瓷性,充满了摄魂掠魄的魅力;她的笑容那样灿烂,那样温柔,那样可人。马驹忽然毛孔膨张,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
冷不防,徐紫燕扑过来,紧紧地箍住马驹的脖子,燕语莺声地说:“马驹,我好想你呀!”一会又松开手,在房里飞了几个旋,“你今晚就不用回去了,这陈设,这情调多迷人呀,让我们共度良宵吧!”
马驹颓丧地坐在沙发上,愕然地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恋人。
“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徐紫燕忽闪着动人的眼睛,“我们在这遥远的异乡相逢,让我们永远铭记这个充满诗意的夜晚!”
马驹恶心透了,站起来朝门外走去:“祝你晚安,明天九点我来接你!”
回到家里,马驹就感到了一家人的失落。老爸、老妈黄二婶;弟弟、弟媳、还有小囡囡,全都默默地坐在那里,仿佛陷入了一场深重危机一般。是的,马家人是从炉火上掉进了冰窖里,早也盼呀,晚也盼呀,终于盼来了美人儿,谁料想却是一只人见人怕的大刺猬,谁接受得了啊?
“驹子,紫燕去了哪里?”马长发怯怯地问。
“去了荆沙宾馆!”马驹做出很豁达的样子说。
“哥,”马大寨不屑地撇撇嘴,“我是看了你的面子,才答应过来作陪的。照我说呀,这个嫂子你趁早把她休了!”
“日巴弹琴!”马长发叱责道,“人家伢子哪样不好?”
“好,好!”马大寨有点幸灾乐祸似的,“老妈的好手艺都派不上用场啦,就把您老的看家本领献出来,做个神龛子,把这位菩萨供起来吧!”
马驹第一次对弟弟发了火:“你让我安静下好不好?”
他又怎么能安静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那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徐紫燕到哪里去了?怎么换了个人似的?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出现心理疾病了?要不,她怎么会置基本的礼貌和礼节于不顾呢?如果最初的徐紫燕是这副尊容,他们却能走到一起,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应该好好谈谈!
第二天早上,马驹驾车出门,刚要驶上318省道,碰上许洪茂和老伴石三姣一道下田,便停了下来。心直口快的石三姣,好心叮嘱说,驹子,那姑娘我早见过了,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可不能乘性子来,现时的女伢子,就得花着点!
马驹一只胳膊搁在车窗上,久久没有回应。
“就是!”许洪茂急了,连忙论证说,“就说你三姣大妈吧,年轻时的三时疯不说了,到现在还是旋涡风,毛都拈不得一根的,我哪天不是花着她?要是嫁了急性鬼,早就鸡飞狗跳墙了!”
“放屁!”石三姣呵斥道,“我这是跟人家驹子说好话,你牛尻里扯到马尻里!驹子,听大妈的话,没错!”
马驹笑着点点头,好啊,那就“花着点”。
九点,马驹准时来到荆沙宾馆,敲门,无人应。回到楼下大厅,坐台小姐说,9065房?那位小姐?六点就退房了,这会早到武汉啦!
马驹“花”不下去了,满腔愤怒冲腾而起。刚坐进保时捷,手机响起呜呜声,徐紫燕发来短信:本小姐即将登机,公司见!
“啪”!马驹扣上手机。
徐紫燕的不辞而别,叫马驹十分恼怒,这样的拉锯战,简直就是一种煎熬和虚耗。以徐紫燕现在的位置,她的摇摆和怠惰,不仅是对自己感情的伤害,还会影响公司的运作,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应该尽快处理。离开公司太久,马驹也有必要去实地体察一番,于是他打算回公司一趟。周凯旋驾了保时捷,将他送到了天河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