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是什么？我还以为就一个亭子呢。其实是个地名，知道不？“会稽山阴”，山之阴为北，水之阴为南。呵，记起来了，江苏有个江阴县，正在长江南岸，由此推来，这兰亭嘛，自然是会稽山的北边了。史书上说，战国时期这里是个驿站，让人歇息的地方，古时驿站不是叫“亭”的么？传说越王勾践曾在山上广种兰花，后人就称之为“兰亭”了。咳，这支笔好重呀，头也晕乎了，一个地名，落在纸上，马虎不得啊。对了，进兰亭，穿过一条充斥着叫卖声的购物走廊，再绕过一片树林，便是鹅池。池不甚大，两三只白鹅悠然浮于水上，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那些傻乎乎的游人。导游小姐忙着讲典故，问我们：看得出这两个字的区别么？我们忙说是不同是不同啊，那“鹅”字是王羲之写的，刚写完，圣旨到，老夫子接旨去了，一边的儿子王献之（是不是也喝了二两？）拿过笔，斗胆写了个“池”字，我似乎还闻到了那个字上散发出的酒香呢！要不怎么那么多人赞叹“好字”？就好像饮过一口之后赞叹“好酒”一般。
七拐八弯，绕过一些后人画蛇添足的建筑，才见到了“曲水流觞”—《兰亭集序》的产生地。咳，瞧这支笔，又快写不动了，肚子里酒也往上涌了，可就是出不了诗，活该罚酒。那曲水也委实太小了，用我醉眼一量，也就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一块地，二三尺宽的一条小水沟而已。古人真的会潇洒，比现代的我们聪明万倍。我这双眼一闭，就见那四十二位名士围着曲水，或坐或卧，水中盛满了花雕（或许是女儿红？）的觞们，一只一只飘了下来，名士们有饱学的便写诗，自然也免不了饮点酒。那十几位要么是肚子里缺墨水，要么是宁可醉也要来他娘的几觞以遣情怀，便东颠西歪的，眼看着倒也，倒也！
这喝法太妙了，就在这神仙般的境界之中，不就留下了上百首诗和这篇千古不朽的序文么？酒，出文化；文化，催香了酒。是这么个理儿么？不是我说醉话，真有这回事的。古人在战场饮酒，便唱出了“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壮歌；到农家饮酒，说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送朋友呢，李白吟咏“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观山水吧，欧阳修感叹“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将官饮酒有曹孟德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就是与现在差不多的官场豪宴，不是喝出个《滕王阁序》来了么？我想这兰亭一聚，不说喝出了一位大书圣，就是那些并未流传下来的诗词，也足以令我等五体投地了。你看，那里“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在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之间，耳闻目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喝着佳酿，念着佳句，是何等的“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酒又涌上来了，这不争气的酒量。怎么竟然涌上一阵悲凉？对了，是悲当今的酒呢！现在消耗各类酒的分量恐怕比古时要多得多吧？哪个城市不是天天处处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据说现在全国大大小小的白酒企业已逾四万家，年产酒达八百万吨，用去粮食二百多亿公斤。这还不包括红酒、啤酒，也不算进口的人头马路易十四XO！可怎么喝来喝去，就不见半点文化味儿？耳听得卡拉震耳，却说不出有何OK，但见杯盘狼藉处，皆是东倒西歪人。酒家云：先是轻言细语，接着是甜言蜜语、豪言壮语、胡言乱语，再就是不言不语，最后恐怕是猪嚎狼语。喝时满桌皆兄弟，只为友谊不为别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手中无权无钱帮不了“兄弟”忙的谁会请他喝？用时下市场经济的学问，是要计算成本和效益的，于是只见席上喝出了“段子”，大款喝出了票子，大腕喝红了面子，贪官喝进了号子，就不见哪里喝出了夫子。泱泱中国的酒文化到了现在，便变异成了荤素掺半的“段子文化”、歪门邪道的“关系文化”，岂不悲乎？我忽然想到了禹，传说禹是第一个喝酒之人，他品尝了他手下的官员仪狄发明的这种饮料后，不觉酩酊大醉，醒来后说：“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想下去便惊出一身冷汗。
咳，我真是醉了。要是有人问，你口口声声酒文化，今儿醉成这样，怎么就写不出几个像样的文字呢？是的是的，问得好极了。可我写不出，并不等于十几亿人都写不出不是？我是想，当今这酒，呼唤的不仅是书圣诗仙，更需要许多各类人才；排斥的不是壮行庆功祝节贺喜，而是腐败奸邪不正之风；断喝的正是一声：酒海无边，事业是岸，国之振兴，惟赖贤良啊！
酒后吐真言。说实在的，我这脑海里又浮出了兰亭的那些碑刻，最有意思的还是刻有康熙和乾隆手迹的那块巨碑。碑高二丈，宽八尺，乃一整块青石板制成。碑的正面刻有康熙皇帝临《兰亭集序》全文，既有王体之秀美，又透出帝王之华贵。背面是乾隆皇帝当年游幸江南时，在此之题诗一首：“向慕山阴镜里行，清游得胜惬平生；风华自昔称佳地，觞咏于今纪盛名；竹重春烟偏淡荡，花迟禊曰尚敷荣；临池留得龙跳法，聚讼千秋不易评。”绝妙的诗书双佳之作，不知醉倒多少文人士子之心。据说“文革”那会儿，红卫兵要到兰亭破“四旧”砸石碑，当时驻扎在兰亭的是血防站的几位职工，他们为了保护珍贵的文物，用石灰将整块碑粉刷一新，正面写上一首毛主席的《七律·送瘟神》，背面写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几个大字，也是“最高指示”，红卫兵便不敢下锤子了，这才有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人文景致留存下来。想来能拿出这个绝顶聪明办法的小小职工不也是人才么？人才嘛，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短缺，关键看怎么启用，一如美酒，喝到好时，出酒文化，喝到歪处，就泛滥成灾了！
2001年11月作于南昌三纬书屋
最后的圣土
很久很久以前，在北欧沿海一带活动的大海盗英哥夫·安纳尔松为拓展疆土，开辟新的领地，率领几百人横跨北大西洋，来到了一个孤立的岛上。他们发现，这里虽然地处北极圈，不长草木，一片荒凉，但却到处是地热温泉，海里三文鱼、鲟鱼可尽情捕捞。岛上虽然风大雨多，但夏天不热，冬天不冷。且在南部海边，有一个三面环山的良港，他们把这里取名为“雷克雅未克”，意即“冒烟的港湾”，既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地热资源，又能避风御寒，于是便在这里定居下来。这样过了几年，真是风调雨顺，生活安康。然而他们“居安思危”，又担心起另一件事来：如果别的海盗也来这里，要与我们分享这块乐土怎么办？于是，英哥夫想出了一个妙计，他要人们四出传扬，说离这里稍远点的地方，有一个岛屿，叫格陵兰岛，即“绿色之岛”，而把这里叫做冰岛。果然一些海盗想占领新的地方，便先去看格陵兰岛，一看那里冰天雪地，荒凉无比，气候恶劣异常，便联想，既然绿色的岛屿都这么不适宜居住，那么“冰岛”就更不用去看了。于是长期以来，以英哥夫为首的这支日耳曼人组成的海盗队伍，便独占了冰岛，并一代接一代地繁衍着、开拓着、建设着这个奇特的地方。
刚走上这个岛时，我真觉得不可思议。放眼望去，起伏不平的大地上，一派荒凉景象。成片的火山岩浆铺满了岛屿，上面满是暗绿色的苔藓。远处是海拔400米至800米不等的山峦，平平的山头，证明曾经是火山喷发所形成的。地上到处是冒着热气的地热温泉，有的间歇式喷泉不断地向天空喷射着滚烫的热水。看到这些，你怎么也难把它与美好宝地相联。
然而这里真的是个风水宝地。全岛10.7万平方公里，居民仅30万，且有17万居住在首都雷克雅未克市。全国人均年GDP高达5万欧元，即7万多美元。冰岛号称“冰火之国”，地下有200多座活火山，提供着不尽的地热资源，地上有四大冰川，消融之水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湖泊，其中最大的一个湖—国会湖的纯净水已是600年前保存下来的“圣水”，比任何矿泉水都宝贵万分。政府靠地热发电、水产兴业，附带做些小型加工业，便使人民富裕，国家富强。至今他们的地热仅使用7%，水资源仅用1%。国家的富足，为老百姓的高生活质量提供了极好的条件。在西南部的缓坡地上，随处可见一小栋一小栋的精致平房，隐藏在色彩斑斓的灌木丛中，那是岛国人民的度假小别墅。冰岛人喜读书，好安静，政府便投入巨资把水、电、热、通讯等设施铺设到位，居民们一到节假日，便可到此安安静静地看书学习，度过美妙的时光。
提及这些，冰岛人在津津乐道、异常自豪之余，总要提及两个人物：一个便是大海盗英哥夫，他们称之为国家的大英雄；另一个是黄金瀑布的曾经所有者，美丽的农场主女儿西格里德·托马斯多蒂尔。
在冰岛南面，有一条长达几十公里的山地断裂带—欧美断裂带。据科学家考证，冰岛属于一岛跨两大洲，断裂带的西边是美洲，东边则是欧洲。站在断裂口上，但见两边壁立千仞，岩石突兀，中间一条宽窄不定的深沟蜿蜒错综地伸向远方，看上去似乎欧、美两大地球板块正在“喳喳”地向两边裂开。远处冰川流来的河水从美洲一边直泻而下，遇悬崖峭壁又峰回路转，哗哗地流向了欧洲。站在这个交叉口上你会产生许多奇思妙想，感叹大自然之神奇。人们不是说如能怎样怎样，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么？而在冰岛，太阳果然就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这当然是地球与太阳的位置角度所引起的，赤道的倾斜导致了北极一带阳光照射位置的不同。然而我想，俗话说的也不假，要想拥有这么理想的生活，那就得到冰岛来。据测算，这里人均寿命已高达男82岁、女84岁，这在环境日益恶化的地球上，其他地方是难以望其项背的。就在断裂带的欧洲一边，有一个著名的古迹—露天议会会址。据说大海盗英哥夫带领人们上岛之后，并不是人们想象的实行独裁统治，而是实行了最初的民主政治。他在这里首次召集会议，提议实行民主推举制，选出统治者，而且拟议出一套治人理事的规章制度，任何人都要依法办事。此后，每年召开一次议事会，虽然后来会址改在了别的地方，但这里作为实行民主与法制的最初场所，作为西方国家民主政治发源地之一，却一直为人民所纪念。冰岛人说，英哥夫不是大海盗，而是我们心目中的大英雄，是世世代代尊奉的伟人。
南方平原上还有一个大瀑布，名曰“黄金瀑布”，是冰岛人最喜爱的地方。瀑布的远方是朗格冰川，厚达500—800米的冰川，源源不断地奔涌出冰水，经过几十公里的跋涉，到这里形成几十米的落差，在平原上冲开一道大沟，一泻千里而去。晴朗时，瀑布在太阳下闪着金光，腾起银雾，形成道道彩虹，景象瑰丽无比，令人叫绝。这道瀑布与冰岛许多地方一样，都为个人所有。瀑布的主人是一名农场主，上世纪20年代，农场主的继承人西格里德女士一夜之间出了大名。西格里德传说是位美丽贤淑的女子，她有着高挑匀称的身材，有着一头黄金般的秀发，还有着一双水晶般的大眼睛，镶嵌在石雕似的脸庞上，谁见了都忍不住要盯着瞧上一瞧。更为可贵的是她有着一颗美丽善良的心，有着为真理抗争的勇气。当时统治冰岛的丹麦政府要征用她的这个瀑布，用来建造一座电站。她坚决不肯，她认为政府征用她家的土地无所谓，但若建了电站，则会破坏这里的环境，给岛上人民带来灾难，她不能让政府在这里开个坏头。于是，她请来律师斯文·比约恩松，第一次向政府提起诉讼。一时间在冰岛乃至丹麦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在赞叹她的品德和勇气的同时，不禁要问，她与政府打官司，能赢吗？然而，经过艰苦曲折的抗争，她终于胜利了！岛上的人们欢呼雀跃，纷纷对她表达敬佩和感谢之情。几十年后，当西格里德离开人世时，她立下了遗嘱，把黄金瀑布无偿献给国家，但条件是永远不得在此修建电站，且在作为景点供人参观时，不得收取门票。政府一一答应了她的条件，至今这个瀑布的参观是免费的。还有一件不能遗漏的事是，当年帮她打赢了官司的律师斯文·比约恩松在后来冰岛独立时，光荣地以高票当选第一任总统！这是人民的选择，是他为人民能办事，能办成事的最高奖偿。
当我登上瀑布岸边的高处，遥望着远处皑皑的冰川，倾听着身旁瀑布的轰鸣时，我恍惚又见到了西格里德女郎，那洁白无瑕的冰川，不正是她的脸庞么？那瀑布的声音，分明是她为大自然的洁净在歌唱啊！
我抬头望望天空，天空是如此纯蓝，环看周围的山地，山地是如此安静。直到现在，冰岛还可算是个无污染之地，空气质量居全球之前列。最使人感到欣慰的是，虽然全球气候变暖，已危及南极臭氧层，加速冰川融化，可这里却还未受到侵害。这里的老冰川还在增高，新的冰川也在出现。伴随着这个大环境的，是冰岛国民的素质正在不断提高，冰岛人视环保为天职，自觉为保持环境的洁净而不懈奋斗。至今岛上没有工业，极少的加工业也是严格控制排放的。在人口数量独占鳌头的雷克雅未克，看不见一处冒烟，闻不到一丝不良气味，政府要与人民一起，把这里建设成为“永不冒烟的港湾”。
与优良的自然环境相匹配的是岛国的优秀人文环境。有一件事饶有趣味：冰岛总统出访时，总会在网上公布时间地点，招徕人们搭机前往旅游，目的是减少专机费用，节省政府开支，同时总统与人民一起乘机外出，又是一种乐趣。此事至今传为美谈。冰岛有史以来一直保持中立，没有军队，不设武装，全国仅有700名警察维持社会治安，且不佩带枪支。国家到目前还是零犯罪率。城里不见防盗网，乡村不见围墙，出门不用上锁，丢失钱包准会被拾者送还，真个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一个名副其实的谦谦君子之国。
置身于这个神奇的地方，感受着这里美好的一切，我的脑海里总是闪烁着两个字：圣土。虽说它有独特的地理位置，有上天恩赐的较理想的气候，可以说属于得天独厚。然而伟大的英哥夫和西格里德的故事却是那样深刻地印在了我的心头，正像冰岛的上空总是日月同辉一样，两位英雄对岛国的杰出贡献永远铭刻在人民的心里。人们赞颂着英哥夫用他开创的民主政治，使冰岛免受了专制独裁者带来的深重灾难，一开始就走上了民主治理国家的道路，这是国家之幸，人民之福。西格里德则勇敢地拿起法律的武器，为生养她的土地奔走呼号，为争取洁美的生活环境立德立言。这两位伟人虽然远隔几百年，但其结果却是殊途同归。一个是舍弃权力换来民主的开端，一个是依靠民主制度维护正义的尊严。他们的力量使冰岛人民世代受益，因为拥有了民主则政治清明，失去了民主则社会黑暗；而拥有了洁净环境则生活良好舒适，失去了洁净环境则生活质量低劣，百病滋生。一个服务于人民之心，一个服务于人民之身；一个致力于维护人民的精神、思想不受侵害；一个致力于维护人民的健康不受侵害。二者是这样的珠联璧合，而且被冰岛人民传承了下来，使得这块土地能够保持纯洁无邪，成为地球上的最后一块圣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