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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唐以后丹术理论的变化

一、内丹术的诞生

“内丹”一词早已出现,或说出于《罗浮山志》记苏元朗语,或说出于《南岳思大禅师立誓愿》文。然而其中所说的内丹,不过仅指服食金丹而已。意思是金丹自身就有,无须外求。其内容,也不过是服气内修。所以后来有人认为,服气就是内丹。如自称吴筠于元和年间得到的《大统大君内丹九章经》,把采日月精华、存神默思、导引行气都视为内丹的一门。五代时,有《陶真人内丹赋》,它的主旨,不过是要炼得虚无元气,因而实际上不过是服气而已。

但从唐末到五代,出现了一种全新的内丹说。这种内丹说完全否认原来金丹派的实际活动,却保留了金丹派的概念;完全否认了服气这个概念,却保留了服气的许多实际要求,如心灵的宁静,意念导引气在体内运行。直到今日,仍有不少人把过去的服气、胎息也当成内丹,可算是事出有因。

严格说来,服气不是内丹,仅仅要求在意念导引下,气在人体内按一定路线运行,目的在于使肉体变化成气。内丹说认为,在体内运行的气,不是一种,而是两种。它们生于心肾,是真正的铅汞、水火。服气的气仅是一种,所以只讲运行;内丹的气是两种,所以讲交媾成丹。服气说认为意念导引使气运行,内丹说则认为意念导引是在冶炼金丹。从宗教信仰看,服气和内丹的区别意义重大,后来不少内丹著作都抨击服气;实际上,内丹不过仅是抛弃了服气之名,而取其行气之实。造成这种结果,是由于服丹和服气都遭到了失败。

由于服食金丹的需要,唐代对炼丹理论的研究也空前繁荣起来,对原来的丹经进行了注释和述说。比如《黄帝九鼎神丹经》,原本只有一卷,现存的二十卷中,后十九卷乃是唐代人阐述经文的经诀。唐代新造或汇集的丹经,数量众多,上节讲唐代方术理论时,所引也仅是部分而已。随着对炼丹理论研究的重视,长期沉寂的炼丹理论书《周易参同契》也得到了研究和注释。目前所见的容字号无名氏注和署名阴长生注的《周易参同契》注本,被认为是唐代作品,其中体现着唐代的,也包括唐之前的思想。

《周易参同契》开头说:“乾坤者,易之门户,众卦之父母。坎离匡郭,运毂正轴。”这是《参同契》用卦象来说明炼丹的设备和过程。容字号无名氏注道:

乾坤,谓鼎器也。乾为上釜,坤为下釜……坎是金公,离是朱汞,以二宝为丹,用水火匡郭,上下釜也。

《周易参同契》继续说:“牝牡四卦,以为橐籥。覆冒阴阳之道,犹工御者,准绳墨,执衔辔,正规矩,随轨辙。处中以制外,数在律历纪。月节有五六,经纬奉日使,兼并为六十,刚柔有表里。”这是《参同契》以形象的比喻说明炼丹过程和火候的掌握。容字号无名氏注道:

四卦者,乾坤象器,坎离象药。橐是器,籥是鼎。四边安鼎,关籥令牢密也。

阴长生注道:

以金为君,以水为马,顺之至也。金在中而时动,水居外而常转。水欲逃逸,金能制之,故曰“处中以制外”……变化始于气象而后成形。形者,金水也;气者,水火也。以水火之气变金水之形也。

这些注文都明确指明,所谓炼制金丹,就是在水火的作用下,使金属发生化学变化的过程。这个过程,需要鼎器,自然也需要炉灶。这是实际的化学反应过程。

这些注文说明,在唐代之前,人们认为《周易参同契》所说的,就是这样的炼丹过程,是关于这样的炼丹理论的书。用道教研究者惯用的术语,也就是说,《周易参同契》讲的原本是外丹。

但是,我们已经看到,许多丹经早在唐代就对炼丹的药物是什么提出了疑问和批评。它们首先指出石金,也就是自然黄金,或从矿石中冶炼而得的黄金,当然也包括以此途径得到的铅、汞等,都是有毒的。那么,还能用这些物质炼制金丹吗?而真铅、真汞概念的出现,预示着这些有毒的,曾经使多少人丧命的物质,将被指斥为假,以承担致人丧命的罪责。而炼丹,也不能再用它们。那么,是不是从此抛弃炼丹,宣布长生为海市蜃楼呢?对于方士阶层来讲,这是不可能的。这是方士的谋生之道,而长生又是人的美好向往,以往的丹经作者都已被尊为神圣,也不能宣布他们的说法都荒谬无稽,唯一的办法就是对这些丹经重新加以解释,使它们适应新条件、新时代的需要。早在唐玄宗时代,就有绵州昌明县令刘知古献上《日月玄枢论》。其中说道:

且道之至秘者,莫过还丹;还丹之近验者,必先龙虎;龙虎所自出者,莫若《参同契》。

但是他批评人们都错解了《参同契》的原意:“世之习此书者,近乎仿佛,其徒实繁,达乎元义者,未之有也。”而他的《日月玄枢论》,要为《参同契》作一新的注解。

据《日月玄枢论》所说,所有的注者,尽管有许多不同,但都以“乾坤为鼎”、“坎离为药”。这样,原来的关系就倒过来了。依容字号无名氏注和署名阴长生注,乾坤是鼎的代称,坎离是药的代称。《参同契》所论,是实际的化学反应;而依《日月玄枢论》所说,则鼎是乾坤的代称,药是坎离的代称。《参同契》所论,则根本不是实际的炼丹过程。这里所谈的炼丹过程,只是一种比喻,而被比喻者,则完全是另外一种过程。那么,这种过程是什么呢?

《日月玄枢论》批评以往的“惑者”,把炼丹的药物说成是曾青、铅银、磁石等。该论说道,《参同契》明说“挺除武都,八石弃捐”,怎能使用雄黄之类?在该论看来,所谓的龙虎,指的并不是汞铅,而是日月:“夫流珠为龙,龙即日也;黄芽为虎,虎即月也。此二物者,皆日月精气,咸有变化之理。故饵之者亦能变化。”而《参同契》所说的铅汞丹砂之变,指的都是阴阳二气的变化。所谓五金、八石,不过是一种比喻,并不是真的要用五金、八石进行炼烧。《日月玄枢论》迈开了虚化金银铅汞的第一步。

但是从唐玄宗以后的实践看来,虚化丹药的意见并没有被很多人接受。此后的皇帝,还有达官贵人等,仍然服食那非常现实的铅汞类丹药。由此致死者也是尸骨累累。大约从唐末到五代时期,虚化炼丹药物的事就已经不再是个别人的意见,而开始为人们所普遍接受。其代表作,一是《正统道藏》映字号的无名氏注《周易参同契》,一是署名钟离权的《钟吕传道集》。

映字号无名氏注《周易参同契》被认为是宋代的作品,它注“乾坤坎离”说:

在人则乾为首,而备耳目鼻口舌之显于外者也;坤为腹,而备心肝脾肺肾在乎内者也……在人则肾属坎而居乎下,心属离而居乎上……人之坎男离女交媾,则众石实自此而基也。

这样,《参同契》所说的坎离就不是现实的水火,而是心肾之气。那么,丹炉也就不是什么现实的丹炉,而是人体。所谓乾坤也不是丹鼎上釜、下釜的象征,而是人体首、腹的象征。乾坤坎离诸卦象,龙虎男女诸生物,河车黄芽诸物事,都不再是炼丹药物和炼丹过程的比喻,而炼丹药物和炼丹过程倒成了体内生理过程的比喻。炼丹被虚化了,被异化了。丹鼎炉灶从现实的丹房搬到了体内,外丹也就成了内丹。

依映字无名氏注所说,则“离为心而居上,其中有玉液,可为还丹”,“坎为肾而居下,其中有金液,可为还丹”。炼丹过程,完全成了一种在体内进行的生理过程。以此为基础,《参同契》所说的“垣阙”,被说成是肾部之宫;“曲阁”,被认为是排泄(包括泄精)的孔道。这在体内进行的炼丹过程,也须按日月运行的法则掌握火候。比如一月之中,上弦日可“飞金精”,下弦日可以“采药”,等等。这样炼出的丹,才是真正的内丹。

类似的著作就是署名钟离权的《钟吕传道集》,集中以钟离权和吕洞宾问答的形式,阐述内丹的原理。现把基本原理转述如下:

吕问:什么是铅汞?

钟答:铅,抱天一之质,是五金之首;汞,感太阳之气,而为众石之首。

当父母交合之时,精血结合包藏。父之真气寄藏于母亲的纯阴之宫。三百日后,胎儿出生;五千日后,人气充沛。这个化生过程,是先有水,也就是先生肾。肾水之中,伏藏着受胎之初父母之真气,父母之真气也就陷藏在人的内肾,这就是铅。

肾中正气,气中真一之水,这就是真虎,或者叫铅中银。肾气传肝,肝气传心。心气太极而生津液,液中有正阳之气。心液,就是朱砂;汞,就是心液中的正阳之气。

吕又问:什么是水火?

钟再答:身中之水,有四海、五湖、九江、三岛、华池、瑶池、凤池、天池、玉池等,都叫做水。四海是心、肾、脑、脾胃。心是血海,肾为气海,脑为髓海,脾胃乃水谷之海。五湖是五脏,九江指小肠,其他三岛、华池等,都是身体某一部位的代称。这些部位,都可产生神水津液,有玉液,有金液,只要善于修炼,都可以炼成还丹。

火有三种:君火、臣火和民火。心为君火,肾为臣火,民火在膀胱之内。修炼金丹,就是这心肾水火的交媾。

钟离权还指出,人的心肾,相去八寸四分。心生液,不是自己产生,而是肺液下降于心而成;肾生气,也不是自生,而是膀胱之气上升,促进肾气产生。恍恍惚惚,视之不见,取之不得。金丹大药,就是由这样的东西炼成的。

吕继续问:什么是龙虎?

钟继续回答:龙是阳物,飞升在天,在物为木,在人为肝。虎是阴物,奔走于地,在物为金,在人为肺。肝属阳,但处于阴位。肾气足时,可促进肝气产生,从而断绝肾的余阴,使气成为纯阳之气上升。肺属阴,却处于阳位,心液可促进肺液产生,从而断绝心的余阳,使液成为纯阴之液下降。气升液降,本不相交。但若用一定的方法使它们交媾,使肾气不走失,于气中收取真一之水;心液不耗散,于液中采取正阳之气,使液中之气见气自聚,气中之水见液即合,子母相逢,互相爱恋,每天可得到黍米大的一粒金丹。一百天坚持不断,药力就全备;二百天,圣胎坚实;三百天,胎仙形成。形如弹丸,色如红橘,这就叫丹药。永远留在下丹田内,就可留形驻世,长生不死,做个陆地神仙。至于要修成天仙,就需有更复杂的过程。

神怪小说中,狐仙体内往往有一粒金丹,其中最美、最动人的就是《聊斋志异》中的《娇娜》一篇。这些故事,都是内丹术出现之后的产物。

钟离权说,丹经万卷,不出阴阳二字。阴阳的精髓,无非龙虎。道士之中,认识龙与虎的,万中不过一二。这一二之中,有的还是只知龙虎之理,而不知交合之时、采取之法等具体操作。所以修炼者千千万万,成功的几乎一个也没有。

那么,什么是丹药,是吕洞宾的又一个问题。钟离权回答说,药是治病的,病有三种:一是时令之病,如感冒风寒,劳累过度;二是年龄之病,如衰老;三是人身共有之病,即死亡。时令之病可求名医,老病、死亡又找谁来治呢?时令之病,可用草木药治疗;这后两种病,只能用两种药,即外丹和内丹。

在这里,钟离权正式把体内修炼称作内丹,并且把它和外丹,即现实地用矿物药所炼的金丹对立起来。

钟离权继续说,过去黄帝问道的那个广成子,曾以炼内丹的方法为根据,冶炼外丹。心火红,所以他拿来丹砂;肾水黑,所以他采来黑铅。他炼成的丹,可除百病,可延年益寿,甚至可以像壮士一样,飞升千里万里,但到不了蓬莱,更上不了天。

那么,古往今来,为什么外丹总是失败呢?钟离权认为,其原因有三:一是不辨药材真假,二是掌握不好火候,三是德行不备。钟离权说,用于炼丹的药材,都是天地间秀气所生。但战国以后,凶气凝空,尸横遍野,哪里还有秀气?没秀气怎有好药?没好药怎能炼出好丹?以往的炼丹术士不能成功,原因在此。这样,以往的失败也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依钟离权所说,不是先有外丹,后来人们才借用外丹的术语去炼内丹;而是先有内丹,人们借用内丹的方法去炼外丹。钟离权这个人物,本身就是由人们塑造的神仙;他有关内丹、外丹关系的说法,也不过是个神话而已。

即使外丹成功,也到不了蓬莱,那么,内丹呢?钟离权说,只要懂得交合的时节,采药的方法,那就指日可成。药材出于心肾,是人人都有的;炼丹的过程,效法夫妇的交合;炼丹的火候,依照日月往来。炼成以后,阳神就会逸出身外成仙,像金蝉脱壳一般。

既然药材就在心肾,为什么以往的丹书都说什么铅汞金银,讲什么黄白之术呢?

钟离权说,那是因为人心都喜欢金银,神仙才说用铅汞可以炼就,本意只是要人们借此悟得大道。不想世人不悟,不仅欺骗别人,还欺骗自己,甚至贪财好利,借黄白术以致富。这是以好道为名,行好利之实。

因此,以往的炼丹家全都错了。而他们的全部错误,也都在《钟吕传道集》中得到了合理的解释。这是一套全面的内丹理论,《钟吕传道集》的出现,标志着内丹术的诞生。

二、内丹术的扩展

《钟吕传道集》中讲述的内丹理论,通常被学术界称为“钟吕金丹派”理论。宋代,钟吕金丹派的理论得到了广泛传播。不少道书都托名钟、吕问答,或直接托名钟、吕言论。南宋初年,曾慥作《道枢》,其相当大的篇幅,就是讲述钟吕金丹派的理论。

《道枢·百问篇》,托纯阳子吕洞宾向正阳子钟离权讲述了一百个问题,其中火候讲得比较具体。以年说,有仲春、仲秋之月,是交合、采药的好时节;依月说,七日、八日两天是上弦,可以采药修炼;依旬说,则每旬的二日、三日是吉时良辰。要避忌的,是既望、既晦,即每月的初一、十六,不可采取行动。这一篇反对以心为火,因为心在肾上,就是说火在水上。火性炎上,如何还能交媾?所以《百问篇》认为,火是下元真一之气,气到极点就发火,火起于肚脐之下。水出于脑,下行遇火,水火交媾,冶炼铅汞。这一篇还对《参同契》中一些名词作了重新解释。比如“姹女”,《百问篇》说,那是指心的涎水;“婴儿”,那是指肾之水。

《道枢·指玄篇》主要援引纯阳子吕洞宾说,把肘后三关比作三岛,认为不出三岛不能叫做仙,不出三关不能叫做道。神仙们住的洞天,也被重新解说。它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上,而在虚无杳冥之中,其实就是人的神。它住在上丹田,却往返于下面二丹田之中,这就是人的洞天福地。《指玄篇》进一步认为,龙虎非肝非肺,而是出于水火之中。龙是心液正阳之气,虎是肾中真一之水。这就把内丹的冶炼范围进一步集中于心肾二脏。

佛教禅宗曾把西方净土、天堂地狱,都说成心的作业。唐代道教可以接受佛教修心养性的理论,却还不能把成仙得道都虚化为心灵的念想。《道枢》把洞天福地说成是心的作用,也就在终极目标上和佛教一致了。既然洞天福地就在人的心里,那么,所谓成仙,还不就是念想的领悟吗?如果说禅宗认为一念悟便是佛,则此时的道教则是一念悟即是神仙。

钟吕而外,其他论及内丹的也很多。《道枢·金书玉鉴篇》说,修内丹的,应先弄清什么是炉灶。炉,是鼎之外的东西,这就是人的身体。身体之中,有长生之药,这就是人的神气精液。炉有八门,耳目鼻各有两孔,加上口和肛门。它们管理视听吐纳,应让它们严守门户,不要让邪气、邪味进入体内。这样,体内的丹鼎才能炼出大丹。

丹鼎的盖是肺,它覆盖于众脏之上,上通鼻孔,鼻孔是天门。脾胃,是丹鼎之腹,它接受水谷,分离清浊,变化诸物,营养身体。

《道枢·水火篇》认为人体有三昧真火。一是君火,在心,这是上昧;二是臣火,在肾,这是中昧;三是民火,在膀胱,这是下昧。火还有长生之火、周天之火,如不知收敛发散之法,那么火气上升,就为灾为孽。

《道枢·泥金篇》详细介绍了炼内丹的过程,其准备动作和服气胎息大体相同。从冬至子时开始,先沐浴更衣,入于静室,燃香,面东平坐,闭目冥心,叩齿三十六通,鸣天鼓三十六通。于是存想: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前有朱雀,后有玄武。然后舌漱玉液,咽三十六次,其间要连续不断。心存下丹田,让神气聚在一起,叫做水火相交,子母相守。一定要让口鼻没有出入的气息,就像禅定一般才好,从黎明一直到中午。在这段时间里,无论行住坐卧,都要心存下丹田,让气守丹田不离。天天如此,坚持到四月六日,阳气就充足了;坚持到十月六日,阴气就充足了。坚持一年,阴阳二气都经过了一个循环,于是结成一个珠子,像鸡蛋大小,存于下丹田之内,还经常在丹田里转动。这样坚持九年,气足了,丹形变圆,会发出光来,照耀一室。坚持十八年,头发变黑,牙齿复生,寒暑不惧。坚持八十一年,内脏空旷。气珠就从下丹田来到脾上,就像日月相遇一样,在这个地方结成黄芽铅丹。一百八十年后,气珠就上朝泥丸,并且经常在头顶上转动,你的脚也经常浮起,这就是要飞升了。此时你的身体就生出五色之气,化为五彩云霞,飘浮在你的脚下,于是腾空而起,飞到空同之山,坐于退骨之台。闭目冥心,玄珠就从你的头顶飞出,化成你的模样,逍遥自在。

这是一个漫长的修炼过程。

《道枢·修炼金丹篇》认为,内丹的要领,在于养息成神。所以这一篇特别研究了人的呼吸。该篇说道,人的呼吸,一昼夜有三万六千次,周流于三十六关,四六黑白之道,行于八卦,炼于九鼎。一日有十二时辰,一时有八刻十七分,呼吸三千次,一刻三百六十息。十二时又分四季,有生克盛衰之道。四息为一至,可以通三十六关与四穴。

三十六关是:下丹田叫素华关,黄钟穴叫五路关,尾闾穴叫翠微关,天术穴叫辘轳关,肛门后面是元门关,泥丸宫是太一关,玄膺穴叫海泉关,十二楼叫三元关,肺是白虎关,肝是青龙关,心是蓬霄关,脾是中黄关。这十二关后,还有二十四关。它们是受盛、通元、玉琼、七星,等等。四穴是肝、肾、心、脾。肝是羊车,乘羊车朝拜玉皇,和万神聚会,名叫蓬瀛穴;肾是鹿车,乘鹿车朝拜昆仑,名叫三峰穴;心是大牛车,乘牛车,驭火龙,可到蓬莱仙岛,名叫守中穴;脾属土,镇服四方,名叫保城穴。

九鼎在这里也有新的比喻。子丑寅三时为阳鼎,坎卦用事;卯辰巳三时也为阳鼎,离卦用事;午未申三时为阴鼎,离卦用事;酉戌亥三时为金鼎,兑卦用事,等等。

对丹鼎炉灶的说法,各家小有不同。但大的原则,却没有区别。都是把人体的器官和功能,说成是丹鼎炉灶,药物水火。这样,炼丹过程就不必在土木砖石修建的丹房内进行,而可以在自己体内进行;也不必到深山野岭去采药,而只需调动自身器官的功能。至于是否真正调动了体内器官的功能也很难说,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心的想象,是心灵的作业。这就是内丹。

内丹说不仅把人体器官比作丹鼎炉灶、药物水火,还把它们比作自然界的事物和现象。这本是秦汉时代盛行的天人相副学说,此时又获得了新生。《道枢·百问篇》中,纯阳子吕洞宾问:人何以肖天地?正阳子钟离权答道:“我的喜怒,就是天的阴晴;我的呼噜,就是天的雷霆;我的鹳骨、鼻头,就是山岳;我的五脏,就是五行;我的气息,就是风云;我的毛发,就是草木;我的汗,就是雨露;我的血脉,就是江河;我的鼻涕唾沫,就是霜雪;我的滓秽,就是粪土;我分男女,就是阴阳;我的外形,是宇宙的大厦;我的九窍,就是九曜星;我的四肢就是四方,我的醒睡就是昼夜;我身上的虱子,就是天地间的蚂蚁;我的顺境和逆境,就是日月的盈亏。”

和汉代相比,这样的比附是更细致,也更荒唐了。走到这一步,内丹说也就面临着破产的危险。

内丹说也感染了宋代最伟大的学问家朱熹,朱熹化名邹訢,作了《周易参同契注》。《参同契》说:“覆冒阴阳之道,犹工御者,运毂正轴。”朱熹注道:这是说,人心能统率阴阳二气,使“车轮”运转,炼成金丹。《参同契》说:“内以养己,安静虚无。”朱熹注道,这说的是体内之事,在经中最为切要。而其中“三光陆沉,温养子珠”一句,又是切要中的切要,此前的所有比喻,比如比作政治,比作魁柄、纲纽,全是为了这一句话。《参同契》说:“朔旦为复,阳气始通……”朱熹注道:这是用十二卦细分一月之内的火候,和一岁之内的火候也相通。在一月之内,一卦管二日半。《参同契》说“将欲养性命”云云,朱熹注道:这是说,人的初生,是由阴阳交合而成。现在要作成丹,也应如此。凡是言道的,说的都是金丹。

朱熹是一位学风严谨的学问家,他不能突破时代的限制,但还不曲作违心之论。《参同契》说:“巨胜尚延年,还丹可入口。”朱熹注道,这里说内丹,“入口”是什么意思呢?他不明白。朱熹在这里,表明了较为求实的态度。

上述材料表明,内丹说在宋代,可说是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和流行。

三、内丹的发展或否定

然而,这种以人身为炉鼎,以心肾为铅汞水火的内丹,在出现不久,或者说,在它胜利进军的时候,就遭到了否定。同样署名钟离权的《破迷正道歌》认为,上面所说的一整套内丹理论,全都迷失了正道。歌词唱道:

若言此理神仙道,天地虚无上下空。

说破木金无间隔,真铅真汞岂有形?

谁知这个天机理,便会日月得高奔。

也无坎离并龙虎,也无乌兔各西东。

非肝非肺非心肾,不干脾胃胆和精。

非思非想非为作,不在三田上下中。

岂干夹脊至昆仑,不是精津气血液,

不是膀胱五脏神。

此物在人身中出,四时春夏及秋冬。

先天先地谁人识,二物相合重一斤。

弦望晦朔合本数,循环昼夜不曾空。

依时采取知老嫩,片晌之间并甲庚。

……

这就是说,真铅真汞都是无形之物,把它们说成心肾之气,还说什么心火肾水、肝龙肺虎,就全都错了。真铅真汞不是这些,丹也不能这么炼。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这些金液还丹诀,不遇仙师莫强攻。

果然采得先天气,日月擒来两手中。

办法就是要找到仙师,假若不遇仙师,切莫胡碰乱撞;假若遇到仙师,就会马到成功:

有缘遭遇明师指,顷刻之间造化生。

一气循环无阻碍,散在万物与人身。

达人采得先天气,一夜雷声不暂停。

电光闪闪无穷数,二气相交岂有形?

摧塌天关无可比,雷电风雨一起生。

颠倒颠时交换位,无量火气乱峥嵘。

这实在是一段迷离恍惚的话。其中的意思,恐怕确实是非遇到仙师不能明白的。

至于炼丹的过程,《破迷正道歌》讲得雄浑壮丽:

昼夜打交成一片,自有龙吟虎啸声。

初时上下风声吼,渐凝渐结紫云生。

云满山中遮日月,此时一阵似朦胧。

默默自然云雾动,定里时闻霹雳声。

紫风乌兔交一处,金乌玉兔自相争。

虎绕龙蟠寻至宝,金公姹女结婚姻。

这番子母来相会,神气归根合本真。

对于炉鼎之类,也有了新的解说:

试把天机轻拨动,真气时时聚太空。

谋得乾坤为鼎器,颠倒宇宙任纵横。

南辰移入北辰位,金乌飞入玉蟾宫。

太阳里面藏玉兔,太阴加减自和同。

这里的修炼者有着非常宏大的气魄。他们要拨动天机,颠倒宇宙,要让南辰变成北斗,太阳变成月亮:这是开天辟地以来未曾有过的宏大气魄。不过要论其炼丹,可就使人莫明其妙了。内丹说心肾是汞铅水火,虽然是附会,毕竟还可以讲通,也可以捉摸。但这里说的乾坤鼎器,龙吟虎啸究竟是什么,可真是无法明白,而只能由仙师指点了。

《破迷正道歌》也署名钟离权,但这个钟离权和《钟吕传道集》的钟离权显然不是一种思想。而这两个钟离权,我们也只好分别看待了。

大约在北宋后期,类似《破迷正道歌》的内丹思想就已经传播开来。其最著名的著作,就是张伯端的《悟真篇》。

据《悟真篇》自序,张伯端原是一个下级官吏,曾在成都做过官。他一心求道,感动了真人送他金丹药物火候之诀。他记了下来,就是《悟真篇》。

这回张伯端是遇到仙师了。他根据仙师的指点,批评了世人的错误:

今之学者,有取铅汞为二气,指脏腑为五行,分心肾为坎离,以肝肺为龙虎,用神气为子母,执津液为铅汞。不识浮沉,宁分主客?何异认他财为己物,呼别姓为亲儿?又岂知金木相克之幽微,阴阳互用之奥妙?是皆日月失道,铅汞异炉,欲望结成还丹,不亦远乎?(《悟真篇·序》)

张伯端对世人的批判,与《破迷正道歌》完全一致,都反对用体内的有形之物来比喻铅汞水火,也就实际上否认了内丹说。但是他们并不自称反对炼丹,反而接过炼丹的术语,坚称丹药应是另外一种炼法。

张伯端说,他幼年即向往道教,长大又广泛涉猎三教经典,以至刑法、算术、书法、医学、卜筮、兵法、天文、地理、吉凶生死之书,没有一样不留心研究。他查遍了所有的经书,都讲什么日魂月魄、龙虎男女,却没有一家说出真铅、真汞到底是什么,也讲不清火候法度。这就使得后人可以用自己的臆说,去胡乱注释圣人的经典,不仅紊乱仙经,也贻误后学。因此,他作《悟真篇》,就是非常必要的了。

《悟真篇》开篇不久,张伯端就说:

学仙须是学天仙,

唯有金丹最的端。

这是《悟真篇》全篇的纲领和目标,它表明,《悟真篇》乃是一部讲丹术的著作。对于丹术,首要的问题是认识药物铅汞:

好把铅汞着意寻,

莫教容易度光阴。

不识真铅正祖宗,

万般作用枉施功。

那么,真铅、真汞在哪里呢?《悟真篇》说:

震龙汞自出离乡,

兑虎铅生在坎方。

二物总因儿产母,

五行全要入中央。

读了这样的诗,我们无法明白什么是铅汞,于是求诸注解。叶士表的注道:

离火生木汞,坎水生金铅,母隐子胎也。不得中宫,不能攒簇。

叶士表的注,也未能使我们明白什么是铅汞。我们再求诸袁公辅的注:

木本生火为母,金本生水为母。今震龙却出于离,兑虎却出于坎者,乃母隐子胎也。二物总因两相慕恋,颠倒而得。若又非五行之气,攒簇于中宫,亦不能成。

说老实话,这段注解也未能使我们弄清什么是铅汞。而且我相信,尽管张伯端批评别人不知什么是铅汞,他自己不仅没有说清什么是铅汞,也未必知道什么是铅汞。因为这是个无法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东西。只要你说出它是什么,依所说冶炼,绝不能炼出使人长生不死的仙丹来。所以,对于铅汞,只能这样模糊处理,使你摸不着头脑。从这个角度看问题,张伯端可说是确实懂得了什么是铅汞。所谓确实懂得,就是懂得不能具体地说它们是什么,因为能够炼成使人不死的具体的物质是不存在的。

铅汞如此,龙虎又怎么样呢?《悟真篇》说:

赤龙黑虎各西东,

四象交加戊己中。

复姤自兹能运用,

金丹难道不成功?

西山白虎正猖狂,

东海青龙不可挡。

两兽捉来令死斗,

炼成一块紫金霜。

华岳山头雄虎啸,

扶桑海底牝龙吟。

黄婆自解相媒合,

遣作夫妻共一心。

所谓龙虎,和铅汞一样地扑朔迷离,难以捉摸。看来,在这个地方,我们也只能相信,不只外丹,就连内丹,我们所指的是《钟吕传道集》所说的内丹,也是不能成功的。而张伯端所否定的,不仅是外丹,也有内丹,至于他也把自己的《悟真篇》称为丹书,不过是迎合传统罢了。如果硬要把《悟真篇》所说也称作炼丹,那么,它当是继内丹之后的第三种丹,是内丹的虚化,或者叫虚内丹。

即使虚化到这种程度,张伯端认为还是不行。他说道,即使找到了真铅,也不能用,用它也炼不出金丹:

用铅不得用凡铅,

用了真铅也弃捐。

此是用铅真妙诀,

用铅不用是诚言。

凡铅不能用,真铅也不能用,实际上是什么铅都不能用,“用铅不用”。汞,自然也应是“用汞不用”。这才是真正懂得了炼丹的秘诀。从汉代用矿石中冶炼而出的“凡铅”炼长生金丹,到唐宋之际把心肾说成铅汞,到张伯端把铅汞说得虚无若幽灵,缥缈若云烟,炼丹术走过了一条真正的重玄道路,即“遣之又遣”的道路。然而对这已经遣之又遣的铅汞,张伯端还要再遣,这可说是真正而彻底地使炼丹术走到了玄之又玄的崇高境界。

龙虎铅汞已经说过,下面就是如何掌握炼丹的火候。张伯端说:

月才天际半轮明,

早有龙吟虎啸声。

便好用心修二八,

一时辰内管丹成。

我们从钟吕内丹说观照这里所说的半轮圆月,二八之数,可知它们说的是上弦、下弦之时;然而根据我们前述《悟真篇》的基本思想,则所谓二八,绝不会就是上弦下弦,如果真要以此去修炼,一定会成为呆鸟。

丹多长时间能炼成?有说九年,有说两三年的,前面我们还介绍过一种说法,要等一百八十年。但张伯端说:

赫赫金丹一日成,

古仙垂语实堪听。

若言九载三年者,

尽是推延款日程。

九年、三年就是推延日程,一百八十年更是遥遥无期。张伯端对于铅汞龙虎虽然说得虚无缥缈,但这“一日成”、甚至“一时成”,却具有极大的诱惑力。然而,虽然如此诱人,就是不知铅汞龙虎,甚至知了也不能用,那么,这诱人的前景,就成了镜中的花,水中的月,甚至不如镜花水月的还可看见,这诱人的前景又有何用呢?

不过我们由此可知,所谓内丹,和外丹一样,也是不管用的,不能让你长生不死的。张伯端深知这一点,他的《悟真篇》说是一部丹书,实际上乃是一部否定金丹术的书,不论这金丹术是内丹还是外丹,虽然《悟真篇》也用的是金丹的名义。因此,《悟真篇》可谓在炼丹的名义下否定炼丹的书。

那么,张伯端既称遇明师指点,所以要来写这样一部书,他到底要干什么呢?或者说,他所说的金丹到底是什么呢?

四、以心为丹说

《悟真篇》讲炼丹,扑朔迷离,难以把握,但张伯端仍然认为,他的八十一首律诗,其中包括十六首七言四韵诗,六十四首绝句加一首五言诗;还有十二首《西江月》,只讲了鼎器药物火候,存亡有无吉凶,“于本源真觉之性,有所未尽”(《悟真篇·序》),于是又作了歌颂、乐府、杂言等附于卷末。这就是说,这些歌颂、乐府、杂言,其目的是尽本源真觉之性的。尽本源真觉之性,才是张伯端追求的最高目标。

这些歌颂、乐府和杂言,首先是《禅宗歌颂》。《禅宗歌颂》也有个序言,该序言说道:“夫学道之人不通性理,独修金丹,如此既性命之道未备,则运心不普,物我难齐,又焉能究竟圆通,迥超三界。”依此说,要超出三界,长生不死,必须在修炼金丹的同时,全备性命之道。序言援引《楞严经》和《金刚经颂》,说明不炼心,不修正觉三昧,终究还要散入轮回。因此,《悟真篇》才“先以神仙命术诱其修炼,次以诸佛妙用广其神通,终以真如觉性遣其幻妄,而归于究竟空寂之本源”。那么,我们前面介绍的那些铅汞龙虎之说、金丹火候之论,也还都是诱人修炼的命术,而不是究竟。究竟,乃是这些禅宗歌颂。

禅宗的宗旨,是稍涉中国文化的人都清楚的。它和修仙长生可谓毫无共同之处,一是要肉体长存,一是要追求寂灭。但是从南北朝开始,中经唐代,在这数百年之中,道教对神仙说不断给予重新解释,这相互对立的两极就逐渐走到了一起。所谓走到一起,不是佛教开始追求肉体长生,而是道教根本改变了神仙的观念。唐代已经提出“修道即修心,修心即修道”的口号,张伯端则把禅宗追求的目标当做道教神仙术追求的目标。由此,什么是神仙或金丹术也就不说自明。虽然如此,我们还是来看看张伯端的这些歌颂吧:

不移一步到西天,端坐诸方在目前,项后有光犹是幻,云生足下未为仙。

见了真空空不空,圆明何处不圆通,根尘心法都无物,妙用方知与物同。

云生足下,向来是神仙术追求的最高目标,但在张伯端看来,这还不能算作神仙。他所说的神仙,是见了真空,圆明圆通,视一切都为无物的人。这样的人,也就是达到涅槃寂静的人:

蕴谛根尘空色,都无一法堪言,颠倒之见已尽,寂静之体翛然。

“颠倒之见已尽”,也就全部成了正见;正见,也就是禅宗说的悟。悟即是佛,也就是成为寂静之体。张伯端不过是用自己的语言,说出了禅宗的追求目标。而这个目标,也是此时张伯端要追求的目标。

在《禅宗歌颂·读雪宝禅师祖英集》中,张伯端把禅宗大师称为“吾师”;在《禅宗歌颂·即心是佛颂》中,他说“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妄物”。在《禅宗歌颂·采珠歌》中,他说“贫儿衣中珠,本自圆明好”。在《禅宗歌颂·禅定指迷歌》中,他说,“如来禅性如水,体静风波自止”,“今人静坐取证,不道全在见性”。这些都分明是阐述“见性是佛”的禅宗宗旨。从这些阐述中,我们可知,禅宗的明心见性,也就是张伯端的追求。由此我们也可以明白,他为什么把铅汞龙虎、金丹火候都讲得如此迷离恍惚。因为在他看来,一切都是空幻,所以无彼无此,自然无铅汞龙虎,也无金丹火候。假如你要把金丹铅汞说得明确、具体,那就违背了禅宗宗旨。而把铅汞龙虎说得如此恍惚,实际上是因为他并不认为有什么金丹,或者说,在他看来,所谓炼丹,也是幻妄。外丹是幻妄,内丹也是幻妄。只有人的真性是永恒的,这真性,人人自有,不假外求,认识自己的真性,才是“明心体道之士”追求的真正目标。

在这些歌颂最后,张伯端还有一个《后叙》。《后叙》认为:

切以人之生也,皆缘妄情而有其身。有其身则有患;若其无身,患从何有?夫欲免夫患者,莫若体夫至道;欲体夫至道,莫若明夫本心。故心者,道之体也;道者,心之用也。人能察心观性,则圆明之体自现,无为之用自成,不假施功,顿超彼岸。

也就是说,一旦悟得自性,就可立地成仙。那在张伯端看来,明心体道之士,“身不能累其性,境不能乱其真”,刀兵不能伤,虎兕不能害,大火大水不足以动其心。这样的体道之士,就是老子的“善摄生者”(《老子》第五十章),是庄子所说的姑射山的“神人”(《庄子·逍遥游》)。这两种人,也是张伯端所向往的体道者。而体道,乃是修炼的最高境界。

张伯端说:“原其道本无名,圣人强名;道本无言,圣人强言。”这个道,显然是老子之道,也就是道教之道。这个道,至微至妙,但是世人根性迷钝,不能领悟,圣人不得已,才以修生之术教人:

奈何此道至妙至微,世人根性迷钝,执其有身,而恶死悦生,故卒难了悟。黄老悲其贪著,乃以修生之术,顺其所欲,渐次导之。以修生之要在金丹,金丹之要在乎神水华池,故《道德》、《阴符》之教得以盛行于世,有益人悦其生也。(《悟真篇后叙》)

这里的“黄老”,指的也就是道教。在古代文献中,随处都会遇到这样的文字,这些文字一次又一次地向我们表明,黄老,就是道教。

依张伯端说,老子的本意,绝不是要人修长生之术,而是要人明夫本心,体会至道。只是由于世人贪生恶死,圣人才不得不用修长生的金丹术来诱导他们,为的是把他们逐渐导入正道。黄老是否如此,我们不必和张氏作这种争论,但《悟真篇》确实是由金丹入手,把人导入修心修道之路的。既然丹术不过是它的入门之法,那么,他对丹术所讲的一切,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他讲丹术,并不是要人去修丹术。因而他讲的丹术,也并非真的就是丹术,不过是诱人之法而已。

张伯端检讨自己,曾轻易向人传授丹法,结果都遭遇祸患,由此他知“天意秘惜,不许轻传”。他也发誓,从此以后,决不再轻传丹术。他要传的,只是一样,就是“无为妙觉之道”。他希望,根性猛利之士能通过此篇,知道他得了达摩、六祖的妙旨:

此后若有根性猛利之士,见闻此篇,则知伯端得达摩、六祖最上一乘之妙旨,可因一言而悟万法也。(《悟真篇后叙》)

而这达摩、六祖最上一乘之妙旨,也就成了道教的妙旨,成了黄老的根本。

张伯端的嫡传弟子,依次有石泰、薛道光、陈楠、白玉蟾等人,其中白玉蟾影响最大。白的著作,被后人集为《白玉蟾全集》。全集中的文章,未必都是白玉蟾本人所著,但其中的思想,则大体上反映了张伯端后学的倾向。

《白玉蟾全集》中《玉隆万寿宫道院记》,首先追溯了道教的渊源:

道家者流,学宗黄老;黄老之道,其源自天……

这就是说,黄老就是道教;而黄老的至上神,乃是上帝。这就是白玉蟾向我们讲述的道教历史,也是本书所要论证的中心论点。我们这里要再次提醒读者,类似的论述,在道教文献以及一般古代文献中,的确是随处可见。我们要论证的,只是它再现了道教的本貌而已。

全集中的《驻云堂记》,说明了什么是丹:

(所有诸法,不过都是阴阳二气。)以要言之,形与神也,身与心也,神与气也,性与命也。

其实一理。攒五行而聚五气,会三性而结三花。如是而修谓之丹,如是而入谓之道。

把丹法归于阴阳二气,已非一日;所谓“攒五行”、“会三性”,和张伯端《悟真篇》大义没有区别。最后两句,也是把修道比作炼丹,认为炼丹即是修道。那么,什么是道?

至道在心,心即是道。六根内外,一般风光。内物转移,终有老死,元和默运,可得长生。

形以心为君,心者神之会。心宁则神灵,心荒则神狂……

心悲则阴气凝,心喜则阳气散,忿起则神奔,念住则神逸。(《白玉蟾全集·东楼小参文》)

因此,修道的要领,不过是静心宁神:

至道之要,至静以凝其神,精思以彻其感,斋戒以应其真,慈惠以成其功,卑柔以存其诚……(同上)

这一切,都是心灵的修养。在这里作为修道的关键,心自然也是炼丹的关键,而这样的丹是什么,也就清楚明白了。

全集中的《修仙辨惑论》,追溯了陈楠的神仙金丹论。陈说,仙有三等,丹有三成。第一等天仙,是上士的学问;天仙之丹,是以身为铅,以心为汞,以定为水,以慧为火。这是上品丹法,无卦爻掌握火候,无斤两称量丹药,这种丹法,以心相传。第二等水仙,是中士的学问;水仙之丹,以气为铅,以神为汞,以午为火,以子为水。这种丹法有卦爻,无斤两,以口相传。第三等是地仙,是庶士的学问。这种丹法以精为铅,以血为汞,以肾为水,以心为火,有卦爻,有斤两,以文字相传。可以看出,这第三种丹法就是《钟吕传道集》所说的内丹;而前两种,不过是修心而已。

《修仙辨惑论》反对泥象执文。这样,上面的文字,也就不可信以为真。它以为“道本无名,比之为铅汞……”也就是说,铅汞,不过都是道的比喻性说法,或者说,炼铅汞,实际上就是修道修心罢了。因此,这篇最后指出:

若晓得《金刚》、《圆觉》二经,则金丹之义自明,何必分别老释之异同哉!

不分别,那是因为,这里说的金丹,就是佛教的明心见性、涅槃寂静。这才是白玉蟾等金丹的真正含义。若泥象执文,则一定偏离他们的本意。

《白玉蟾全集》有《鹤林问道篇》,那是白玉蟾和他的弟子彭耜的对话记录。彭问金丹事。白答道,不过是“炼精成气,炼气成神,炼神合道而已”。在这里,也不能以传统的服气、内丹术来理解“炼精成气”之类,因为白玉蟾继续说:“若有作用,实无作用;似乎静定,即非静定;如龙养珠,如鸡抱卵,可以无心会,不可以用心作;可以用心守,不可以劳心为。此乃修丹之要,入道之元。”因此,所谓“炼精成气”之类,讲的都是修心;而修心,也是不可用心去修,而最好是无心去会。彭继续问调息,问性命,又说道僧人昙鸾曾炼金液,僧人道光,也就是他们的师祖,炼过丹药,那么“老氏所谓金液还丹者,先则安炉立鼎,次则知汞识铅……”而白玉蟾答道:

坛炉鼎灶,本自虚无,铅银砂汞,本自恍惚……故先辈尽削去导引、吐纳、搬运、吞咽、呼吸、存思、动作等事,恐人执着于涕唾精津气血之小,而不知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之旨也……

大要则曰: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

也就是说,一切具体的修炼动作,都不是真正的丹术。因为坛炉鼎灶、铅汞砂银,都不过在虚无恍惚之中。

那么,彭耜又问:金丹是术,还是道?白氏答道,“金则性之义,丹者心之义。其体谓之大道,其用谓之大丹。丹即道也,道即丹也”,“一心不动,万缘俱寂。丹经万卷,不如守一;守得其一,万法归一”。至此,彭耜明白了,他对师言道:

如说问道,则示之以心;如所问禅,亦示之以心;如所问金丹大药,则又示之以心。愚深知一切唯心矣。

一切唯心,万法唯识,是佛教的命题,也是丹道的命题。

直至今日,不少道教研究者,还津津乐道张伯端至白玉蟾所谓道教南宗的丹术,以为他们如何如何。实则,他们的所谓丹术,不过是心灵修养罢了。那些形诸文字的具体丹法,不过是为了诱人修道的方便法门而已。执著于这些文字,泥守这些言词,恰恰是不懂他们的丹道。

当丹术也归结为心灵修养的时候,道教可说是又完全复现了自己的本貌。

五、宋代士大夫与丹术

《春渚纪闻》道:“丹灶之事。士大夫与山林学道之人,喜于谈访者,十盖七八也。”方术和方士,在宋代,仍然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不只是道士们的专业。

上面所说的钟吕金丹派,其创造者和传承者,大多是神话中的人物,比如钟离权、吕洞宾,被认为是该派的创始者,但这二位实在是难信其有的神仙。吕洞宾而下,有曹国舅、何仙姑等,其可信度也非常之低。我们可以相信有这样一种金丹学说存在,因为他们确实有书传世;也可相信的确有人在炼这种金丹,但对这些人的了解却非常之少。依据它之前的唐代炼丹者,和其后以张伯端为首的所谓道教南宗的情况来看,这派丹家,也未必是纯道教之内的派别,很可能也是一个松散、并无组织的方士流派。

钟吕派之后的南宗,事实较为清楚。据任继愈先生主编的《中国道教史》,该派只是一家之学,“并无教团组织,无本派宫观,无专业道士。就连南宗之名,也是后人所标”。[22]他们不主张出家,主张隐于世俗。白玉蟾就经常蓬发赤足往来于闹市,其原因是他不愿自异于世,而主张和光同尘。夏宗禹甚至主张“有志之士若能精勤修炼,初无贵贱之别,在朝不妨为治国平天下之事,在市不失为士农工商之业”。(《悟真篇讲义》卷六)这正是方术可为社会普遍享用的基本特点。因此,所谓道教南宗,更准确地说,是一个方士派别。当这样的派别也把修心当做炼丹的时候,那就进一步说明方术在道教内部的衰落,说明方术在整个道教教义成分中比例的降低。

丹术不仅属于道士,也属于一般士大夫。据《春渚纪闻》记载,宋代士大夫和山林学道者一样喜欢谈论丹灶之事。而士大夫之中,有在朝治国平天下者,也有不得志隐居山林者。他们与丹术的关系,和唐代士大夫没有原则区别;区别仅在于他们不敢再真的服食外丹,只限于口说,甚至只是谈论而已。

宋代第一位与丹术关系密切且久负盛名的山林隐遁之士是陈抟。据《宋史·陈抟传》,陈青年时代“读经史百家之言,一见成诵,悉无遗忘,颇以诗名”。后唐时,考进士不中,此后就不求仕进,以山水为乐。他在武当山“服气辟谷历二十余年,但日饮酒数杯”。后周世宗时,有人说他会黄白术,世宗把他召进京城,要封他为谏议大夫,他坚辞不受。后来看他的确不会黄白术,就放他仍回山林隐居。宋初,太宗皇帝又召他进京,宰相宋琪问他玄默修养之道,他回答说,自己“不知神仙黄白之事,吐纳养生之理,非有方术可传”。并且认为,即使白日冲天,也于世无益。他希望宋代君臣深究治乱,做有道之君臣,这才是最好的修炼。本传还说他著《指玄篇》八十一篇,“言导养及还丹之事”。然今存《道枢》中之《指玄篇》,引纯阳子、海蟾子,不引陈抟,也不言是陈抟所作,陈的《指玄篇》如何,今人生疑。

虽然后世人们把许多方术都归于陈抟名下,而我们最好还是相信他自己的表白,他不会黄白术,也不知吐纳养生之理。如果说他后来成了道士,也是一位排斥,至少是不热衷于方术的道士。

和陈抟一起隐居,后来做了官的,是种放。种放会辟谷术,隐居时以教书为业。做官后,太宗皇帝向他询问礼乐之制、刑政之方,曾上《时议》十三篇,讲军政大事。临死,服道士衣,朝廷赠他工部尚书。种放,可说是一位道士,又是一位懂方术的儒者。

北宋士大夫,起道号,着道士衣,也是一种时髦。欧阳修退职后,常衣道士服,自号“六一居士”。司马光也自号“齐物子”。他们都被认为是最纯粹的儒者。

据苏辙《龙川略志》载,扶风开元寺僧人某,曾以金丹术传苏轼,苏轼说自己对此术兴趣不大。该僧说,他就是要传给那兴趣不大之人,贪财的人他还不传呢。这件事说明,宋代涉足丹灶之事的,不仅有士大夫,也有僧人。僧人道光,还做了南宗的传人。而苏轼也同欧阳修和司马光一样,自号“东坡居士”,致使后人多知苏东坡,而少知苏轼了。

《龙川略志》还记载了一个李昊,他认为养生之术在于忘物我之情。他说的养生之术,就是吐纳、导引、烧炼之类。忘物我之情和这些术的关系,就是道与术的关系。

苏辙本人,是个深谙道与术关系的儒者。有一次,他告诉朋友赵某,说自己做了一个梦。赵某说,梦境和现实不一致,是因为自己的“性不全”。苏辙说,赵不仅知术,而且知道。并且认为“盖于道无所见,则术不能神”。(《龙川略志》)术必须由道才能发挥作用,也是宋代丹术的基本思想。

至于实际的炼丹活动,并没有因道教或丹术理论的否定而消失。宋皇不断接到方士献上的药金和炼金之方,也曾像唐代一样,把得到的药金赏给群臣。但是服食药金或丹药的事则几乎绝迹了,历史的教训到底发挥了作用。

和实际的炼丹活动仍然存在一样,吐纳、导引、服气、休粮之事也仍然有人实践,儒者把它叫做“调息”,用于静坐时调整自己的呼吸。

儒者们也研究方术的理论著作。其中朱熹注《周易参同契》,是儒者研究丹术的代表作之一。朱熹之后,著名的儒者丹术著作,是夏宗禹的三部讲义:《悟真篇讲义》、《阴符经讲义》和《药镜讲义》。曹叔远在为夏的《悟真篇讲义》作的序言中说,夏本有志于功名,曾做过幕僚,到过金人统治下的山东、太行一带。后来意志消沉,作了三部讲义。由于他作得好,引得好多道士跟他学习。这可是一位精通丹术的儒者。而做过皇帝的经筵讲官,后来做到宰相的当时名儒真德秀,也曾读过《悟真篇》。他在为夏的讲义撰写的序言中说,他虽读此书,但读不懂。讲义使他的问题焕然冰释。真德秀的序言说明,儒者们读丹书,讲丹灶,确实也是普遍现象。

夏宗禹讲义也反对以心为离火,肾为坎水,反对心肾相交、水火既济之类的说法。他认为一阴一阳之谓道,日月交合之谓铅。他说为注此书,他曾向许多人讨教,也读过许多书,但仍然弄不清什么是真阳,后来得异人传授,才弄清了这个问题。而实际上,他关于铅汞龙虎的说法,更加迷离恍惚。作为儒者,他强调,要积阴功阳德,否则就炼不出丹药,也成不了神仙。所以真德秀在序言中也说,道教中人告诉他,学仙至难,而大忠大孝,不用修炼,即可成仙。而他认为,仙之有无不可知,假如真有,也是大忠大孝之人。这样,对丹术的研究,就成了对伦理道德问题的研究,而儒教的伦理规范,则成了道教成仙的必要甚至充分条件。

儒者研究方术,和僧人研究方术一样,并非因为他们信奉道教,而是因为方术自身就是为社会普遍服务的一种文化现象。而方士虽然多属道家,但并不等于道家。

六、宋代以后的方术走向

宋末元初的李道纯,是仪真长生观道士,南宗传人。他著有《中和集》,其卷中为《金丹妙诀》。妙诀之首,是四幅丹图,分别为“安炉”、“立鼎”、“还丹”、“返本”。每图配有一诗,其安炉图配诗道:“撑天拄地太模糊,谁为安名号玉炉?曾向此中经锻炼,出无入有尽由渠。”从这首诗里,我们难以知道什么是丹炉。立鼎诗道:“不无不有不当中,外面虚无里面空。决烈丈夫掀倒看,元来那个本来红?”这是一个心的形状。然而“不有”二字,使你难说它是心。这丹鼎、炉灶问题一开始就使人如坠五里雾中。

接下来是几幅“内药”、“外药”“火候”图,其图说道:“外药可以治病,可以长生久视;内药可以超越,可以出有入无。”并且认为,一般的学道者,必须从外药开始,而德行高尚之士,可直接从内药炼起。而这外药、内药又是修炼的三个阶段。第一、第二阶段,即炼精化气的初关和炼气化神的中关,是外药。其初关是“先要识天癸,生时急采之”;中关是“调和真息,周流六虚。自太玄关逆流至天谷穴交合,然后下降黄房入中宫,乾坤交媾罢,一点落黄庭”。这似乎是钟吕所说的内丹,但是“真息”、“乾坤交媾”之类,则绝非心肾水火之类。这已经是虚化的内丹。然而这还是“外药”,是炼丹的初关、中关。至于钟吕派之内丹,则更是外药之外;而矿物冶炼的外丹,则是外药之外药之外了。那么,内药是什么呢?

内药,先天一点真阳是也。譬如乾卦中一画交坤成坎水是也。中一画本是乾金,异名水中金,总名至精也。至精固而复祖气。祖气者,乃先天虚无真一之元气,非呼吸之气。如乾中一画交坤而成坎,坤中一阴入于乾而成离,离中一阴本是坤土,故异名砂中汞是也。

最后,李道纯讲到内药、外药的异同,认为它们相同处在于都是炼精气神,相异处在于所说的精气神不同。其不同是:

内药:先天至精 虚无空气 不坏元神

外药:交感精 呼吸气 思虑神

研究丹术者,切不可以为讲精气神者都是一家。然而至今,许多自称对道教研究卓有成就的学者,也还是泥象执文,把所谓呼吸气、交感精、思虑神当做丹术的要素,其实,这完全是一种误解。因为至少从张伯端以来,所谓的炼丹,并不是要炼这些东西。至于先天至精、不坏元神都是什么,那只有靠个人的领悟,反正它们绝不是通常所说的精气神。炼丹要用的原料或元素如此,那么,这要炼的是什么丹,也就不必多说了。

元末全真道士陈致虚,是李道纯之后又一重要丹术理论家,他的《金丹大要》是元代的丹术名著。

《金丹大要》卷一,列举了历代仙圣事迹,说明一切神仙,一切著作,所论金丹,“唯只先天真一之气而已”。他的老师赵友钦教他,“先天一气,从虚无中来”;他说既然如此,那它就不是天所降,地所出,也非我所有,且非精、非血、非草木,非金石。至于是什么,陈致虚没有明说,因为这样一种存在,是只能用否定的方式去描述的。

内丹之所以为“内”,是说丹鼎炉灶、铅汞水火等皆自身所有,无须外求,然而陈致虚说,这可以作丹的原料,即先天真一之气,并非自身所有,也非天降地出。这可说是继张伯端、李道纯等之后,对内丹术的三阶、四阶虚化。而由于丹鼎炉灶、铅汞水火等并不在体内,这样的丹也不能再称为内丹。如今的研究者仍然多把张伯端、李道纯,直到陈致虚的丹术叫做内丹,实在是引起混乱的根源。

这先天真一之气,也有采取之法。陈致虚说:金丹之要“在于庚方月现,子时癸生,取先天真一之气,是气即黑铅也”。汞的意思,和铅也大同小异。如何采取?陈说:“凡百作为,皆主于意。”也就是说,采取先天真一之气,只是一用意念的过程。至于如何用意念,则又须个人领悟了。而这一点,则被认为是“金丹大要之要”。

卷二说明气分两种:“要知是气之名,须究内外之道。”气之在外者,曰黑铅,即金丹之道。释云佛法,儒曰仁义,道曰金丹,指的都是一个东西。这就是先天真一之气。气之在内者,曰黑汞,即修定之道。道名踵音,儒谓中和,释云世变,指的也都是一件事物。论述至此,我们也当明白陈致虚的金丹究竟为何物了。

卷三,陈致虚说,圣人之言,“修炼金丹者,炼精气神而已”。精有先天后天之分。精液,那是后天之精;炼还丹的,是先天地之精,这先天之精,“姓金,唤九三郎,讳元晶,号曰金华商夫君,居玉池之西,出入跨虎,乳名婴儿,晚则呼为金公”。气也分先天后天。先天真一之气“姓白,唤太一郎,名元气,号白宇宙主宰素炼郎君,寄居西川,出入乘白马,乳名真种子……”对陈氏这些话,自然更加不能泥象执文。如果认为果然有那么个白马、老虎,甚至有一个和人同形的神灵,可就上了大当。

卷五,陈致虚说:“从古到今,上圣列仙,留下丹经,不肯明示药物一件,其间所指,金木水火铅汞砂银,此皆譬喻。”他引用李道纯内药、外药之论,说高尚之士,可直接修炼内药。从基本理论立场,陈致虚可说和李道纯一脉相通,是李的后学。

卷六,陈致虚认为,读丹经,“求意当求意外之意,参玄要参玄中之玄”。传统的求微言大义、求言外之意的方式,在这里也被进一步发展,或者说是更进至二阶、三阶化了。卷十四,陈致虚明确批评传统的神仙和不死说,认为具体长生是凡俗之论,“有身则为患。仙者,欲去其患者也”,“焉有白日而飞肉尸者”。如此看待神仙、金丹,和传统的神仙说、丹药观可谓大相径庭。

陈致虚还著有《悟真篇注》等丹书。在这些著作中,陈致虚也像苏轼、苏辙等人一样,把道教的内容分为道与术。陈认为,道是体,术是用。他要从事的,根本是大道。本是方术的炼丹,在他那里成了修道的代名词。他的先天真一之气说,贯彻于他的各种丹术著作之中。比如《悟真篇注》中,他说,“金丹乃阴阳之祖气,即太极之先,天地之根也”,“是以大修行人,求先天真铅,必从一初受气生身之处求之,方可得先天真一之气,以还其元而返其本也”。如他在《金丹大要》中所说,这先天真一之气确实是他的丹术论的根本。

除李道纯、陈致虚的著作之外,还有一些丹书表示了大致相同的倾向。南宋周无所注的《金丹直指》,把铅汞说成是情和性。该书有十六首歌颂和对这些歌颂的注释,这些歌颂和注释讲的都是修性之道,而不言肉体修炼。他虽然认为性命同出而异名,其始混然未分,不得性外求命,也不得命外求性,实则他把炼丹归结为修性。

元代,有署名全真教传人、龙门派的开创者丘处机的《大丹直指》,该书把铅汞水火说成是心肾,把炼丹说成是心肾气液的交媾。认为“金丹之秘,在于一性一命而已”,说性是天,常潜于顶;命者地,常潜于脐。说得如此具体,和《钟吕传道集》思想完全一致。不过校以全真宗旨,很难相信这是丘的著作。然而此书的存在说明,当方士、道士普遍把炼丹归结为心性修养的时候,也仍然有人坚持传统的内丹说。而这种情况,也在情理之中。

元代末年,有赵宜真著《原阳子法语》,卷上《还丹金液歌·叙》,也把丹分内外。认为内丹是“自性法身,本来具足”,其修炼方法是“摄情归性,摄性还元”;至于外丹,则是“取日月精华,夺乾坤造化”。这里的内丹自然是心性修养,而外丹也不是传统的用矿物冶炼之丹。同时,他认为内丹、外丹又都各分内外,所以没有明确界限。在这里,外丹也被进一步虚化了。

明代的丹术论,有《张三丰全集》中的有关论述,也有陆西星所著《方壶外史》中的十五种丹论。然其大旨,不出以性情说铅汞的内药、外药之论。丹术的大旨,没有重大变化。至于明世宗又大求长生,广召方士,邵元节、陶仲文等以方术得幸,御女、服食之术又起,以致世宗因服药而死,不过是唐以后方士丹术发展大势中的返祖现象罢了。

从李道纯等人开始,道教就一面发展新的丹术论,一面激烈批评过去的丹术理论,其中尤其批评房中一类方术。《中和集》卷中,在讲述了上品丹法之后,还叙述了旁门九品。其下三品为:

御女房中,三峰采战,食乳对炉,女人为鼎,大癸为药。

产门为生身处,精血为大丹头。铸雌雄剑,立阴阳炉。谓女子为纯阴,指月经为至宝,采而饵之,为一月一还;用九女为九鼎,为九年九返。令童男童女交合而采初精,取阴中黍米为玄珠。至于美金花,弄金枪,七十二家强兵战胜,多入少出,九浅一深,如此邪谬,谓之泥水丹法,三百余条,此大乱之道也,乃下品之下,邪道也。

又有八十四家接法,三十六般采阴。用胞衣为紫河车,炼小便为秋石,食自己精为还元,捏尾闾为闭关,夫妇交合使精不过为无漏,采女经为红丸子。或以五金八石修炼为丸,令妇人服之,十月后产肉块为至药,采而服之。如此谬术,不欲尽举。约有三百余条,乃下品之中,外道也。

又有诸品丹灶炉火,烧爇五金八石,勾庚乾汞,点茅烧艮,拨灰弄火,至于灵砂外药,三逊五假,金石草木,服饵之法,四百余条,乃下品之上,外道也。

简而言之,也就是说,传统的外丹和房中术,不是被李道纯视为外道,就是视为邪道。其中他最仇视的,就是房中御女之术。

旁门中三品,第一是休粮辟谷,第二是采日月精华,第三是持戒礼神。这可说是传统的内修术。旁门上三品主要是服气胎息、存思内观之类。这旁门九品,可说概括了全部传统丹法,而在李道纯看来,它们都是旁门左道。从道教发展史来看,李道纯的说法是有道理的。这些方术,的确是黄老道教之外的东西,至少不是道教的主流。道教的主流,乃是治国、治身。为了把方术纳入治身之道,道教进行了数百、上千年的努力。

和李道纯同时代的俞琰,在《周易参同契发挥》中,对房中术也大加挞伐,并斥这类术是猪狗一般的行为。陈致虚在《金丹大要》中,也没有忘记批评房中等术。他说,有人把丹药所需的精,理解为精液,因而实行宝精、服食精液、闺丹等,这都是愚蠢的行为。

李道纯、俞琰、陈致虚等人的丹药观,表明道教为维护自己教义的纯洁,进行着多么艰苦的努力。

至此为止,我们必须再次强调,神仙不死,丹药方术,并不是道教的专利,也不是道教的主流,它是在特定的历史情况下合入道教的。它的历史功过,虽然道教要负有较多的责任,但并不能担负全部的责任。如果念及多次的方术热,几乎都是由皇帝的长生欲望推动的,比如秦皇、汉武,唐代诸帝,直至明代世宗,那么,主要的责任当归之于他们。

历史现象也会走回头路,死灰也会复燃。时至今日,一些江湖术士,把陈腐的方术装扮起来,冒充最新科学,道教,也是不能为他们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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