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民国二十六年)8月,中国军队在上海地区对日军进行的大规模的战略性防御战役,史称“8。13淞沪会战。”
这场会战历时3个月,双方投入兵力接近一百万人。中国军队浴血厮杀,以劣势装备与敌人拚搏,负出巨大的伤亡代价。日军装备优良,采取正面强攻战术被挫败后,迅速改从侧后登陆,迂回成功,一举击溃国军防线。
上海陷落后,距离上海300多公里的首都南京直接处于日军的攻击之下。经过短暂的集结,日本上海派遣军由常州、丹阳、江阴地区出发,主力沿沪宁铁路和丹阳、句容至南京的公路向南京进击。
江南大地战云密布,一场千古浩劫,即将降临南京古城。
梅镇地处江南一隅,却也嗅出浓浓的硝烟气息。
虞方南每天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当日报纸,他在书房墙上挂了一张一米见方的地图,密切关注时局发展。
随着战况的进一步恶化,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安宁的生活到头了,内心产生一种临战的冲动。
这一天清早,管家徐大年来到虞方南的房间,说有客人登门,请他马上过去一趟。
虞方南来到陆府的大堂,只见厅中坐着几个人,客座首位上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穿笔挺的黑色中山装制服,胸口别着国民党党徽。虞方南认得这人是梅镇镇长周俊杰,平日自视清高,与帮会人物鲜有来往,这次登门拜访十分突然。在周俊杰下首坐的是镇警察局局长李勇山、镇保安队队长杜仲武,最后一位是梅镇名士涂放鹤,几个人都是正襟危坐,满脸肃容。
虞方南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向几人点了点头,吩咐徐大年倒茶。
只听周俊杰轻轻咳嗽一声,道:“虞少爷,眼下事态迫切,唐突造访,望请见谅。”
虞方南道:“好说,请讲。”
周俊杰道:“陆老太爷在不在?有件事急需与他商量。”
虞方南道:“义父早晨出去散步,还没回来。周县长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
周俊杰想了想,道:“好,近来的局势想必你也听说了,上海陷落之后,日本军队直扑南京,形成强大的攻击态势,估计马上会有一场恶战。据可靠消息,目前有一股日军部队正在向梅镇方向逼近,行程大约两天,情势急迫,咱们必须早做准备。”
虞方南问道:“日本军队有多少人?”
周俊杰道:“一个联队,相当于国军一个整编团。”
虞方南皱眉道:“来者不善!据我所知,附近并无国军驻防……”
周俊杰说道:“二十三集团军的两个团,刚从广德战场撤下来,还有八十三军的一个旅,奉命向南京进发,途经这里,我已经派人联系,请他们协助进行抵抗。”
虞方南道:“两个团加一个旅,够用吗?我听说二十三军在京杭公路与日本第十军发生激战,伤亡惨重,撤下来的部队,战斗力恐怕要锐减四成。八十三军是一群广东佬,打仗倒是有一股狠劲儿,不过装备就不如中央军了。”
周俊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人手确实不够。在淞沪大战中,日本一个步兵联队,可以轻松抵挡住国军一个师的攻击。梅镇地势平坦,无险可据。如果坚守,至少需要再增加三到四个团才行。”
虞方南道:“敌众我寡,力量悬殊,不好办哪!”
周俊杰道:“守土卫国,责无旁贷,力量不够也要抵抗。我已经作出决定,镇警察局、保安队协同国军一同参战。”
虞方南道:“好,勇气可嘉。周镇长无事不登三宝殿,需要陆府做什么事?”
周俊杰道:“说来惭愧,镇里这点儿家底,实在拿不出手啊!警察局四十多个警员,只装备了五枝短枪,二十枝长枪。保安队稍好一些,分成三个小队,也只有一百六十多人,除了两挺捷克造轻机枪,剩下全是老掉牙的汉阳造,不少枪的膛线都磨平了,射击精度差,卡壳是家常便饭,这种武器打起仗来恐怕要耽误事。还有,保安队和警察都没受过战斗训练,维持治安尚可,上战场可就不成了。”
虞方南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道:“如果有什么要求,你直说吧。我个人能做主的,尽量满足你。”
周俊杰道:“那我不客气了。镇里经费紧张,购买弹药、药品已经入不敷出。国军那边需要打点,这个年月,没钱请不动别人卖命。”
虞方南痛快道:“你说个数目吧。”
周俊杰犹豫了一下,道:“十万块,不要钞票,要银元。”
虞方南眼睛都不眨,道:“我叫徐管家准备,后晌给你送过去。”
周俊杰又道:“我手头没有像样的武器,听说贵府还有几十枝德国造快枪,能不能征用给我。”
虞方南道:“那是用来看家护院的,既然你开了口……”略一沉吟,道:“都给你,三挺轻机枪,五十枝毛瑟快枪,外搭两千发子弹,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周俊杰道:“我缺人,给我补两百个人,要身体棒、会打枪的。”
虞方南一怔,道:“不行,陆府中老老少少、连男带女才不过几十口子,哪有那么多人给你?”
周俊杰道:“陆老太爷是当地青帮的把子大哥,徒子徒孙众多,凭他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方圆百里、十村八乡的青帮弟子只怕不下几千人吧。”
虞方南道:“这个事嘛,我可做不了主,需要和义父商议后才能决定。”
周俊杰见他迟迟不肯表态,道:“陆老太爷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们决定。”
虞方南道:“这个不好说了,义父通常会找几个老朋友喝喝茶,再聊一阵天,或许中午回来,也未可知。”
周俊杰听他这么说,干等着也没什么意思,站起身道:“事不宜迟,希望你们早做决定。我公务繁忙,告辞了。”
虞方南起身叫道:“送客。”
送走了周俊杰、李勇山、杜仲武三人,涂放鹤没有走,坐在客厅中,道:“我没有公务,等老陆回来一起商量商量。”
虞方南赶紧给老师换了一杯茶,坐在下首相陪。
涂放鹤喝了一口茶,道:“方南,你在大城市呆的时间长,见多识广,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虞方南沉默片刻,道:“老师,我恐怕要说叫您失望的话了。”
涂放鹤道:“怎么?”
虞方南道:“日本军队士气正旺,一路杀来,如入无人之境。国民政府已经开始大撤退,南京守军多为淞沪战场上撤下来的部队,减员严重,这一仗凶多吉少。南京尚且如此,梅镇弹丸之地,守是守不住的,陷落是迟早的事。”
涂放鹤道:“你太悲观了。倭寇人马不过三千,梅镇却有民众二十余万,只要同仇敌忾,齐心协力,何愁倭寇不退?”
虞方南摇了摇头,道:“老师,打仗和打架是两回事,人数多没用。就算我们能召集一万人甚至几万人,发给他们刀枪,却仅仅是乌合之众,完全没有经过战斗训练,根本不具备战斗力。把他们放到战场上,不是战斗,而是送死。从地形上看,梅镇虽为战略重镇,却全无防御工事,四周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别说咱们这些人,即使把中央军一个师摆在这里,打起来也占不到便宜。”
涂放鹤眼睛一翻,道:“你这是什么话?不打,可以吗?梅镇不仅你我的家乡,也你我列祖列宗的安寝之地,如果不抵抗就放弃,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虞方南道:“老师,对日抗战是一场持久战,不在于争夺一城一地的得失,坚守梅镇并不能改变战局,何必增添无谓的牺牲?”
涂放鹤拍案而起,道:“方南,枉我教诲你多年,居然说出这种话?好吧,你不打,我打!老夫便以一腔热血,与梅镇共存亡!”
虞方南道:“老师,您别生气,依我看,打么,还是要打!如果不抵抗一下,没法向父老乡亲交代,但是不能死守,把人都拼光了,将来怎么办?”
涂放鹤道:“抗战不是做生意,你计算得这么精明,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么?”
虞方南不知怎么跟他解释,正在这时,一个人匆匆跑了过来,却是涂云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涂放鹤奇道:“你怎么来了?”
涂云鲲擦了一把汗水,道:“爹、方南,大事不好。刚才得到信息,二十三军和八十三军的队伍都开拔走了。”
涂放鹤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涂云鲲喘了口气,道:“二十三军的两个团奉命返回建制,已经向西面的师部靠拢。八十三军全军驰援南京,也已出发。”
涂放鹤道:“这个消息确实吗?你不会听错了?”
涂云鲲道:“不会错,现在街上都传开了,闹得人心惶惶,不知道该怎么办。”
虞方南忍不住骂了一声:“说走就走了,一兵一弹都没有留下,真要把梅镇拱手交给日本人!周镇长知道了吗?他怎么打算?”
涂云鲲道:“周镇长急得吐了血,现在正带人在街上散发传单,招募义勇军敢死队,准备与日本人决一死战。”
涂放鹤道:“走,看看去。”转身告辞,与儿子匆匆而去。
目送两人背影消失在门外,虞方南一脸忧色,良久不语。
背后脚步声响,虞方南回头看去,只见陆浩园缓缓从屏风后走出,神情肃穆。
虞方南道:“义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浩园道:“我已经回来一会儿了,你们的对话也听了一阵子,梅镇,即将面临一场浩劫啊!”他怅望苍天,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目光,道:“你怎么想?”
虞方南微微苦笑,道:“事情明摆着,中央军撤走,唯一的依靠也没了。梅镇成为一块孤岛,根本阻止不了日本人的铁蹄。这种局势下,拼死坚守完全没有必要,其结果只有一个,激怒日本人,造成平民百姓的巨大伤亡。”
陆浩园道:“放弃?不可能!周俊杰是条硬汉子,他宁死不会放弃抵抗……”
虞方南道:“不错,明知守不住,却偏要死守。周俊杰的目的不是为了打赢战争,而是为了自己‘爱国者’的面子。他的气节虽然不容怀疑,但后果无疑是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提出这样的爱国要求,没有人愿意站出来阻止他,大家都害怕承担卖国或汉奸的罪名,但是以梅镇二十多万人的生命为代价来成全他的血性和气节,未免太残酷了。”
陆浩园缓缓点了点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周俊杰打算把自己豁出去了,同时也把梅镇豁出去了。”
虞方南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陆浩园看在眼里,道:“想说什么,痛快一点。”
虞方南道:“义父,有一个办法,只是……这个……”
陆浩园脸色一沉,道:“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快说!”
虞方南道:“周俊杰虽然是最高行政长官,但是在梅镇,您才是说一不二的人。青帮的势力远远大过政府,只要您说一句话,周俊杰一个壮丁都别想召集得到。”
陆浩园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让我拆他的台,阻止梅镇人报名参加义勇军?你想过没有,这么一来,将我置于何地?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背上卖国的罪名么?”
虞方南默默不语,过了好久,才低低说了一句:“这是唯一可以拯救梅镇的办法。”
陆浩园重重哼了一声,拄着手杖,不再说话,目光中流露出矛盾之色。
第二天清晨,陆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门房老刘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打开大门,只见涂放鹤心急火燎地站在门外,不由分说,径直闯了进来。
因为涂放鹤与老爷是至交好友,老刘不敢阻拦,一路跟着他来到陆浩园的卧房。
涂放鹤走到门外,用手杖重重杵地,发出咚咚的声响,大声叫道:“陆浩园,陆大老爷,你给我出来!”
他喊了两声之后,陆浩园从屋中出来,打量了他一眼,道:“大清早的,这是干什么?”
涂放鹤举起手杖,指点陆浩园,道:“陆大老爷,为人做事,不讲信用也就罢了,但是不能无耻!”
陆浩园面有愠色,道:“鹤翁,你什么意思?”
涂放鹤道:“昨天,就在这个院子里,虞方南向周镇长说的那些话,你知道不知道?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陆浩园道:“鹤翁,有些事,容我慢慢跟你解释。”
涂放鹤将手一挥,道:“我不听!我只问一个事,你的钱在哪里?枪在哪里?人在哪里?你的承诺何时兑现?”
陆浩园道:“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涂放鹤急道:“倭寇已经打到家门口,再不着急,你我就成了亡国奴了!”
陆浩园道:“这种局势下,当不当亡国奴,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事。”
涂放鹤气得肩膀颤抖,连声说了三个“好”,道:“我不跟你多说,一句话,你的银元、枪、人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陆浩园道:“这些事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办妥,需要从长计议。”
涂放鹤道:“胡扯!你根本就不想拿出来,是不是?”
陆浩园淡淡说道:“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
涂放鹤咬牙切齿道:“想不到你是这种人,我涂放鹤与你结交,瞎了狗眼。”用手杖在地上重重一划,断然道:“你我划地绝交,从今以后,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说完转身便走,再不回头。
当他走后,虞方南走了过来,道:“这老爷子气性好大,等他消了火,我去跟他解释解释。”
陆浩园苦笑一声,道:“他是一根筋的脾气,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算了,我早料到这个结果,随他去吧。”
过了不久之后,徐大年上前禀报,镇长周俊杰登门求见。
陆浩园看了看虞方南,道:“该来的都来了,你我再去挨一通骂吧。”
虞方南道:“主意是我出的,还是我去吧。”
陆浩园没有说话,向他点了点头,转身回屋了。
虞方南来到客厅,只见周俊杰已经到了,一天未见,他憔悴了许多,眼中布满血丝,看来是熬了一个通宵。见到两人出来,点了点头,道:“虞少爷,你早。”
虞方南拱了拱手,道:“周镇长登门拜访,未曾远迎,恕罪恕罪。”指了指椅子,道:“请坐。”
周俊杰摆了摆手,道:“时间紧迫,不坐了,站着说。”他调整了一下情绪,道:“你昨天承诺给我的银元、武器,不知准备得怎么样?”
虞方南沉默片刻,道:“你跟我来。”叫来管家徐大年,穿过宅院,来到后院的仓库前,道:“把门打开。”
徐大年掏出钥匙,打开仓库,几人走了进去。只见偌大的仓库中,整整齐齐摞着墨绿色的弹药箱,箱中全是崭新的曳光尖头子弹,一旁码放着三挺轻机枪,数十枝步枪。武器另一侧是两个大木箱,箱盖敞开,里面装满银光闪闪的银元。
虞方南手一挥,道:“十万银元,一块不少,你可以叫人过来清点。武器刚刚上过油,性能优良,打起仗没问题。”
周俊杰欣慰道:“多谢。”
虞方南将周俊杰请出仓库,信步走上后院的魁星楼。这里是陆府的最高点,站在楼上可以俯视全镇。
清晨时分,家家户户起火做早饭,炊烟袅袅,飘在鳞次栉比的房屋上空,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虞方南站在楼上,他曾经无数次地凝望这座古镇,心情从没有象此刻这般复杂,道:“周镇长,钱、枪都有了,你打算如何御敌?”
周俊杰道:“日军为野战部队,人数多、武器精良,与他们硬拼如同自杀。我打算依托镇子地形复杂的特点,布置防御工事,跟日本人打巷战。”
虞方南道:“日本人的炮火厉害,一旦进攻受挫,势必来一个炮耕火犁,这座千年古镇就此毁灭。”
周俊杰道:“焦土抗战,总要付出代价。”
虞方南道:“梅镇二十万百姓尚未迁徙,一旦开火,恐怕家园尽毁、伤亡惨重。抗战并没有错,但是缺少正规军支援,我们仅凭百十条枪进行抵御,几乎没有胜算,却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是不是太残酷了?”
周俊杰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战斗的残酷?可是现在已经断了退路,再谈什么战略战术也没有意义,这一仗,是必死之战,打的是民族意志和气节。”
虞方南道:“败局都已料定,仅仅为了尊严而战,用数以万计的生命为代价,值得吗?”
周俊杰道:“我看值得,对于我中华民族而言,存亡不仅仅在于一城一地得失,而在于意志和气节能否代代相传。我甘付一腔热血,激励世人与敌抗争。”
虞方南摇头道:“你一个人慷慨就义,我敬佩你是条汉子。但是你拉着这么多人跟你一同去死,还要打烂了这座古镇,我不赞同。据我所知,日本军队中大部分都是预备役士兵,沾染各种不良习气,军纪极差,一旦激怒他们,肯定要遭受疯狂报复,梅镇居民将面临一场浩劫。周镇长,你是梅镇最高行政长官,除了你自己的气节之外,你替这些百姓想过没有?这一仗要死多少人?难道真要逼得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成吗?”
一席话,说得周俊杰面红耳赤。这在这时,镇保安队队长杜仲武跑了过来,看了看虞方南,然后把周俊杰叫到一旁,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周俊杰的脸色顿时变得说不出的难看,他走到虞方南面前,道:“刚刚得到消息,昨天招募的几百名义勇军,今天都推托不来,这是怎么回事?”
虞方南道:“人各有志,有人愿意殉国,有人不愿当炮灰,这也勉强不得。”
周俊杰道:“胡说,他们不来,一定有原因。梅镇中只有两个人能制止他们,就是你们父子”
虞方南淡淡说道:“随便你怎么说,我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无愧于良心。”
周俊杰强压火气,道:“我不跟你说废话,集合你的人,拿起枪,随我一起抗敌。我可以既往不咎。”
虞方南不置可否,目光望向楼外。
周俊杰勃然大怒,厉声道:“虞方南,你破坏抗战,我现在就以汉奸罪逮捕你!”
虞方南冷冷道:“逮捕我?周镇长,梅镇中还没人敢在陆府中这么放肆。老实告诉你,青帮弟子比你的人多得多,给你面子,让你站着走出去;不给你面子,最多半个小时,我就能收拾掉你的警察局和保安队。”
周俊杰从腰间猛地拔出手枪,对准虞方南的头颅,道:“你威胁我?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你!”
虞方南浑然不惧,道:“我在江湖中砍杀多年,什么没见过?你手里的玩艺儿吓唬不住人,趁早收起来。”
周俊杰气得双目圆瞪,手指勾在扳机上,指尖微微颤抖。
虞方南依旧不紧不慢说道:“周镇长,我劝你不要胡来。如果你敢开枪,我担保你和你的人不会活着离开陆府。”
杜仲武也道:“镇长,他是说真的,别把事闹大了。”
周俊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重重一跺脚,将手枪插回枪套。
虞方南道:“周镇长,对你的抗日决心我深为敬佩,银元、枪支你可以拿走,但是我有言在先,要打去镇外打,不能把战火烧到镇里来。你想成为烈士,我不阻拦,拉着无辜百姓陪葬不行!”
周俊杰狠狠盯着虞方南,一字一字说道:“姓虞的,记住你说的话,日后自会有人找你算账!”转头大声道:“杜队长,集合队伍,跟我出镇迎击日军!”大步下楼而去。
望着周俊杰的背影匆匆而去,虞方南低声叹了口气,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看着杜仲武,道:“二师哥,我叫你做的事怎么样?”
杜仲武道:“我跟保安队的兄弟们都说了,这一仗是奔着殉国去的,不想死的可以留下,留条命日后接着跟日本人干。”
虞方南点头道:“好,把话说到了就好。”
杜仲武嘴唇动了动,忽然说道:“小师弟,你回去跟师父说一声,让他成全了我吧。”
虞方南道:“你想去?”
杜仲武道:“我好歹是保安队队长,临阵脱逃,今后没脸再在镇子里做人。周镇长待我不薄,我从心里敬重他的忠烈,让我跟随他一起尽忠吧。”
虞方南喃喃道:“在义父的弟子中,你算是有出息的一个,这一去……可惜了……”叹了一声,道:“既然心意已决,我想他老人家不会拦你。你的家人由陆府照顾,生计无忧,你就放心吧。”
杜仲武道:“日后师父就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照顾,我走了。”起身而去。
虞方南站在楼上,看着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平心而论,他对周俊杰还是相当钦佩的,这年头不怕死文职官员已经不多了,周俊杰算得上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只是忠烈演义看得多了,一心认为不死不足以报国,钻进了牛角尖,想把梅镇变成一个巨大的战场,这会造成大量平民伤亡。虞方南虽然将他阻止,心里五味杂陈,堵得难受,默默走回陆浩园的书房。
陆浩园见他回来,道:“他们走了?”
虞方南点头道:“走了。”
陆浩园想了想,道:“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虞方南道:“已经查好了,周俊杰是四川重庆人,父母健在,妻子带着两个孩子跟父母一起生活。”
陆浩园道:“地址查到了么?”
虞方南道:“查到了。”
陆浩园道:“从现在起,每月寄去三百银元生活费,不,寄四百银元。这是头等重要的事,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必须按月寄去,不能中断。”
虞方南应道:“是。”
陆浩园叹道:“只能做这么一点事了。今后命运难卜,恐怕注定是多灾多难。唉,但愿苍天能保佑我中华民族度过这个劫难!”
次日凌晨,周俊杰率领由警察和保安队组成的队伍,赶到梅镇四十里外的河岔口,以不足百人的兵力向日军联队发动近乎疯狂地攻击,战斗仅仅历时四十五分钟,毙敌七名,伤敌二十一名,周俊杰在激战中阵亡,麾下士兵全部战死,无一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