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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故乡风味

小吃里,有生活中快乐的味道。张爱玲在她的文章里写道:“无论如何,听见门口卖臭豆腐干的过来了,便抓起一只碗来,噔噔奔下六层楼梯,跟踪前往。在远远的一条街上访到了臭豆腐干担子的下落,买到了之后,再乘电梯上来。”张小姐是小资教母,却会因为几块豆腐干大费周折,因为小小的豆腐干里,沉淀着日常生活的趣味。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喜欢回忆,回忆中,一定少不了故乡和美食。年少时,满眼都是鲜活的人生,梦想在远方不停地向你招手,巴不得离家越远越好,那些个故里食物,稀松平常,懒得多提。可是,不管你走多远,食物是打小留在味蕾上、唇齿间最顽固的记忆,你对故乡最深切的怀念,有时无非是童年的一些细节、故乡的一些美味。人生总是这样,某一阶段,你最在意的,到了另一时节,变得毫无意义,当年不以为然的东西,反倒在你心头顽强地占据一席之地,譬如这些江南的小吃。对游子来说,小吃是童年的记忆和思乡的冲动。美味的小吃,是思乡的蛊惑,也是味蕾上的乡愁。思乡者的记忆中,故乡的一粒麻子都可以是朱砂痣,那些小吃,更是“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故乡的小吃,种类杂、花样多,荤的素的、甜的咸的、干的稀的、凉的热的,你爱吃什么有什么,想吃什么有什么,温岭的嵌糕、豆面碎、硬糕、糖龟;临海的蛋清羊尾、萝卜丝饼、酒酿圆子、马蹄酥、豆腐干煮镬、敲梆馄饨、漾糕、酒盏糕、红糖馒头、羊脚蹄、豆腐圆;仙居的大脸豆腐、咸酸粥、蜜汁番薯、菜干饼;黄岩的灰青糕、苔菜饼;天台的水晶蛋糕、肉灌蛋麦饼、扁食、豌豆粥、糊拉汰;三门的麦糊头、米阳糕、状元糕、糖卷麻糍、松花饼;玉环的姜葱鲳鱼索面、光饼、番薯粉圆、鱼皮馄饨、海鲜粽;椒江的泡虾、蛋饼、姜汤面、骨头粥、姜汁核桃炖蛋;路桥的蜊灰蛋、霉干菜泡饭、包糕、炊圆……够你吃一个月不重样的。有人说我,走到哪里吃到哪里。我觉得这样的评价很到位,可以这么说吧——一个热爱小吃的女人,通常是个热爱生活的女人;一个热爱小吃的女人,一定是幸福指数很高的女人。

地方的小吃,像是市井文化,体现了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所以每到一地,我总要找寻当地的特色小吃,大酒店千篇一律的菜肴,精致是精致,像端着架子冷着脸的盛装美人,千人一面,哪里有小吃的生动可人呢,小吃就像邻家妹子,朴实中有灵动。每一次,吃过当地的风味小吃,我对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就有更深切的感受。“人杰地灵”四个字,完全可以通过风味小吃来检验。一个地方的小吃,如果粗糙难吃,大抵是穷山恶水之地,人也不太杰地也不太灵,一个地方精致美味的小吃多,才受得起“人杰地灵”这四字。小吃,体现着一个地方的市井气息,也映照着一地的格调、品味、生活质量和生活水平。

小吃虽小,却饱含着无穷的回忆。一个人,当他走过千山万水,回望家乡,家乡的美食就是一种很好的记忆媒介。你以为自己没有乡愁,其实乡愁藏在你的内心深处,只要被某一句方言、某一道菜触动,这乡愁立马就涌出来了,所谓食髓知味,大抵也是如此吧。鲁迅说,“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存留。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故乡的食物留给我们的,远远不止味蕾上留下的酸甜苦辣咸,它是记忆,是亲情,是乡愁,它牵动的,都是难忘的人和事。一个游子回到故乡,他吃到熟悉的小吃,听到熟悉的乡音,闻到熟悉的香味,记忆里的旧日时光就会扑面而来……

在思乡的回忆中,再平常的食物都是美食,记忆真的是罗生门啊,它把麻子变成了朱砂痣还不够,又把饭粒变成了白月光。

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落箸思故乡,而故乡就在这些小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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