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和她的小小说
非鱼
红酒是个笔名。红酒说她的笔名与酒无关,和一匹马有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红酒和我是朋友,“死党”一样的朋友,重要的是我们都写小小说。
在认识红酒之前,我先看到了她的一篇随笔《塞纳河里拼咖啡》,那篇随笔写得妙趣横生,对人物的刻画极为传神。后来,我和红酒坐在迪欧舒适的沙发上,喝着炭烧,我问她拼咖啡、拼烩面是真的吗?她狡黠一笑:真的,真的。但我相信,即便过程是真的,也远没有她写的那么精彩撩人。那天,我们聊得非常开心,把迪欧的所有客人都聊走了,把服务生也聊瞌睡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和红酒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小小说之内的,小小说之外的。
有朋友说我们俩是“一唱一和,配合非常默契”,我深以为然。
2006年的郑州,小小说龙湖笔会上,我第一次见到红酒。其时她着黄衣,端庄大方,我们一见如故。从那时候起,各种笔会、大聚、小聚,我们就经常见面,一见面就在一起聊,聊得热火朝天。
喜欢和红酒在一起的原因很多,比如同在豫西,比如都喜欢小小说,但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舒服。人与人在一起,舒服是很难得的感觉,没有压力,没有小心翼翼,没有厌烦,只有精神上很放松的信任,还有对彼此的理解。
红酒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极为优稚的一个。我曾在一篇随笔《薄薄厚厚的女人》中说:“优雅,不是排斥自然的雕饰,不是刻意的做作,是言谈举止、服饰妆容的得体,与时间、场合、人物、事件的融洽,轻松而不失幽默,但不流俗,随意而不失亲切,但不随便。这样的女人,无论在男人或者女人眼里,都是一道很耐看的风景,像很多人说的,如书,如茶,或者如别的什么,她们是丰厚的女人,需要认真读、认真品的女人。”红酒的优雅在于她的恰到好处,就连偶尔的玩笑,也是点到即止,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的不光是人,还有她的小小说。
红酒开始写小小说的时间并不早。正如同尘封过久的美酒一样,一旦开启,便会有醇香四溢。
红酒的父亲在文化系统工作,她从小就非常熟悉梨园生活,一个个角色在她身边唱念做打,一段段前尘过往在她眼前轮番演绎,又经过多年生活的积淀过滤,变成了她理想王国中的相思古镇,成了她编排故事、主宰命运的花戏楼。
相思古镇是红酒建造的一个理想王国。小小说作家中,很多人都能够建造属于自己的理想王国,比如谢志强的艾城,刘建超的老街,邓洪卫的响水河,等等,这是作家的想象力得到实现的幸福,可以在自己创造的全新世界里纵横四野,指点江山。
相思古镇生活着红酒塑造的许多人物,比如小贱妃、云儿、翠儿、海椒、阿绫……他们既是戏中人,在花戏楼上唱他人,他们又是戏外人,在相思古镇演自己,两重生活重叠交叉,有同有异,丰富了红酒的作品,也给我们展示了一幅优美的梨园生活画卷。
文如人。读红酒的小小说如同看她的人一样,给我的感觉是非常雅致。她的雅致首先表现在意境之美。红酒善于营造气氛,让读者跟随她进入到一种亦真亦假的氛围中去,到达一个不知秦汉、无论魏晋的时间段,在那里,戏里戏外时空随意转换,上演一段段精彩的爱恨故事。比如,在她的《花戏楼》中,她开门见山地说:“相思古镇上的花戏楼,不知什么朝代就已经有了。”这一句,就把人带到模糊了岁月的过往,紧接着,她描写了雕梁画栋的花戏楼,花戏楼上的主角翠儿,翠儿唱的《梅妃》,几大段描写,把一个戏里哀怨戏外得意的大青衣刻画得无比生动,读者仿佛就坐在花戏楼下,听翠儿婉转吟唱。在《花戏楼》的前部分,红酒层层递进,把翠儿的唱功和生活推向了美好的极致,直到最后,突然的一个岔音,打破了这一切。正是由于前面层层递进的铺排,也使得这个岔音来得突然,来得惊心,莫说翠儿要满腹心事描摹“两般面孔”,读者也要跟着叹息几声,叹翠儿,叹琴师,叹花戏楼。红酒的系列梨园小小说,都善于戏里戏外结合,从环境到人物穿着、唱功等多方面渲染气氛,给人以美的享受。除梨园系列之外,她的《咖啡男人》《花瓣雨》《祭秋》等一些小小说也是如此,故事尚未上演,读者的情绪已经被她调动,进入到特定的氛围中,和她一起或击节或叹息,或喜悦或怅惘,这是红酒小小说独具魅力的一大特点。
红酒小小说的语言也很有特色。她擅用长短句结合,读起来很有节奏感。比如她写二功子:“只见二功子不慌不忙,展开身手,抖擞精神,左手月牙板,如银蝶翻飞,丁东有致,极尽缠绵;又似珠滚玉盘,清音悦耳,和风扑面,一曲清音,宛如山涧溪流,潺潺涓涓,经绝不断。右手执鼓楗,把那面玉鼓催动,如沸如腾。鼓楗翻飞,红缨舞动,鼓声时疾时缓,时近时远,时而低徊幽怨,时而悠扬婉转。”这一段,写得紧促优美,把一个说书人写得活灵活现,月牙板婉约有致,玉鼓豪放有加,不由使人想起那个精彩的比喻:“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需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红酒笔下的二功子却是既唱得晓风残月,又歌得大江东去,真真一个神奇的说书人。如果说对二功子的这一段描写是短句的经典,那么,对云儿的描写则是长旬为多,她说云儿:“……把长发结成一根大辫松松地搭在胸前,耳后斜插朵散发着幽香的茉莉花,那辫梢上没一点儿装饰,整个人就像颗小葱似的鲜鲜嫩嫩……”这样的一个-云儿,怎能不让听书的书生倾倒呢?红酒对豫西乡土语言非常熟悉,运用到她的小小说中,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在她的《柿花淡淡香》《花媳妇》《祭秋》等作品中,乡土语言的运用都很多。
红酒小小说的语言亦庄亦谐,经常会有一些小幽默式的字眼出现,让作品霎时灵动起来。《小贱妃》《花脸》都可谓她作品语言亦庄亦谐的代表。比如在《小贱妃》中,描写马花扮演的皇姑“在台口手端玉带侧身站定,冲观众就频频地丢媚眼儿,八匹马都拽不回来”,愣把一个皇姑演得“跟开店的马寡妇似的”;还有在描!亏心有不轨的文化局的头儿“关心”马花时,说“头儿的眼睛像图钉一样,只按在马花身上,时不时地把手放在马花的细腰上说,穿这么少冷不冷呵?操心程度跟人家妈似的”。这样的文字读来轻松诙谐,让人忍俊不禁。在《跑龙套》中,写花脸海椒“每次剃头,都跟杀猪似的吱哇乱叫,那嗓门不小,能传出去二里地”,形象;
写海椒扮演的窦尔敦惟妙惟肖,一帮孩子见了他就“蹦着高儿喊‘窦尔敦窦尔敦”’,“蹦着高儿”这几个字,生动。类似这样的描写在红酒小小说中还有很多,偶尔诙谐生动的语言和小小说整体雅致的风格相映成趣,大大增强了红酒小小说的艺术性和可读性。
和红酒在一起的时候,她做什么都是有板有眼,不急不慌,很让我佩服她的沉稳大气。到她的小小说中,她也是如此,叙述特别有耐心,读者都眼巴巴等着,如同大幕拉开,好戏马上上演,观众伸长了脖子等主角出台亮相,她却不急不慌地说东说西,把铺垫做得很足。在《阿绫》中,红酒先说古镇,才说阿绫,说阿绫似乎偏拣那不重要的说,仅阿绫姣好的外貌描写就用了十来段,段段都是阿绫的好。临到最后了,阿绫推出了空了裤管的男人,故事结束了。和那个男人的故事,那一大段的过往,那一堆可让人闲磨牙的细节,都让红酒毫不犹豫地省略了,留给读者很大的想象空间。前面的耐心铺排和后面的戛然而止,让阿绫这个人物形象深入人心。
也许红酒过于迷恋她理想中的相思古镇,她的故事大都发生在那里,题材也多以梨园生活为主。相反,她很小资很闲适地生活在活色生香的都市生活中,却少有都市题材,也可能:是她生活得太过美好,太过享受,反倒缺少了审视它的目光,不过她偶尔为之,也还是会游刃有余,《Armani是一种生活方式》就写得很具现代生活气息,刻画出了都市生活中一些人的迷茫和反思。
和红酒在一起,是享受;读红酒的小小说,也是享受。
我希望这样的享受会一直持续下去,也希望红酒在坚持自己风格的基础上,多写一些梨园题材以外的小小说,比如反映现实生活的都市题材,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