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冈①
①即彭子冈。
破了格儿的，今年的故都没有往年一样严寒，到晌午马路上的冰会融化，虽然到夜晚还有点冷劲儿，不过在赶古历年关的跑街们会拿掉毡帽，将脑袋的热气发散，嘴里嚷：
“真暖和哪，不像是过年呢。”
是的，在街上，可以看见一些年景。
十字路口站着带盒子炮的绿衣武士们，是维持治安的吧，不管这是“废历年”，然而警队们也只好来尽一下责。
平日买卖清淡的大饽饽铺门前搭起了玻璃喜棚，没油的板糕，垫着豆腐皮的蜂糕，嵌着枣子的玉米面糕……大盘大盘的搁着，在吸引人们的视线。待你才一低首瞧瞧的时候，伺在边上的伙计便会欢欣地告诉你价钱，北平店铺就有这副能耐，用笑脸抓住顾客。
面食铺前盖着芦帘的小桌上排满着山似的白馒头，圆的或是高的，顶上点着小红点，这是过年馒头的象征。小伙计一个个把它们从蒸笼中取出时，上面还冒着白汽。平日只知道北平人过年吃饺子，却不知还有这么多馒头在等着倾销。
红红的纸灯笼挂在竹竿上出卖，另外再陪衬着几盏画着纸人纸马的走马灯或方灯，全是那么拙陋，但孩子们是不嫌不精工的，只消查看一下纸有窟窿没有和能插小红蜡烛便带笑了。花炮店前的砌成行列的花炮也诱惑住了一对对的小眼睛，先问问怎么撕开纸捻儿，放起来烟花能蹿多高。贪顽的孩子们是宁可把买糖吃的铜子省下来而换取一串小黄鞭的。
卖红纸黑字春联的又在每年的老地方停下来，自会有一些婆婆奶奶们熟悉地摸了上去。
“这张是四季平安，这张是抬头见喜……”
听着售者的指示，用手掏着兜儿，交易成功了。一些中年以上的女人们是最爱讨吉利不过的。
铁器店把香炉烛钎摆在门前。
小贩们的担子是那么丰满，使人疑惑他可会有卖干净的一天。杂拌儿的挑子是多的，孩子们买时还求情：
“多放点海棠果！”
“我不要酸杏干！要花生糖！”
切糕的推车上边显得那么沉重，比平时的特别细巧，面上敷着白果、枣子，一些不敢上大饽饽铺问讯的便来照顾这儿。
水果挑子上特别垫了新的白纸，把漂亮而肥大的果子放在每堆的尖顶上，手里挥动着鸡毛帚子：
“一毛钱一堆，果子是又漂亮又大啦！”
他们的买卖是很零碎的，因为成筐论蒲包的早有水果局揽去了。
冰糖葫芦的担子旁穿梭着人，从支着躲灰尘的布篷底下的架子取下了一串串的山楂、海棠、葡萄，看哪一串糖多，哪一串果子大。
汽车电车都似乎增加了辆数与趟数，人们是忙碌的。洋车上，乘客脚旁堆满了南果包和酒瓶。
要账的一个个骑着自行车飞奔，肩上挂着白帆布口袋，如果走在幽暗的小胡同里，这该是多么馋人的鱼饵呢？幸好这种还没有多少“剥猪猡”的。
在这千张万张笑脸之外，也有着多少挤不出一丝笑颜的人们呢。
他们用搓拳叹息来诅咒这寒宵。
没法办的汉子们彷徨在街角巷头，盼着到了人静的深夜摸回家去，他们躲着那挂布口袋的要账人。
《申报·自由谈》1935年3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