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望角美食城的厨房里逗留，王敏力还放下相机和提包，参加劳动。他不仅没有半点架子，还十分勤快。他帮师傅们当下手，还和曾虹一道对蔬菜做削洗处理，干各种杂事。因此，师傅们下班之前，总是留他一块吃饭。王敏力也不客气，也不嫌弃，和大家围坐在厨灶边的旧桌上，吃得津津有味，有说有笑。
打烊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王敏力参加美食城的厨房劳动，留在厨房和大师傅们一块吃晚饭，心里乐滋滋的。
“我送你一程吧！”王敏力对曾虹说，深情地望着她。
曾虹点点头，她不便推辞。她是一个很尊重别人的人，是很有涵养的。
两人傍着街边的林荫道走，法国梧桐的树叶，早已落光了。月光和灯光，直接流泻在地面上。王敏力曾经多次送过曾虹，都是在时装队表演完散场之后。他俩走在一起，并不感到生疏，相反，还留有以前的一些记忆。
“时装队叫裘丽搞得很乱，洋相百出。”王敏力说，他想引出一些话题。
“一些姐妹也找过我，说裘丽尽找些露、透时装来表演，她们都觉得挺难为情，可台下掌声不绝，老板还加发夜宵费呢！”曾虹说，她和王敏力有同感。但她是无能为力的，尽管有时候，她也曾唤起过一种责任感，那是在时装队的姐妹找她聊天，抱怨她不该离队的时候。
“这其中可能有些问题。”王敏力陷入一种思索，或者他已费尽心思。
“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时装队？”曾虹对此一点也不明白，她只知道王敏力忽然调离了。
“我不走，夜总会就不和飞鸿队签合同。那种地方，只发挥钱的价值，不发挥人的作用，我还留下干什么？”他一语双关，既对好望角夜总会不满，也对市服装开发公司不满。因为他一甩袖离开的，同时是这两个地方。方总找他谈话，也是为的合同，服装开发总公司要拿飞鸿队换钱。他略去了方总的私下交易，不能树敌过多。
曾虹同情飞鸿队姐妹们的遭遇，并不等于是对王敏力的信任。王敏力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他以为自己和曾虹找到了共同话题，有共同语言。
曾虹对他大谈所谓钱与人的价值不以为然，她从内心里对王敏力的做人并不敬仰，还多少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轻蔑感。
“方总没挽留你？你可是错过了一次晋升机会呀，据说你原来要提副总的！”曾虹的话里带着讽喻，可王敏力没有听出来，因为他也曾以此荣耀过，可万万没料到，等待他的位置竟是一个副科长！
“我有充分的自信：不管到哪里，我也是能干事的。信条一个，不为升官忙乎！”从王敏力口里说出来的话，也显得冠冕堂皇。
曾虹不想和他再聊下去：“不用送了，你请回吧！”
“再送送，我没事，还有话说呢！”
那天，王敏力继续送曾虹，一面说话，不觉已将曾虹送到家门口，这才停住脚步。
“真快，你到家了。”王敏力笑笑，指着曾虹的家，已经来到门边了。
“谢谢，你不进去坐坐？”曾虹这句话本是一句客套话，一听便知话音。
可是，王敏力却抓住了这个机会。“好吧，小坐一会儿。”
曾虹掏出钥匙开了门，房内收拾得很干净，桌、椅、柜、架，搁置得有条不紊。
“请坐，我给你烧茶。”曾虹每天上班，早晨出门时烧的开水已经凉了。
“岚岚还没回来？”
“噢，她的书店有个小阁楼。晚上，她常常睡在那里看店，特别是进了新书，她是日夜守护的。她店里装了电话，有事就把电话打到美食城来。”曾虹打开煤气炉，烧上水壶。
“那你一个人太冷清了。”王敏力感叹说，也是话外有音。
“达叔常来坐，美食城的师傅也来看我。有时候，坐的椅子、凳子还不够呢！”曾虹把“冷清”的话岔开了。
“美食城的师傅们都对你好，就是那个熊洋一让人讨厌，浑身的铜臭味！”王敏力见曾虹转换了话题，也就跟着转换。上次评菜的事，他还真要找机会向曾虹发泄一下。他认为，曾虹会是他的知音。
“生意人嘛，上帝与金钱同在！”曾虹坦然地笑笑。她想起了那天评菜会上，熊洋一与王敏力之间发生的争执，她只能宽容。
“谢谢你那天支持了我，我赞成你的看法，名菜要的就是文化风味，熊洋一却要把名菜变作铜臭味，这就是争论的焦点，他硬要向我挑衅！”
水开了，曾虹给王敏力泡上茶，递上。寒夜客来茶当酒，一盏香茗是滋味。
王敏力在那天的评菜会上，没争出个输赢。此刻，他想要向曾虹说出个输赢，便摆出一种胜者姿态。曾虹不想再参与饮食文化的议论，她刚刚进入这个行业当差，不能充里手。那天，美食城是为她开的评菜会，她没有一个态度不行。后来，她自己就意识到了，应该用“做”来代替说，这才是她的品性。她面前多得是名师，没有哪一个是“说”出来的。恰恰相反，却没有一个不是靠“做”才出来成就的。前些日子，好望角美食城发生顾客闹事的事，严重干扰了曾虹的心情和工作，扰得她心烦意乱。王敏力曾经想为曾虹摆平这件事，却被曾虹自己阻止了。曾虹认为，怎么做也没有用，白费力气白操心。当曾虹要求王敏力，陪她去找熊海一说事的时候，他欣然地答应了，以为自己能帮上曾虹的忙。结果，他们扑了一个空，没有见着熊海一。接着，也就闹出了美食城开会，让曾虹作检查的事，把曾虹惹恼而辞职了。
一切属于王敏力想做而又觉得能做到的事，他都还没来得及做，很是耿耿于怀，他心有不甘啊！今天，王敏力来到曾虹家里，见曾虹心态安然，竟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似的。
王敏力想，曾虹应该觉得自己失败了，为什么会如此超然？而王敏力却以为自己是个胜利者，他有能力把事情翻过来，帮助曾虹取得胜利。
此刻，面对王敏力的胜者姿态，曾虹没有言语，她只有默默的微笑。
她的客厅挂着一幅画。曾虹喜欢这幅画：《蒙娜丽莎》。她喜欢蒙娜丽莎的微笑，那是一种恬然的自信，对前途充满着憧憬和向往。
王敏力慢慢地喝茶，他想和曾虹讨论饮食文化，从而转向把曾虹请回好望角美食城的对话。可是，王敏力的关于名菜“风味”谈话，无法展开下去，因为曾虹不想开口。王敏力这个人是很敏感的，因为曾虹的不置可否，他感觉到了一种尴尬。他必须解除自己的尴尬处境，不然他就只能起身离去。
“你怎么不说话？”王敏力问，不等曾虹回答，又说：“我记得屠格涅夫一句名言：‘开口之前，请把舌头在嘴里转十个圈。’我想，你或许是为了这种谨慎吧！”
曾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我的舌头不会转圈，笨嘴拙舌，哪像你伶牙俐齿，面对熊洋一老总，会有那种文化味和铜臭味的对辩！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做’而不是‘说’。”
“对，对，这就是你的品格！”王敏力连忙逢迎，他只要曾虹开口就高兴。
王敏力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和她靠近。两个人在一起有话题，才能走向心与心的相应和相通。他想要劝说曾虹回美食城去，可以在他的保护下工作。
“美食城的大师傅，都希望你能够回去呢。”王敏力如此借口说。
曾虹似乎知道，王敏力保护不了她：“我已经铁了心，说什么也不会回去了。”
曾虹的态度如此坚决，王敏力几乎找不出劝说她的话来。王敏力原是满怀热情，此刻如同身上被泼了一瓢冷水，寒冷彻骨，更是感到深深的失望。
两人默默地僵持着，谈话无法继续下去。王敏力没了词，也不能呆坐下去，夜已很深，他起身要走了。
“我走了。”他说，深情地望着曾虹，那情景显得他恋恋不舍。
“那，你走好！”曾虹并不挽留他，只客气地说了这一句。
王敏力走到门口，不等曾虹给他开门，他又站住了，对曾虹说：“我不知道怎样表白自己，我的感情——我对你的感情是很深的。”
他欲言又止，只深情地看着曾虹。他俩站得那样近，一个是去开门，一个是要出门，都站在门边，也都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曾虹并不是不知道王敏力对她的那份心思，她只是没想过，王敏力的那份心思会如何发展，她所做的只是对于发展的一种阻止。曾虹的感情对王敏力是阻隔的，门里门外之隔，纵使他跨进了这扇门，她也会把他送出门去，只不过她不愿意刺激他罢了。
人的感情是说不清的东西，她又怎么能表白自己的意愿呢！曾虹的想法是：对于王敏力的感情，自己有一点阻隔就行了，只要他不特别地令自己厌烦，她的那种模特姿态的美，也绝不会在他面前消失。她，始终能够把握住自己。
而她的美的诱惑力，对于王敏力来说是太强烈了。她无论内美还是外美，在王敏力的内心里，都镌刻得很深很深。王敏力喜欢她的做人、她的品貌和她的一切。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早一天拥有她。
曾虹没有说话，她认为自己这时候不应该说什么。但是，她不会不允许别人把话说完，她耐心地听着。
“到了这个份上，我不能不对你说：我爱你！不管你什么时候接受这种感情，我决不会放弃对你的爱！假如我会有什么过失的话，那也是因为我爱你！”王敏力内心异常激动，已经拿出最大的勇气，终于说出了自己要说的话。
因为，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他的这番话，也已经压抑很久很久了，使他的内心负荷太重。现在说了出来，他感觉到自己轻松多了。他在说这番话之前，曾经多次鼓励自己：他对自己拥有信心、耐心。他曾祈盼着自己的成功。
曾虹很认真地听他说这番话，她的黑眸闪亮了一下，那是一种美的光芒，但很快又消失了。她没有说话，不知怎么说。她认为，这个时候，自己不说话就是一种态度。
这是王敏力所预料到的，他没有要求曾虹很快地答应他，而只是希望她不会立即拒绝他，或者抵制他。他发现曾虹没有这样做，因此，他也就满意了。
曾虹终于说话了，是在她耐心地让王敏力把话说完，伸手把门打开的时候，她轻声地对王敏力说：“你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