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声苦笑：“我想揭发，可是我认识谁啊？我都不知道应该找什么部门揭发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刘向勇和外面的关系如何。如果我找到的人正好和刘向勇有关系，那我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些资料呢？”“在我们住的地方。”“那我们快去取。”
“不，”风转身对小呆说：“你快点把我藏的那些资料拿来，”说着，风又低下身子，在小呆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小呆点点头，然后就象野兔一样消失在树林里了。风不让我去他们住的地方，看来他还没有完全信任我。
“这孩子要不是动作灵敏，跑得快，早就死在这里了。有好几次他去偷东西吃被发现，一次甚至被打伤了，但是他还是活了下来——当初和我们一起跑出来的孩子有比他强壮得多的，但却没有熬过这两个冬天，也许这就是命吧。”风望着小呆消失的方向说。
“你相信命运吗？”
风摇摇头又点点头：“我自己也说不好。我现在是没有信仰的人了。当我发现自己从前相信的一切只是一个老疯子的胡思乱想后，你不能指望我再相信其他的东西了。无论如何，冬天已经过去了，最坏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这些日子我抓了不少野兔吃，也算是恢复了一点体力。可气的是小呆，自从他吃了你带来的那些包装得花花绿绿的东西后就不怎么爱吃我抓的鱼和兔子了——就更别提那些野菜了。他宁可每天冒险溜到教师宿舍里吃你给他留在天花板上的那些东西。”
我不由得笑了：“这么说我今后要控制给小呆的零食数量了。”风自嘲似的苦笑：“也许那个老疯子说对了一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诱惑。”不到五分钟，小呆就从密林深处跑回来，并把一个牛皮纸袋交给我。
“我们和孤儿院里孩子们的希望都在你手里了。明天你就找机会溜走吧。把这里的一切向外界公布。我们等着你回来带给我们好的消息。”
“我一定会的！”我紧握着纸袋：“别说那些残疾的孩子了，就是那些不幸被父母抛弃并被送到这里的健康孩子。”
风苦笑一声：“和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完全明白是不是？”“明白什么？”
“我和小呆在大城市里流浪过，外面的情况我们也知道一些。你有没有仔细想过，现在家家都只生一个孩子，哪个父母能忍心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再说这里又这么偏僻，附近的村子都是小村子，根本就没多少人。这孤儿院根本就不可能捡到这么多的健康孩子。”
“除非。”
风盯着我的眼睛说：“除非孩子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四月十五日星期日晴转多云
昨天晚上胡思乱想了一夜，我到凌晨才睡了过去，再睁眼一看，已经是早上七八点钟了。顾不得吃早饭，我把资料放在一个书包里，拎着就向大门走去。到了大门口，我发现看门的已经换成了李大虎——出了什么事情，要让李大虎这个保卫科长亲自在大门口看守？
李大虎说：“王老师，院里下了命令，在爸爸生日前，没有他的亲自批准，任何人不能出院门。”
“可是我家里有急事！”我努力装出着急的样子，掩饰心里的慌张：“我爸爸病了，我要回去看他！”
“你要是想打电话，可以向两位副院长提出申请，但是出大门是不行的。”他表面虽然客气，但语气很坚决。
“不行，我今天必须回城里！”我喊了起来。“那你就向爸爸申请吧，我无能为力。”
“我不管，我今天必须出去！”说着，我把书包背起来，抓住大门的铁栅栏向上攀。李大虎的人立刻围上来把我向下拉。正在拉扯，刘向勇的声音在我后面响了起来：“连我都出不去，你还想走？”我一惊，被守卫们拽了下去。
刘向勇带着保镖来到我面前，抓着我的领子，小声说：“你到底对那个老疯子说了些什么？现在他把全院都封锁了！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看来你有麻烦了，”我努力压住内心的恐惧，边冷笑边盯着他的眼睛说：“我告诉他你叫他老疯子，还告诉他你逼着孩子们卖血挣钱。”
“你！”刘向勇仿佛被我气的两只眼睛竖了起来，他用力把我推到在地上。我跌倒后立刻跳起来想冲过去打他，但是被他的保镖死死按住。
“小子你记住，你早晚死在我手里，”刘向勇逼到我脸上，恶狠狠地说：“你以为前几天我抽那两个小崽子是天大的事儿。等你死的时候，你就会觉得挨鞭子算不了什么！”
这时刘向智的声音传了过来：“向勇，爸爸要找你谈话。”刘向勇示意他的保镖放开我，看了刘向智一眼，便带着保镖向老院长院子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刘向智快步走到我身边，关切地问。“我爸爸病了，我想回城里一趟，李大虎不开门。”“哦，昨晚爸爸已经下命令了，全院戒严。”“可是我必须回家一趟！”
刘向智四处看了看：“走，到我的房间去，我有话和你说。”我没办法，只好跟随他到他的房间里。进了房间，刘向智立刻关上门，小声地问我：“你上次和爸爸说什么了？”我把上次和老院长交谈的情形告诉了他。他听完后长叹一口气：“你啊，你啊。”
“我实在是忍受不了。”
“所以你就想一走了之是不是？”刘向智示意我坐到椅子上：“或者更糟，把这里的一切告诉外界，给孩子们带来更大的伤害，对吗？”
“我。”我惊呆了，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意图，过了一会儿，我迟疑地说：“我只想让这里的孩子们生活得好一点。”
“你呀，你呀。你要是真的向外界揭露这里的一切，对孩子们造成的伤害只会更大！”
“怎么会？”
“你现在手里没有证据，就这么冒失地把这里的情况捅了出去，如果外面真的派人来调查，刘向勇肯定会竭力否认和掩盖的。这里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多数的老师都是他的人，甚至有些孩子也是他的亲信。而对于那些他认为会揭露真相的老师和孩子，你知道刘向勇会怎么做。然后他们一伙就会很容易地把调查应付过去，他再秋后算账——总之倒霉的还是孩子们和那些正直的老师们。”
“但是我有证据！”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怎么会这么冒失，这么轻易的就把资料的事情透露？
“你有什么证据？”刘向智眉毛一挑。
“我是说会有证据的。调查组来了以后，总会找到些证据，他可能骗得了一些人一时，但他骗不了所有人一世。”我想把刚才的冲动的话遮掩过去。
刘向智叹了口气，理了理头发，坐到我身边的沙发上：“你来了这些日子，对我是什么样的人，对这里的孩子们怎么样你应该清楚，我希望我们能开诚布公地交流，毕竟我们都希望这里的孩子们有好的生活，有好的未来。”
“当然，我。”
刘向智用手势打断了我的话：“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地方以前的故事。你来了这些日子，我还没详细向你介绍这里的历史，”刘向智看看我，见我没有反对的意思，就接着说：“我记得我对你说过幸福苑从前是外国神父开办的孤儿院。其实这么说并不确切，因为最早这地方是个慈善堂——那时候还是清朝——当时是属于封建朝廷开办的慈善机构，专门收养弃婴的，说是慈善机构，其实孩子们在这里每天都要做工，当时是生产鞋子。后来西洋人来了。有个法国的神父看中了这地方，就建起了一所教堂，并且威逼利诱当时的清政府，接管了慈善堂，改名为圣。玛丽孤儿院，说是要以上帝的名义让这里的孩子更加幸福。其实哪里是这样——那个神父的弟弟在附近开了家火柴工厂，神父接管后就让这里的孩子们到工厂里去做工。日军侵华，日本人接管了孤儿院后，竟然让孩子们制造军火！日本人被打跑后，美国神父又来了，还是让孩子们在附近的工厂里做苦工，生产玩具——你认为现在这里孩子们的生活很艰难，那是因为你没见到爸爸小时候的生活。那时候不管吃什么，能吃饱就是梦想。不象现在这里的孩子，至少能吃饱。”
爸爸和我们一样，都是在这里长大的。他比我们年长将近二十岁。在日本人统治的时候，他就总是带领孩子们为了自己的权益而抗争。说着，刘向智自嘲似地笑了笑：“说什么权益，其实不过是求个温饱而已。爸爸那时候非常关心其他孩子，有的孩子生病，他宁可自己饿着，也把本来不多的饭分给那个生病的孩子吃。还有几次他因为组织大家罢工，抗议，被日本人折磨得死去活来，差点死在后山脚下的地牢里。爸爸的威信就是在那个时候建立的，当时这里面所有的孩子都非常尊敬甚至是崇拜他，当时我们都亲切地叫他老大哥。美国神父接管这里后，孩子们发现这里的生活并没有任何的好转——我就是那时候被收养进来的，当时才四五岁——于是爸爸又组织孩子们抗议，闹了几次之后那个神父害怕了，就向附近的国民党兵营求助。那个营长特别坏，是个虐待狂，他和神父串通一气，平时就以折磨院里的孩子取乐。完不成生产任务的孩子，最轻的惩罚是一顿鞭打——我刚来的时候，就常常挨鞭子，有时候被罚，不许吃饭，老院长就常常分出饭来偷偷给我吃——那个营长听说院里出事了，他巴不得借着这个事情折磨院里的孩子。当时就立刻带了几个卫兵赶了过来。他以为我们都是小孩子，只要把爸爸抓起来，瞪瞪眼睛，吓唬一下我们就能屈服。但是他想错了。那天他带人过来，先把爸爸绑了起来，带到操场的西边——就是前几天刘向勇惩罚孩子的地方——然后又把全体孩子都赶了过去，说是要当着大家的面枪毙爸爸。他出了个坏主意，把爸爸绑在架子上，逼着院里的孩子们每人抽爸爸一鞭子，然后再枪毙爸爸。当时我们都哭了，我们都知道他是想杀鸡给猴看。但是他没有估计到爸爸的威信在孩子们的心中有多高。两个大一些的孩子在接过鞭子经过那个营长向爸爸走去的时候，突然从怀里掏出匕首来把那个营长扎死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匕首是他们自己用铁片磨的——场面大乱，那个营长的卫兵们立刻开枪，那两个大孩子当时就死了，但是他们倒下后卫兵们并没有停止射击，而是把枪口对准了孩子们。孩子们的哭喊声混成一片。我和另外几个孩子拼了命把爸爸从架子上救下来，逃到了后山上。我们藏了两个多月，知道解放军来了后我们才下的山——还是解放军带着院里的孩子们到山上喊话后我们才分批陆续下的山——我们怕这是那个神父使的计策。下了山我们才知道那个外国神父已经在解放军打过来之前逃走了。原本解放军是想派人当我们这里的院长的，但是一来他们的人手紧张，二来孩子们都希望爸爸能当上院长，所以后来他们就让爸爸成为了院长。”
“然后你们就开始了在这里边的一切？”我用手指了指挂在屋里的老院长画像，问：“那刘向勇呢？他是怎么当上副院长的？”
“你听我慢慢讲，”刘向智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慢慢说：“本来我们以为爸爸当上院长应该很高兴。事实上我们也都是真心地为他高兴，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脸上却没有笑容。他把自己锁在房间了两三天，一个人也不见，我们都很奇怪，但是又都不敢到他房间里去问他。因为从前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很正确，他的想法计划总是比我们的高明。所以我们都认为既然他把自己锁到房间里，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他考虑的一定是关系到所有孩子命运的重大问题。到了第四天，他终于走出了房间，召集孩子们的骨干在一起开会。我当时虽然还小，但是因为在他还没成为院长的时候就和他的关系非常好，出事的那天我又带头救了他，所以他把我当成他自己的亲弟弟，总是把我带在身边——这样那天他们开会的时候我也在场。爸爸和其他的骨干在会议上具体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是爸爸开始就问其他人：我们这所孤儿院换了几任管理者，可是不管哪一任管理者来，吃苦的总是孩子们。谁知道这是为什么？我记得当时没有一个人回答。这世界上有几个孩子能回答这么深奥的问题？然后爸爸就说这是因为所有的管理者都是站在孩子的对立面的，他们这些外来的人，不管是政府派来的还是外国人，只想从孩子们的身上榨油水，根本就不是为孩子们着想。他说外面的人和孩子们的利益是对立的。孤儿院里的孩子们要想生活得好，只能是自己救自己。所以当时他决定要把孤儿院和外界隔绝开来。我们要靠我们的双手来建设一个崭新的孤儿院。这是一个我们从前只在梦想中出现过的地方。爸爸说崭新的孤儿院里有孩子们需要的一切，每个孩子都会有个美好的童年。当他们长大后就成为老师，指导下一代的孩子们继续建设。这样，我们的孤儿院就会越来越好，最后成为真正的人间天堂。会后我们甚至还成立了科学小组，说是要发明许多自动的机器，将来孩子们就再也不用干活了，每天除了做游戏只需要学习文化知识就行。”说着，刘向智苦笑几声。
“这么荒谬的想法你们当时也同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