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摆在一家饭店的包间,连我和王志豪六个人,一坐下,话匣子就打开了。他“文革”期间下放在淮安南闸的泾河村。那时,尽管上面要村里对他实行再教育,可群众却把他当个宝,无论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那些淮剧迷就朝他房里跑,很多人还给他送饭送菜送点心呢。学贵先生与他开玩笑,问,那时你的床就是板凳,那些小姑娘大媳妇的到了你那,上你的床,你肯定做了不少坏事。你说,在那你糟蹋了几个女娃。他听了,拿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说,岂敢,岂敢,人家找我是学戏的,一去就是一群,就是想也无法下手啊。
本来我对他的话是信的,但一下子想到宋丹丹书里的一个片段。
——宋丹丹与英达“和平”离婚,分手之际,宋丹丹突然问英达:夫妻一场,我什么都没瞒过你,你也别瞒我——都传你和某某好,传了很久了,到底有没有这回事?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在一起的份儿上,你一定要说真话。
英达(配以一脸委屈、惊诧等等表情)说:可能吗?丹,这可能吗?
结果他把呼机忘在她车里,她发现上面全是某人的信息。
我将这个片段讲出来,大家都骂道:死老王,到这个时候还演戏。
他朝我瞪了瞪眼,说,你这个人太坏了。
我是在王志豪之后到南闸当农技员的。我对他的情况当然了解。他在泾河时间不长就被宝应淮剧团偷偷借跑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老淮安县委筹备剧团时到南闸找不到他,县委书记急了,下死命令给南闸党委书记,你不把王志豪找回来,你书记就不要干了!
南闸的事大概谈下去会让他痛心,没说多少,王志豪就把话题转到了他的粉丝上了。他自豪地说,今春,市区组织对上海老板的慰问,市里区里都有人带队,去了很庞大的队伍。但到了那儿,很多老板因为没看到他,不满意,就给市区的领导出难题,要他们请王志豪到场。大概是淮剧与其他剧一样,已从年轻代眼中淡出,或者是因为现在的领导人变动频繁,他又不常上台,即使偶尔上台,领导们也不看。当那些老板的要求提出后,领导不知道王志豪是谁,打电话问区宣传部长,区宣传部长是外调的,刚到任,也不知道;又问文化局长,转了几个弯,好不容易才将他找到……
谈到干部,谈到上海,他又将话题转到重庆打黑。他说,自重庆打黑,就出现了官不聊生一说。官不聊生是从民不聊生套过来的。在这个世上,只有民不聊生之实,岂有官不聊生之理?然而却有,近时重庆打黑,有人以官不聊生相揶揄,社会又多有回应,认为说得实在,提法形象。他问我,官不聊生,是好还是孬?我一时语塞。
打黑之黑,一般不属于官。打黑的深入,却又不限于黑,不止于黑。更要紧的是,得深挖黑社会的根子,重点打击保护伞。当今之时,任何黑恶势力,没有保护伞的掩盖,没有权力在背后支撑,都成不了气候,存在不下去。有的黑社会团伙,存在了十多年,蔓延到几个区县,都是因为有一条或几条粗根子,直接扎进了官场。一旦打黑要翻底牌,背后撑着保护伞的官员,还能安得了生吗?
正当我对他的问题想入非非时,他又捣了我一下接上去说了:你们知道吗?重庆打黑之前,就掀起了反腐风暴,也曾搞得一些官员不得安生,只是那场反腐风暴,没有反黑风暴影响大。依我看,后者影响大,并不表明前者力度小,而是后者挖出来的根子粗,腐败事实更惊人,市司法局长、市公安局副局长,居然成了黑社会的保护伞,这让人能不震惊!打黑深挖根子,重击保护伞,也是反腐的重要组成部分。治政重治贪官,治社会重治黑恶势力,重治出了成效,老百姓拍手称快,这就是德政……
听他说得如此投入,话题如此深重,学贵先生说,老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今天要见的人现在是省作家协会会员,也算作家了,今天你的谈话,为什么不让他为你写点什么。
“我,”他端起酒杯对我,“你就不要写了,你要写,必须要将我下面的话放进去写写。”说着他又放下酒杯站起来:“尔九卿、大臣各官中,类似于他们的,或甚于他们的大有人在。有你,有他,还有你……你们当中的人,哪一个没问题,有很多还比他们的问题重呢。朕征服鳌拜,平治三潘,收复台湾,剿灭葛尔丹,样样胸有成竹,对症下药,然每念及你们官员,甚为悚惕。我怕国家最终就毁在你们这些……”
朗朗的说白,或高亢,或明快,或委婉,细腻流畅,简直就是舞台表演。
接着,他坐下解释。这是电视剧《康熙大帝》中康熙惩治明珠等七位一品二品大臣后痛心疾首的台词。康熙台词中的那“有你,有他,还有你”,指着的都是皇亲国戚和众大臣……
好了,王志豪将剧中的表演与现实联系了。他说,这个剧本好,这个台词好,这个康熙演得更好,其实,就应该请各级的党政官员都看看,康熙这段话,让他们听听,多好啊……
我看他越讲越来劲,心里生出一种感慨:谁说艺术家不问政治!
人性之光
——读汪雷的《女俘》
很多朋友说,在楚州文联主席孙义佺的努力下,今年,也就是建国六十周年,办了几件大好事。这几件好事中就有为展示60年来楚州在文学艺术方面取得的丰硕成果,将书法、美术、摄影和文学等作品中的精品筛选出来,出版了《楚州文学艺术六十年精品选》。因此,让我读到了早就想读而无法找到的著名作家汪雷先生的《女俘》。
汪雷先生的中篇小说《女俘》被认为是一篇战争题材的小说,但事实上,军人身份,战争环境,其实是作家有意虚托的环境背景,作家真正的用意,是人性的张扬,借助战争的炮火硝烟,敌对双方的阶级仇恨,让“人性”之光,像日暮的黄昏从西天隐射而出的桔红色的光芒一样,透射出作为“人”这个最本质之性的光辉!
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是两位女性:一个是国民党的机要军官,敌人,俘虏;一个是革命战士,是押送女俘的军人。在这一点上她们是绝对对立,无法通融的。但她们有共同的“人”的身份,且都是有孩子的“母亲”。当“我”把女俘当做一个母亲,看到她的儿子和他们纯粹的母子之情时,逐渐手软心慈,滋生了同情之心,这是一种人性的认同和感化。而且最后,正是女俘及时的通报才使昏倒在途中的“我”得救,当我从昏迷中醒来得知经过时,“热泪涌上我的眼眶,但这不是悲伤的泪,而是骄傲与感激的泪。”在这里,“感激”的是人的良心,“骄傲”的是人性之善最终超越和战胜了一切。
“侧腹淌血的人记忆犹新,侮辱人者常糊里糊涂就忘记了自己的恶行,但受辱者却会顽强地留着被侮的印象,永久地挥之不去。”这是一生与肆虐者战斗的雨果的内心呼叫。
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天使和魔鬼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存在,天使和魔鬼可以同用一个身体——也可以说,一个人即使是魔鬼,也是有天使元素,天使意念的;还可以说,一个人既可以不是天使,也可以不是魔鬼。天使代表人性善的一面,魔鬼代表人性恶的一面。如此说来人性是恶还是善?
人性,实在是个古老的话题,也是一个答案众多的话题。孔子曰性相近,承认有人性,但未说人性是什么;孟子说人性善,荀子说人性恶……中国的圣哲前贤们大都从社会伦理角度阐发人性。文艺复兴后的欧洲资产阶级则把人性看作感性欲望、理性、自由、平等、博爱等等,他们大都从人的本质存在、天然权利等角度来阐发人性,起因则在于反对封建制度对个性的束缚。
我记得有一篇文章中有这么一种说法:别把别人的“恶”给引出来了……实际上,即使是恶人,也有善的一面,何况小说中的敌人,其实只是在特定历史背景下站错了队。恶引来恶,善引来善。人本身就有善的一面,你给别人善的环境,他(她)的善就表现出来了;你若给别人恶的环境,那么,恶必定会出来……
天道酬善,魔鬼终究不敌天使。前几年,我国东北也发生了类似的故事。当囚车与油罐车相撞,5位押车武警重伤昏迷之际,几十名犯人担当起了天使的角色,他们只感到自己是人,是有血性有人性的人。最令人心颤的是当一位受伤的队长被抬上救护车时,他挣扎着趴到窗口,流着泪面向车下已全无束缚的囚犯喊道:“你们,别跑呀!”囚犯们一下子呆住了,也是泪流满面。这里蕴含着多少难言的潜台词!
在永远无人会知道真相的情况下,一个人的所做所为,最能反映他的品质。小说及东北发生的传奇故事向我们揭示了一种情境:在生死自由的大关口,人性之美最能折射出我们地球人的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