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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亚特兰大”号轮船上的乘客(2)

没等锚钩住海底,“亚特兰大”号就被五百条小船包围了。巴比康第一个跳过船舷,用颤抖的声音喊道:“米歇尔·阿尔当!”“到!”一个人跳到船的艉楼上应道。巴比康,双臂交叉,并没说话,只是用询问的眼光盯着“亚特兰大”号上的这位乘客。他,四十二岁显得很健壮,像撑着阳台的柱子一样,但有点驼背。他的头像狮子一样粗壮,不时地摇动着一头火红色的头发。脸又短又宽,一直延伸到鬓角,上面乱糟糟地好像猫胡须般的髭毛,两颊上长着一簇簇暗黄色的毛,眼睛由于近视并总是眯着,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有点迷茫,使他看起来更像猫眼。不过,鼻子轮廓大方,嘴巴尤其招人喜欢,高高的额头让人觉得很聪明,上面布满了皱纹,深深地被埋在其中。他的两条腿很长,上身肌肉发达,两只胳膊非常结实,步伐坚定有力,这些都构成了这个欧洲人健壮坚实的身板,借用一句冶金术语来说,“与其说他是铁水浇铸出来的,还不如说是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

拉法塔或格拉乔莱德的信徒,很容易就能从这位人物的头颅和面相上看出他无可争论的好斗个性来,说明白点就是,临危不惧的勇气以及粉碎障碍的决心。还能看出他心地仁厚和追求新奇的个性,以及他浑身热爱非凡事物的气质。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头上却根本没有长着表示占有和征服欲望的隆凸头盖骨。

要描写这位乘客的体态,有必要先指出他的衣服又肥又大,袖口宽松,他的裤子和外套是如此的宽大,以至于连他自己也自称“衣料杀手”。他的领带松松垮垮,衬衣领子自在地敞开着,里面露出一个坚实的脖子,衬衣袖口从来不扣好,从中伸出两只不太安分的手。从他身上,我们感到,就算在寒冬腊月的时候,和面临危险的时候,都没丝毫寒意能侵蚀他,——甚至眼睛里也不透出一点寒意。

此外,在轮船的甲板上,他一直在人群中间走来走去,从不停留在一个地方,按水手们的说法,是在“走锚”,他说话时指手画脚,对每个人都称“你”,贪婪地啃着手指甲。这是造物主一时心血来潮,造出来却又立即毁掉模子的怪人之一。

事实上,米歇尔·阿尔当的独特举动是精神分析的很好的例子。这位奇人永远带着夸张的情绪,年龄还未超过最高级。所有的东西只要经过他的眼睛,体积就会变得出奇的大,从而产生观念联想。他看到的一切都很高大,而困难和人类却是个例外。他又是一个热情而有才华的孤独的艺术家,他虽不能连续不断地说出一连串风趣话,却是个狙击能手。他用自己独特的套路去争论,从不按照常规进行。这是一位真正喜欢争论的人,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找出对方语言中的缺陷,他喜欢用一张利嘴巧妙地为毫无希望的诉讼案辩护。

他的另一个独特的毛病,就是像莎士比亚一样,宣称自己为“崇高的无知者”,毫不隐瞒地对科学家的不屑。“那些人,”他说,“只会在我们玩比赛时给我们计计分。”总之,他就像一个从美丽遥远的山村赶来的波希米亚人,喜欢冒险却不是冒险家,一个无所畏惧的人,一位驾着太阳战车的法厄同,带着备用翅膀的伊卡洛斯。此外,他勇敢而慷慨地拿自己的生命去作赌注,并会很大方地付出。他昂首挺胸投入一些疯狂的举动,他破釜沉舟的决心比阿加托克尔还坚决,而且他时刻准备牺牲,却总是能顺利过关,就像孩子们玩耍的接骨木木偶总能平稳落地一样化险为夷。

他的座右铭概括起来就是:“但是在看来……!”拿波普的一句名言说,对不可能事情的热爱是他“最大的爱好”。

但同样地,这个男人尽管非常勇敢却有着自身的弱点!人们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阿尔当虽然时常冒险,但大多数地方还是和常人一样!他是一个极力挥霍的人,一个达娜俄斯的酒桶,一个毫无私心的人。而且,他要做好事却又因冲动而犯错。乐善好施,侠胆义骨,即使对十恶不赦的敌人,他也从没有在“同意绞刑”的判决书上签过字。他宁愿用自己的自由去换一个黑人的自由。

在法国乃至欧洲,没有一个人不了解这个吒咤风云的、具有轰动效应的人物。为了使信息女神用千百种声音不断传递着他的事迹,他住在一间完全透明的玻璃层里,把全世界人作为知己,倾诉自己内心最隐蔽的秘密。当然,也得罪了很多人,为了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他努力排挤他人,伤害并毫不留情地打击别人。

尽管如此,大多数人还是喜欢他,把他看做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俗话说的好,他是个“可交可不交的人”,不过大家还是拿他当朋友来看。大家对他的冒险行为都很感兴趣,用关切的眼神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人们都很清楚他的性格很冲动!每当某个朋友警告他会有灾难降临,并企图以此来阻止他时,“森林只会被其树木烧毁!”他就会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这样答道,但他并不了解他所说的这句话其实是阿拉伯人最经典的谚语之一。

“亚特兰大”号上的这位乘客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直都不能安静下来,总是心急如焚、脾气急躁的样子,原因并非他的美国之行,——他甚至想都没想过这种事——这是由于他燥热的身体构造引起的。假如要找性格上形成鲜明对比的人的话,法国人米歇尔·阿尔当和美国人巴比康绝对是最好的一对,不过,这两个人虽然风格迥异,但在胆大敢为方面却是一致的。

巴比康愣愣地盯着这位把自己折磨得不行的对手,可他的沉思马上就被人群发出的一阵阵欢呼声和喝彩声打断了。这声音大得几乎疯狂,对米歇尔·阿尔当的个人崇拜是如此的狂热,以至于后者在握了成千上万双手之后,只好到船舱里躲了起来。

巴比康沉默地跟着他。“您是巴比康吧?”发现只有他们俩的时候,米歇尔·阿尔当立即发问,那语气好像在和一个相识二十年的朋友一样说话。

“对,我是。”大炮俱乐部的主席回答。“哈!您好,巴比康。您还好吗?太好了!太好了!”

“那么,”巴比康也不在拐弯抹角,“您真的决定乘炮弹去月球?”

“绝无戏言。”

“没任何改变主意的可能?”

“是的。您有没有按照我在电报里指出地那样,更改了您的炮弹形状?”

“我想等您来了再说。可是,”巴比康再次提出疑问,“您真的考虑清楚了?……”

“考虑清楚了!我怎么会再浪费时间呢?我找到了漫步月球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马上抓住它,如此而已。我觉得没什么可紧张的。”

巴比康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这个人说到他的月球旅行时,竟是那样地轻松。

“可是,至少,”他说道,“您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呢?”

“我有很完美的方案,亲爱的巴比康。不过,还是让我把我的考虑说一下吧:我更喜欢一次性地对所有人讲完我的故事,以后就不需要再提。免得事后啰嗦。因此,假如您没有更好的主意,那就把您的朋友们,您的同事们,整个城市的人,整个佛罗里达州的人,要是您不介意的话,还有整个美国的人都召集起来,明天我将详述我的方法,并解答各种质疑。请您放心,我会毫无畏惧地等着他们的。您看这样可以吗?”

“我同意。”巴比康答道。主席随即走出船舱,向人群传达了米歇尔·阿尔当的想法。他的话赢得了一阵欢快的跺脚和欢呼声。这样一切都解决了。第二天,人人都可以尽情地欣赏这位欧洲英雄。尽管如此,有几个固执的观众还是不愿离开“亚特兰大”号轮船上的甲板。他们硬是在船上等了一宿。其中尤为过分的当属马斯顿,他用他的铁钩钩住船艉的栏杆,除非用绞盘,否则谁也没法把他拉走。

“这是一个英雄!这真是一个英雄啊!”他变换着语气大声欢呼,“与这位欧洲人相比,我们简直是太胆小了。”

而主席本人,把观众劝离后,又返回到那位乘客的船舱里,一直待到船上的钟敲响零点一刻时才离开。

那一刻,两个人的手激动地握在了一起,米歇尔·阿尔当已用“你”称呼巴比康主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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