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儿，书英来到杜家围子两宿三天了。这三天，她和淑清的亲密接触，让淑清的思想发生了彻底转变。淑清知道了这个国家是咱们中国人的，日本鬼子是来抢咱们国家的，是天下第一号的胡子。汉奸就是帮着日本鬼子做坏事儿的逆子，咱们必须像对待日本鬼子一样铲除他们。她还知道了共产党是一个为穷苦人办事儿的那么一伙儿人，他们要保卫国家，让天下的穷苦人都过上好日子。
书英这两天的心里很着急。连淑清一见面都知道自己是通缉犯，她真的不敢再有什么行动，她很需要一个人替自己去打探情报。书英觉得淑清是个好人选。
这天早晨，淑清看着正在洗脸的书英问道：“姑，共产党能要我不？我也想上你们那儿去，参加共产党。”
书英笑着说：“我们当然欢迎你去，可你走了，扔下这一家子谁管？不到队伍上也不一定就不能为党做事儿，在杜家围子你也一样可以做工作。只要你愿意，我今天就有件事儿想让你去办。”
“姑，只要你能信得着我，我肯定能做好。不过咱们得说好，事儿我给你办好了，你得让我加入你们的共产党。”淑清一听自己被书英派上了用场，心里非常激动。
“入党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那得需要组织上批准后慢慢培养，成熟了，才能加入组织。不过你为党做的每件事儿，组织上都会给你记着，时间长了你也成熟了，就可以加入组织了。”书英笑着说。
“姑，啥事儿吧？你说，只要我能做的，我肯定做好。”淑清很认真地回答道。
书英看着这个孩子，心里还是在画魂儿。自己来执行任务，却不能亲自去，只能靠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可为了完成这次任务，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便把淑清拉到一边儿。
“你给姑去李黑塔屯儿打听点事儿行不？”
“我以为什么大事儿，还那么神秘。不就打听点事儿吗？”淑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可不是小事儿，你一定要认真对待，千万可别大意。一定按我要求的去做。你要是能做到我就让你去，做不到我就不让你去了，知道吗？”书英很严肃地说。
淑清一看书英这么严肃，就知道这事儿很重要，也很认真地说道：“姑，你说吧，我肯定听你的，肯定按照你说的去办。”
“那好，你不要让任何人看出来你是要刻意打听事儿，要通过好奇或耍耳音来扫听事儿，要是让别人看出你是有意打听事儿，那就糟了，知道不？”
“就是套别人的话儿对吧？这我会！”淑清点着头。
“你去李黑塔屯儿，要打听一下李黑塔六十大寿究竟哪天过？寿宴安排多大场面？你去的时候一定要让别人认为，你是去买什么东西，要找机会跟熟人唠嗑，从唠嗑中得到消息。时间一定要弄准，情况尽量掌握得细一些。记住！一定不要让人看出来你是有意打听，懂了吗？”
淑清也很严肃地点点头儿说：“你放心吧，肯定没事儿。我有招儿了，一会儿我就走。走的时候，我从李大善人家门前过，故意找大面兜唠嗑儿，就说我上李黑塔，问她有事儿没有。她儿子和媳妇就在李黑塔开果匠铺。大面兜要是有啥事儿，正好我就借着给她捎信儿的机会，去果匠铺打听消息。李大善人的儿媳妇是杜阎王的闺女，他们跟李黑塔都有联系。”
淑清还没出门就有了主意。书英还是一再嘱咐淑清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能让人家看出来。
吃过早饭，淑清拿着个小柳筐往屯子西头儿走，路上，她碰见了李大善人和快嘴子爷儿俩往杜家大院去，就站下故意搭话。
“李爷，忙啥去？”
李大善人自从当了保长后脾气也涨了不少，看见一般的老百姓也是哼哈地摆个架儿。可看见淑清他就不一样了，一个是淑清这孩子岁数虽小胆子却不小，办啥事儿都有个样；再一个他也看在刘老爷的面子上，他知道这孩子在刘老爷眼里的分量，所以对淑清他从不小看。
“我上我亲家那儿有点事。你干啥去？”
淑清笑着说：“我上李黑塔去买几尺布，眼看天热了，给兄弟和妹妹们换换季。我去你家，看我李奶跟我小叔有啥事儿没，顺便好给传个信儿啥的。”
听淑清这么说，李满堂心里嘀咕，这孩子心这么细，将来肯定差不了。
“好像我听她说给孙子做了两双鞋要送去，正好儿你去给捎去吧！你去问问她吧。”
“那行，我先去了。”淑清说着直奔屯西。
一进李家的院子，淑清就看见西厢房内桂花在洗碗。
“桂花婶子，还没忙完呢？”
“没啥忙的，就几个碗，刷完就没事儿了。淑清，你咋这么闲着呢？”桂花这段时间有点胖了，脸色也红润了很多。
“我要上李黑塔去扯几尺布，顺路来看看我李奶跟我小叔有啥事没？”
李满堂媳妇听见了屋子外头的谈话，她正坐在炕上用小牌摆八门呢。王家和范家从西厢房搬出去以后，刘桂花名义上是给乡公所看屋做饭，实际上也就接手了整个李家的操持权。开始的那段时间，大面兜心里十分不舒服，时间长了她管也管不了，自己干生闷气，干脆就放手不管了。李满堂愿意在哪屋住就在哪屋住，反正是一天吃饱了就待着，家务活儿也是一手不伸，落得个清闲自在。待腻歪了就给儿子、媳妇和孙子做点儿针线活。听见淑清在院子里说话，大面兜转身下地迎了出来。这个家除了快嘴子外，一天也不来个人，别看说是乡公所，可有点事儿还都得上杜家大院儿商量去，她一天到晚也见不着个人。
“淑清来了，走，跟奶到上屋。”她故意把上屋说得很重，意思是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我才是主人。
淑清赶紧把话往回拉，她害怕桂花把话茬儿接住俩人再闹起来。
“不进屋了。奶，我上李黑塔去扯几尺布，看你跟我小叔那儿有啥事没？我还得快去快回呢。”
大面兜笑着说：“这孩子就是懂事儿，去趟李黑塔还惦记着我。正好我给我那孙子做了两双鞋，现在就应该穿了。我也懒得送去，你给捎去吧。”
桂花站在那里陪着淑清，一句话也没说。淑清马上回话说：“奶，那你去拿来吧，我在这等你一会儿。”
“好，你等会儿啊，我马上就拿来。”说着就进屋取鞋去了。
淑清看着桂花心里不是个滋味儿。桂花比淑清才大七岁，一天在这儿混吃过日子，还得成天听小话儿，这日子能舒坦吗？她小声说：“婶子，你没事儿就多往我们那院儿溜达溜达，正好我三婶咱们几个唠唠嗑，心里边儿有啥事儿咱们几个叨咕叨咕，也省着闷得慌。”
桂花看出来淑清是为自己担心，苦笑着说：“没事儿，我都惯了，你不用惦心我。”俩人正说着，大面兜从屋里走了出来。
“淑清啊，麻烦你了啊，晌午在那儿让你老叔供你饭。”
淑清呵呵地笑着说：“这老太太，多大个事儿呀，还让我小叔供顿饭？那还不如买双鞋呢。行，那我走了啊！”说着抬腿往院子外走。
看着淑清往出走，大面兜在后边说道：“这孩子，干啥都煞愣。”
她又故意转身冲着桂花大声说：“晌午给我擀点过水面条儿，打点酸菜卤子，多搁点肉。”
大面兜声音很高，明显是给淑清听。淑清心里想，桂花这日子真难熬啊！
李黑塔屯子离杜家围子超近儿走也就八里多地，淑清年轻腿儿快，连跑带颠儿的，半个时辰就到了。这里不是中心村屯儿，但因为坐落在泰安、克山、克东、拜泉去往齐齐哈尔的必经之路上，这里的繁荣程度要比杜家围子强得多。不仅有商铺、有饭馆儿，还有一家能容纳百十人住宿的大车店。
李满堂的儿子李常福的果匠铺在这个屯子的最好位置上，东边儿是李麻子的肉铺，西边挨着高丽王的饭馆子。李常福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像他爹那么钻营，更不像他老丈人那么贪婪和阴损。本来在杜家人眼里就不受待见，跟杜家人根本就不怎么来往。媳妇杜凤芝长得丑，还有点儿斜楞眼子。当初，李满堂为了攀上杜文元这个高枝儿，非得给自己定了这门亲。常福非常老实，根本就犟不过李满堂，就被硬逼着娶了杜凤芝。
媳妇娶到家那天，他都没正眼儿看她一眼，新婚之夜，他都是先吹灯后上的炕。结婚后他发现，别看杜凤芝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身上却没有一点儿娇气，不仅能干活儿，也很会操持家。看见李家的家底儿太薄，有数儿的几垧地养活一家人家都费劲，杜凤芝就拿出了自己的嫁妆，在李黑塔最繁华的地段开起了这家果匠铺。她从泰安城安家果匠铺请来了师傅，两口子也跟着一起干，小买卖开得非常红火。平时两口子很忙，一般也不怎么回杜家围子。杜凤芝的娘家妈是杜文元买回来的小，孩子生下没几年就因为受气憋屈死了，扔下个孩子也没人待见。因为自己相貌丑陋，在杜家大院儿受歧视，她跟杜家的人也没什么感情。过了门儿后，大面兜对她很关心，娘儿俩处得很好，她也拿大面兜当亲妈。杜家围子来人或路过的，杜凤芝都会让人给老太太捎点儿好吃的。
淑清来了，杜凤芝很高兴。她知道这孩子有正事儿，特别是娘家被胡子砸了的时候，淑清斗胡子的事儿在这十里八村早就传开了，这孩子张罗帮着叔叔娶媳妇的事儿，做得更叫人佩服，淑清走到哪儿都招人待见。淑清一进屋，杜凤芝马上撂下手里的活儿迎了过来。
“这孩子今天咋这么闲着呢？你先坐会儿，李老爷家要办大寿，刘管家来定点心，我忙完了咱娘儿俩再唠。”杜凤芝说着给淑清拿过凳子。
淑清是个精明的人，她一听说李家来人定点心，就知道这可能是书英姑姑说的耍耳音的好机会，她马上把柳条儿筐放在柜台上说：“婶子，你这么忙，不用管我，我又不是外人，我进屋看看能帮你干点儿啥。”说着挽起袖子往里屋走。
李常福的果匠铺是前后三进，最前边是柜台，腰间儿是接待室和休息室，中间隔着个布帘儿，再往后就是做点心的作坊。淑清想要帮着干活儿，就必须经过接待室。路过接待室，里边儿的情况她看得一清二楚。
刘管家是个其貌不扬的人儿，眼睛上戴着个金丝边儿的墨镜。溜圆的镜片把眼睛盖得那叫一个严实。他正在和常福唠点心的品种和数量。
“泰安的客人不能少来喽，我估摸怎么也得有一百五六十人。大少爷捎来话儿，光警察署就得来十多个人，张县长不来也得派代表，渡边太君也得派几个代表，还有自卫队也得来个五七八个的，加上各家大买卖的掌柜的。还有就是方家戏班子要来唱堂会，堂会上得每个桌子放四样点心，还有寿桃、寿糕。你就按照我说的安排吧。都说你家的酥饼子好，咱们主食不上馒头，全上酥饼子，你就按照十八桌子准备吧！”刘管家的话，淑清听了个真真切切。
淑清进了作坊，看见师傅正在打月饼，洗手后马上伸手儿，把和好包了馅儿的油面剂子填满模具，上面用油面塞满，再使劲儿地挤压，反过来一扣，一个月饼就成型了。别看她的手在忙活，可耳朵却在支棱着。她知道今天是来干啥来了。
淑清听见李常福说：“老管家您放心，堂会桌子上的小点心，我肯定给你弄出个样儿来。酥饼子我给您弄点儿新油酥，白面咱也一色用泰安火磨掐出来的一等面，保证给您弄好。我知道李老爷的六十大寿也是个脸面的事儿，大少爷是警察署长，泰安城有头有脸儿的哪个能不来呀？我这要是弄砸了，以后这买卖还干不干了？”
刘管家说话挺和善，就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李掌柜，你把话说到这儿份儿上，我也就放心了。你不知道，咱们上灶的是少爷从泰安城里百花园儿请来的，点心原来也想从泰安安家果匠铺定来着。后来我说你家的师傅也是从安家果匠铺请来的，泰安的点心运到家咋整也得掉渣儿。这回少爷特意吩咐要来个洋式儿，蛋糕必须早晨起来现做，开席前送过去。”
“你放心吧，别说蛋糕，就是酥饼子我都是早晨起来现打现烤，肯定让你满意。再说今天才初七，离李老爷过大寿还有九天呢，时间这么宽绰儿，我再弄不好，那这买卖就得摘幌儿。”李常福马上接着说。
刘管家听常福说完，笑着说：“我也知道你李掌柜是个实在人，我信着你了。另外，点心做得干净点儿，说不定那天你老丈人和二大舅哥还得来呢。”
“刘管家，你埋汰人不是？不管谁吃，咱这点心从来都没差过样儿，你就放一百个心！”说着常福把刘管家送出门。
常福送走刘管家走进作坊时，看见淑清麻利地干着活儿，他拿起一个淑清刚打完的月饼仔细地看了看说道：“淑清，你以前干过？”
淑清笑着说：“小叔，你净抬举我，我啥时候干过？别说干，以前我看都没看过。”
常福惊讶地说：“啊？不像啊！你这哪像头一回伸手啊，这月饼打得这个瓷实，老师傅也就这样吧。”
“小叔，你笑话我呢吧？我就是刚才看着师傅咋弄的，就跟着弄了几个，你还寒碜人！”淑清笑着说。
“真不是，你这孩子真聪明，学啥干啥真快，真的。你今天咋这么闲着呢？”看来常福真的在夸她。
“这不是天儿马上就热了，我寻思扯几尺布，给我兄弟和妹子做两件衣裳。早晨来的时候，就到我李奶那儿问问有啥事儿没，正好她给你家我老弟做了两双鞋让我给捎来。”淑清答道。
淑清接着打月饼，已经干了一会儿，显得相当娴熟了。
“叔，刚才定点心的李老爷是哪个李老爷？咋这么气派？”她假装好奇。
李常福吃惊地看着淑清说：“傻孩子，这屯子叫啥名？哪个李老爷，李黑塔李老爷呗。人家是大财主，儿子是泰安城的警察署长，自己家里养炮手，谁家能比起！”
“那有什么了不起？你家我二叔还是大翻译官呢？咱杜家围子也有枪。”她故意装傻充愣，使的是书英告诉她的套话儿的招儿。
“咱家跟人家比不了哇，人家警察署长管着二百多条枪。李老爷家里也养着十来个枪手，使的全是快枪。”常福扑哧一笑。
常福说着看了杜凤芝一眼，接着说：“他们家这是遭了劫，日本人才给弄了几条快枪，人家使唤的早就是快枪。”
“小叔，我刚才听得囫囵半片的，好像是那个老头儿定了不少点心，还要当天现做的，那你们能忙过来吗？”淑清为了不让常福疑心，把话题岔开了。
常福叹了口气：“那咋办？忙不过来也得忙，半夜起来呗，做买卖哪有不辛苦的？”
弄好的月饼剂子已经用完了，烤点心的师傅拿来烤盘，把打好的月饼摆盘上炉，杜凤芝拿着个戗子收拾面案，淑清帮着归置面案上的东西，她手忙着嘴却没闲着。
“小叔，要不那么的吧，反正这段时间也没啥事儿，不行到那天我来吧！我笨点儿，给我婶儿打个下手还行。”
听淑清这么一说，杜凤芝还真动了心，没等常福讲话，她先开口了。
“那敢情好，你要是能帮婶儿干两天，婶儿亏待不了你。”
“哎！啥亏待不亏待的？你就告诉我哪天？我头一天就来。”淑清一看杜凤芝来真的了，就借坡下驴，答得很干脆。
常福接着说：“他家是三月十六使唤，你三月十五来就行，你回家跟我爸说，就说我说的，到那天让他派车送你来。”
“你可得了吧！这么远儿还用派车，我走着走一会儿就到了，你放心吧，那天我肯定来。”淑清赶紧接茬儿。
淑清帮着杜凤芝收拾完，洗手后边往外屋走边说：“就这么定吧，我得去扯布去了，完事得抓紧往回走。”
杜凤芝过来拉住她的手说：“这孩子，忙道啥？吃完饭再走。”
“那可不行，来时我三婶儿说了，等我回去吃晌午饭，我要是不回去，她们该着急了。”淑清说着拿起柳条筐就要往外走。
杜凤芝马上拦住她说：“你等一会儿，替我给你李奶带回去点儿吃的。”杜凤芝说着就奔里屋，不一会儿，拿着两个黄钱纸的纸包儿，上边用纸绳子扎得挺紧，用手一提就可以拎走。
杜凤芝把点心放在淑清的筐里，指着纸包说：“这包是长白糕，回去给你李奶送去，她就愿意吃这个。这个是刚刚烤出来的炉果，还热乎呢，你拿回去给你兄弟妹妹尝尝。”
“婶儿，这可不行，你们也是买卖，哪能随便就给人呢？”淑清赶紧拦着。
杜凤芝边往筐里塞边说：“你这孩子，跟婶儿还外道，给你你就拿着，再说也不是给你吃的，是给那俩小孩儿的。”
淑清看出杜凤芝是实心实意，也就没再撕巴。她边往外走边说：“小叔、婶儿，没事我先走啦，你们放心吧，十五那天我肯定来。”话音还没落，人已经走了老远。
杜凤芝看着淑清的背影，心里说，别看这是个没妈的孩子，可真闯荡。
为了掩人耳目，淑清去周家杂货铺扯了几尺布，就直奔杜家围子。
道边儿的青草已经发芽，嫩绿嫩绿的，充满了春的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