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9月,富兰克林·罗斯福和温斯顿·丘吉尔在魁北克会面,参加了自二战开始以来的第七次主要会议,由于自身的责任而带来的压力都明显在两个人身上表现了出来。首相正和他的肺炎进行第三个回合的较量,并且他乘坐“玛丽女王”号轮船去加拿大的航行也没能使他的身体好一些。总统曾经很健壮的体格现在看起来也在萎缩;洛德·莫兰,丘吉尔的私人医生,通过他的眼睛判断罗斯福已经瘦了大约30英磅。“你可以在他的脖子和领口之间放一个拳头”,莫兰在他的日记中透露说。
尽管如此,联军的领导人仍然士气高涨。在长时间的联合中,他们第一次自信地说他们正在赢得战争,更进一步说,他们甚至可以瞥见黑暗道路尽头的亮光。
就像欢欣鼓舞的丘吉尔所说的:“我们所触摸到的东西都变成了金子。”盟军已经在诺曼底取得战果,并且在向莱茵河进发。乐观主义者预见,在年内,阿道夫·希特勒统治下的德意志帝国就将崩溃。在太平洋,日本所防御的内墙伴随着马里亚纳群岛的占领已经被突破了;关键性岛屿塞班岛的丧失,使得帝国原来的战争内阁以及煽动战争的首相东条英机倒台了。
在魁北克历史上著名的堡垒要塞“大本营”,罗斯福和丘吉尔都有套房,两位领导人妻子的在场也增添了随和的氛围。两对夫妇互相问候,使一位观察者想起了一个幸福家庭的团聚。
在福隆特纳克城堡(“大本营”)附近却缺乏这种完美的协调,那里是英国和美国的联合作战的参谋长们居住的地方。在日常会议中,这些参谋长在处理设置战争进程方面的问题,即此后盟军的战争路线的问题,同时,他们还尽量解决他们之间的分歧,然后准备将他们的建议提交给罗斯福和丘吉尔,取得批准。各自国家陆、海、空军的领导人发现,胜利的前景绝没有使得结束战争所需要的策略和战略问题简单化。
最后征服日本的问题有它自己特殊的复杂性。随着战争日益接近日本本土,进攻者也将稳步地延长他们从美国西海岸和珍珠港获得补给的供给线的长度;运送大量物资的负担和所涉及的距离将成正比增长。此外,日本剩余的力量和它抵抗的决心不能准确地预测出来。最后,很少的几个参加会议的美国人私下得知,他们的国家原子弹的开发工作即将完成,因此有一种不安的挥之不去的感觉,那就是传统上关于战争性质的思想可能很快就要过时了。
在这些考虑之外,新的政治因素也必须被包括进来。迄今,太平洋战争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是美国人的事务;现在,必须考虑英国突然要求参与战争行动的愿望。“已经到了亚洲解放的时候了,”丘吉尔后来解释道,“我认为我们应该充分平等地参与进来。在战争的这个阶段我最担心的就是美国在以后将会说:‘在欧洲,我们帮助了你们,而你们让我们独自去打败日本。’在远东我们必须在战场上收复我们合法的领地,而不是由别人在和平的谈判桌上把它们退还给我们。”
在一次全体大会上,丘吉尔提出派遣一部分英国舰队去太平洋,由美国指挥。罗斯福大度地回答说:“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愿意看到英国的舰队。”但是在场的一个美国人极力反对英国进入太平洋战区,此人正是清瘦、不苟言笑的海军上将欧内斯特·J.金,他是美国舰队海军军事行动参谋长和总司令。金是公认的在安纳波利斯的美国海军军官学校造就出来的最坚强的毕业生。即使是罗斯福本人对他也有些敬畏,并且听说他看到这位一流的海军上将“在早餐时咀嚼长钉”。
总统给予丘吉尔的迅速的回答让金很震惊,因此他试图通过指出该主张正在研究中来避免最后的决定。这种不太热情的反应刺痛了丘吉尔,他抱怨道:“英国舰队已经主动提出帮忙了。难道你们不接受吗?”罗斯福马上回答道:“我们接受。”这一幕的一位英国见证人后来取笑说,会议的备忘录应该这样记载:“在这个时候,海军上将金被抬了出去。”
对于金来说,英国特遣部队紧跟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主张,代表了英国要在美国海军已经战斗了3年的战争中获利的最后努力。而且,他认为英国的轮船也是一个麻烦事,会成为负担;它们是为在军事基地附近行动而建造和配备的,因而不能胜任在太平洋上所要求的停留在海上很长时间的工作。事实上,自从1942年夏天的一个事件后,金就不再尊重皇家海军了。根据伦敦海军部的命令,负责护送一支英美的船队去苏联的英国指挥官撤退了保护性的军事力量,包括在他们指挥下的两艘美国战舰,因为受到德国战舰“蒂尔皮茨”号的潜在威胁。结果,船队的25艘商船中的22艘沉没了,轻而易举地成为德国巡航飞机和潜水艇的牺牲品。
无论如何,金清楚地知道美国在太平洋有足够的海军来对付剩余的日本舰队,因此他最不想看到的事就是许多陌生人在周围弄乱海洋空间和指挥结构。但是所有他可以从会上挽回的就是得到一个许诺英国依靠自己而不是美国的补给。
金在魁北克会议上的受挫感进一步加重了。几个月以来,在定期的华盛顿会议上,参谋长联席会议已经在衡量是否应该把菲律宾群岛作为通往东京必要的跳板这个问题了。金坚持认为应该绕过菲律宾群岛,台湾岛(距离日本200英里)连同中国海岸的滩头阵地才应该作为跳板。
绕过菲律宾群岛的主意激怒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他公开宣扬保证重新夺取该岛屿是基于对其战略价值的信念,也基于他对菲律宾人民深深的使命感。金认为麦克阿瑟解放岛屿的热切要求与有效赢得战争没有关系,当这一消息传到后者在西南太平洋地区司令部的时候,麦克阿瑟更加愤怒了。在将军看来,美国重返菲律宾群岛是势在必行的——这不仅能恢复美国在世界的那个部分的威望,而且能切断日本战线和在东南亚占领的领土间的联系。此外,麦克阿瑟又看到取回吕宋岛的另一个好处:吕宋岛是菲律宾群岛最北端的岛屿和首都马尼拉的所在地,通过吕宋岛,美国可以直接袭击日本,从而加速了针对敌人本土的战争计划,并且不用花费巨大代价进攻台湾岛。
将军没有被远离华盛顿这种情况所阻碍,发起了一次巧妙的运动来说服联席参谋长和罗斯福总统,让他们也认为收回菲律宾群岛是绝对必要的。几个月来,让金苦恼的是,麦克阿瑟的努力逐渐取得了成果。9月初,在他们动身去参加在魁北克举行的政府首脑会议的前夕,参谋长们已经同意麦克阿瑟进攻菲律宾最南端的岛屿棉兰老岛,并且还命令他接下来攻占最大的中心岛屿——莱特岛。
参谋长们刚在魁北克两天——完全出人意料——就给麦克阿瑟送去了更多的好消息。在一个由加拿大的主人招待的正式晚宴上,他们收到了一个绝密的消息,内容是舰载飞机的美国海军飞行员在莱特岛的上空侦察报告说,几乎没有日本人反抗,并且海军上将威廉·F.“公牛”哈尔西——第三舰队的指挥官,正建议不要入侵棉兰老岛而是直接袭击莱特岛。参谋长们——也包括海军上将金在内——离开餐桌举行了秘密会谈。结果是指示麦克阿瑟在莱特岛发动菲律宾战役,而且把实施方案的时间从12月20日提前到10月20日。
那个时候还未决定是否允许麦克阿瑟从莱特岛前进去他最珍爱的目标——吕宋岛。但是,将军在6个星期之内夺取岛屿这个不同凡响的许诺,给联席参谋长会议中金的同僚们以深刻的印象,金很清楚这一点。
尽管他反对进攻菲律宾群岛的建议明显失败了,但是他依然决定争取在进攻台湾问题上能成功。像他所看到的,以及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华盛顿所争辩的那样,美国在台湾和中国大陆的厦门港立足之后,就将控制中国南海,那是日本获取东南亚石油、橡胶和其他基本资源的主要生命线。而且,从台湾出发,美国新的B-29型飞机可以承载比从较远的吕宋岛飞机场出发更重的弹载量去日本。金依然认为无论菲律宾群岛是不是,但台湾和厦门肯定是最关键的阵地,从那里将能使日本帝国屈服。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事实上他的观点孤立无援。9月29日,也就是魁北克会议散会两周以后,他在旧金山会见了太平洋战区美国陆、海、空军事行动的五位负责人:海军上将切斯特·W.尼米兹,太平洋战区的总司令;海军少将福瑞斯特·P.谢尔曼,他的参谋军官;海军上将雷蒙德·A.斯普鲁恩斯,第五舰队的司令官;中将米勒德·F.哈蒙,尼米兹战区的陆军空中力量指挥官;以及中将小西蒙·玻利瓦尔,最近被任命为新成立的第十军团的指挥官。
在联邦大楼早已安排好的会议室里召开的会议充满了紧张的潜流。会议议程中的主要问题是台湾,并且和金在一起的人面临着一个难以处理的问题:他们的目标是说服金放弃进攻台湾,并且提出一个完全不同的行动路线——占领西太平洋的硫磺岛和冲绳。
直到不久前,尼米兹和大多数海军高级军官还同意金努力保护台湾的做法。尼米兹不是威严的麦克阿瑟的仰慕者;事实上,他在珍珠港的办公桌上摆了一张将军的照片,从而提醒他自己“不要用大声训斥和恐吓来发表威严的声明”。但是他渐渐认为如果想进入日本腹地,那么台湾既不是最好也不是代价最小的途径,在这个意义上,他成为了麦克阿瑟的盟友。尼米兹不是空手来参加那次会议的。他给了金一张纸,以十分简短的摘要形式论述反对进攻台湾而支持进攻硫磺岛和冲绳。
金仔细看了这个文件,皱着眉头,明显有些不满。他问巴克纳:他不喜欢台湾什么?巴克纳引用了一些军事情报,表明先前在满洲驻军的日本精锐部队关东军现在在台湾。他认为美国要想在岛上获得坚固的立足点将需要九个师,并将蒙受高达50000人的伤亡。
尼米兹询问哈蒙空军方面的看法。哈蒙说,作为B-29的基地,台湾是有严重的危险的。夺取台湾的计划——如果美国不得不现在就进行——仅仅包括岛的西南部分。在那里建立基地,和在最近已经夺取的马里亚纳群岛上建立基地,对大轰炸机来说,到达日本的距离差不多一样远;而且,从台湾较低半部的机场起飞,B-29型飞机不得不面临往返于东京时来自日本控制的较高半部的战斗机袭击的危险。
金向尼米兹询问他所提出的两个可供选择的目标有多有用。后者的回答是,首先,硫磺岛虽只是个小岛,是小笠原群岛的火山群中8平方英里的岩石和火山灰,但硫磺岛位于东京东南660英里,并且经由它可从马里亚纳群岛直接到达日本首都。如果被控制在日本手中,这个岛屿对于不久将飞出塞班岛、蒂尼安岛和关岛的B-29型飞机来说是个威胁。但是,如果美国拥有这个地方,不但可以作为支持大轰炸机去日本途中的战斗基地,而且还可以作为在袭击中受到损害的战斗机的一个避难所。
尼米兹所提出的第二个目标是冲绳,这个较大的岛屿,位于形成了琉球群岛的一半让水淹没的山顶的岛弧上,日本本土最南端九州的西南。冲绳——距离九州仅约350英里,距离东京不到1000英里——是一个近乎理想的轰炸机基地。而且,它有很大的空间。冲绳及其卫星岛,可以提供足够大的飞机场来安置大约800架轰炸机和必要的护卫战斗机。
如果盟军要发动对日本本土的攻击,冲绳也可以提供大量的补给,作为燃料基地,并且能够安置大量的军队。但尼米兹自己并不认为入侵敌人的本土是必要的,并且他知道金也同意他的看法;美国海军认为不需要踏上日本本土岛屿就能使他们屈服。不过尼米兹也清楚,陆军认为如果不占据日本本土,他们根本不会投降。
在尼米兹详细解释了他的观点以后,金又转向海军上将斯普鲁恩斯。“难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他询问道,“我知道冲绳是你的宝贝。”事实上,斯普鲁恩斯几个月以来一直强烈要求夺取硫磺岛和冲绳。但是,他是个出了名的缺乏自信的人,他不愿意发表自己的意见。对于金的问题,第五舰队的司令官笑着摇了摇头。他说,尼米兹说得很好。
最后金让步了,至少是部分地让步。他不同意完全把台湾排除在日程之外,但是,他赞成首先夺取硫磺岛和冲绳。他将把大会的意见带给联席参谋长们并且让他们知道。在旧金山集会的六个人没有人想到他们已经选择了二战中最后的两个主要陆地战的位置。
1944年9月,美国在太平洋的越岛作战进展很快,正在逼近日本。新基地和部队从一个战场转往另一个战场的集结地所形成的网络保护了被美国军队占领了的群岛——最近夺取的加罗林群岛和马里亚纳群岛——的安全。现在,正当美国强大的军事力量准备攻击菲律宾群岛时,美国高层战略家们却正在为下一次旨在为全面攻击日本本土打好基础的军事行动而争执不下。经过争论后所选择的目标是硫磺岛和冲绳。
10月3日,参谋长联席会议发出了一系列新的指示。通知已准备好进攻莱特岛的麦克阿瑟在12月20日继续攻占吕宋岛。通知尼米兹在1月20日攻占硫磺岛,3月1日攻占冲绳。然而,不久便证实了时间表是不切实际的。攻占吕宋岛的时间不得不推迟到1月9日,硫磺岛推迟到2月19日,冲绳推迟到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