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岛的守备队司令长官——中将栗林中道——比大多数日本军官更了解美国人以及他们的行为方式。20世纪20年代末时,作为一名上尉,他曾在德克萨斯州的布利斯炮台接受装甲兵训练。后来,作为日本驻加拿大使馆的军事随员,他经常出访美国。这些旅行使他极为敬重美国人孜孜以求的精神和活力,并使他深信“美国是日本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与之作战的国家”。这一信念他只向他的妻子透露过,那是在1931年他写给妻子的一封信中表露出来的。
1944年6月中旬,当美国海军陆战队在马里亚纳群岛的塞班岛上岸时,栗林中道就推测到他与美国人在硫磺岛作战只是个时间问题,这一战迟早会到来。硫磺岛位于马里亚纳群岛北部仅625英里的地方,是敌人想要获取的符合逻辑的战利品。尽管硫磺岛面积不大,却拥有两个飞机场,第三个飞机场正在建设之中。从这里美国的飞机能够方便地驾御西太平洋,任意地打击日本和它日益减少的警戒部队。
栗林中道立即着手准备迎接对他所控制的地域的入侵。虽然他很钦佩勤勉的美国人,他还是打算尽可能多地消灭他们,并且是用他所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手段和方法来这样做。
6月末,中将栗林中道在晚餐时款待一个新上任的参谋长官,少校崛江好孝。崛江独自在父岛上拥有相当大的权威。父岛离硫磺岛150英里远,是一个重要的补给供应的通道。由驱逐舰和快速运输船从东京运来的货物,在父岛用渔船和其他小船再转运到硫磺岛。
在用餐时,两人尽兴饮酒,谈话也很随意。栗林向崛江询问他对硫磺岛的看法。崛江对硫磺岛了如指掌,认为硫磺岛是大自然较不成功的得意之作之一。尽管这个岛上有一些海鸟,却几乎没有在陆地栖息的鸟。在这个岛上,崛江连一只麻雀或燕子都没有发现过。而作为一个军事目标,崛江认为硫磺岛就像一堆鸡蛋那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如果是在通常情况下的话,少校是不会愿意给他的长官提供意见的,但是在那天晚上的轻松气氛中他不但提供了意见,而且还相当的率直。他说:“处理硫磺岛的最好方法就是将它沉入海底。只要用足够的炸药,这一点是能够办到的。”
栗林自己也不喜欢硫磺岛。硫磺岛是一个火山灰堆,没有水,除了灌木之外几乎什么都不生长的不毛之地。硫磺岛弥漫着硫磺沉积物的气味,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当初才把日本人引到这里来的。事实上,是这个惟一有用的资源成为了这个岛的名字。
从个人角度来说,栗林本来也同意崛江的看法:硫磺岛不存在了,可能会对日本更有利;如果硫磺岛落入敌人之手,它就会成为直刺日本本土心脏的一把匕首。然而,青年军官对硫磺岛的悲观考虑还是令中将愤怒。中将认为有一个更好的看待硫磺岛的方式——把硫磺岛作为帝国的防御工事和堡垒,它可以让进攻者付出极其高昂的代价。
“当敌人来犯的时候,我们可以牵制他,”栗林说,“然后,我们的联合舰队会来扇他的耳光。”
“再没有任何联合舰队了”,崛江说。栗林吃惊地盯着他的客人,说“你是喝醉了”。
崛江的确有些夸大其辞了,但由于职责上的关系他与东京保持着定期的联系,对于硫磺岛以外新近发生的事,他要比栗林消息灵通得多。他告诉中将就在一周左右之前,日本海军在菲律宾海所在水域的马里亚纳群岛之外的海面上为期两天的战斗中,遭到了重创。美国的潜水艇发射的鱼雷击沉了两艘日本航空母舰。而美国的舰载飞机则击沉了第三艘日本航空母舰并重创另外四艘舰只。400多架战机,即日本海军空中力量的一多半都被摧毁了。
崛江还告诉了栗林所不知道的其他消息。美国潜水艇对日本的海运业施加的破坏,导致了国内各种物资的短缺——甚至食物也短缺。栗林感到很震惊。但现在他更坚定了他的决心:把硫磺岛变成停泊在海中的坚固堡垒。一旦入侵来临,栗林说,“每个人都要抵抗到底,把自己坚守的阵地作为自己的墓地”。
整个1944年的夏天,硫磺岛上都在进行着军队集结工作。共2700人的第一四五步兵团是栗林的最好部队,其中大多数人来自日本本土九州岛的鹿儿岛市,那里传统上就是出色的战士的来源地。帝国总指挥部派来了陆军第一〇九师,但该师最大的单位——有5000人的第二混合旅——训练不足,而且其中许多的军官都超龄了。7600人的第二十六坦克团,在满洲锻炼过,经验丰富,是一个比较受欢迎的部队。对日本人来说不幸的是,运输28辆该团坦克的那艘船被美军的“军曹鱼”潜水艇击沉了。但男爵西竹一,也就是第二十六坦克团的指挥官,仅仅是暂时地感到窘迫,因为另外22辆坦克及时到达了。西是个勇敢且精力充沛的的人物,在美国以日本最好的骑兵而闻名,并受到美国人钦佩。他曾经在1932年的洛杉矶奥运会上赢得马术金牌。他仍然随身带着他那匹著名坐骑“天王星”的一缕鬃毛。另一位卓越的军官是海军少将市丸俊之助。他曾是一名海军飞行员,在和平时期的一次试机实验的飞行坠毁事故中不幸变跛了。他来此负责统率7000人的硫磺岛的海军航空兵和海军地面部队。
到秋天的时候,栗林共有21000人在他的指挥之下。他的防御计划如此极端并且彻底明显地背离常规或习惯,以致使他的大多数下属感到震惊并且感到不快。他的计划是他将不会为硫磺岛的海滩而战:从美军入侵塔拉瓦岛(西太平洋岛国基里巴斯的主岛)和夸贾林环礁(位于太平洋西部)的经验来看,中将知道海滩上的碉堡根本抵抗不住美国空军、海军和两栖攻击部队的联合打击。他也不允许自杀性的敢死队式的进攻。相反,他要他的部队尽可能长期地坚守阵地,每个人要取10个美国人的命来抵他们自己的命。
栗林的计划要求几乎全部的部队都到地下去。他的想法是大胆的,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地方要比硫磺岛火山更不适合进行地下建筑工程的了。在地下约30英尺深的地方,热度是如此的强烈,以致要工作超过5分钟而不返回地面作短暂的休息透透气都是不可能的。然而尽管如此,一个劳动力大军,包括数百名被强征来的朝鲜人,开始用任何可获得的工具和机器向岛的岩石挖去。从日本带来的洞穴防御工事的工程专家设计了地下的防御工事。钢筋和混凝土等货物从少校崛江所在的父岛的供应站源源不断地运来。一个海军建筑工程营砍伐了大量的橡树以供应木料用来支撑山洞。同样的命运也落到了岛上的每一木制的建筑上。
栗林将他设计的迷宫集中在折钵山山内,集中在俯临硫磺岛狭窄南端的那块556英尺的高地上,以及北端蜿蜒曲折、布满大石头的山脊和峡谷中。海军上将市丸对这样的优先安排表示了抗议,因为那意味着千鸟机场,岛上最大的飞机场,也是他的飞行员起飞的地方,事实上没有受到保护。栗林对此做了微小的让步:海军得到一半的混凝土,足够在靠近海滩的千鸟机场周围的地方修建150个碉堡。
到1945年初的时候,栗林拥有了一个由山洞、碉堡、战地指挥所和医院组成的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防御工事,各部分由16英里的地道相连。一个地道就有800码长,14个入口。这些隐蔽的防御工事里储藏了食物、水和弹药,接通了电并安装了无线电和野战电话等内部通讯设施。
在地面上,防御工事终止于规模宏大的混凝土修筑的碉堡。这些碉堡周围和顶上堆满了厚厚的土层,土层可具双重目的:用于隐蔽和作为受到炮火袭击时的缓冲物。栗林总共有约800个枪炮阵地,这包括:深挖的迫击炮坑道,其墙壁上粉刷了指南针的度数以便用于定位;以及碉堡枪炮掩体炮台,那里的发射端口是倾斜的,以便炮台不会被从海上来的火力直接击中而被摧毁。中将在每日视察时都亲自检查阵地。有时,站在一座碉堡的发射口处,他会举起他的轻便手杖,就像举着一把步枪似地瞄准景物。
硫磺岛防御设施的建设稳步推进,尽管有来自以塞班岛为基地的B-24的轰炸以及在入侵前最后阶段时美国舰载飞机的不断增强的袭击。所有这些袭击都没有多大成效,只是使栗林的部队更加保持清醒的状态。
栗林自己花了许多时间写信给他在东京的家人。他不指望能活过即将开始的战争,他的信中充满了丈夫般的建议和父亲般的规劝。他斥责他的女儿阳子糟糕的语法和拼写,他写道,“在日本,如果你在文法上犯错误,其他人就不会尊重你”。他对已20岁的儿子太郎的不成熟感到恼火。“意志力是成人的人格中最核心的部分,”他写道,“可你到目前为止还没形成自己的意志。就你目前的状态你不能胜任来管理我的家庭事务。”栗林的妻子良江,在诸如该穿什么衣服以抵御东京严寒的气候,及如何把家中的贵重物品妥善保管等方面,都从他的建议中得益不少。
在写给妻子的信中,栗林偶尔提到他自己的情况。“我瘦了很多,”他写道,“某种程度上,我看起来就像那个伟大的印度人甘地。每日吃的主要是干菜,以致我经常感到胃里酸酸的。我们出汗很多,然而不幸的是,这儿没有可以用的清水。这儿有如此之多的苍蝇和蚊子,以致有时我们不能张开嘴巴或睁开眼睛。”
迷宫般的地下防御工事
在硫磺岛上的日本人挖得如此的仔细和彻底,以致只有比他们的炮口稍微大一点的开口露出地面。其他的东西都隐藏在地下室和相互关联的隧道的迷宫里。
驻防军总指挥官栗林中道中将花了六个月的时间监察该岛周围的无数的防御工事的建设。折钵山是由七层隧道连接着约1000个小房间构成蜂窝形状的防御工事。在该岛多山的北部地区的网络中有了许多天然山洞的分支来作为隧道的一部分。该岛平坦的中心没提供多少天然的据点,因此,建设者不得不从零开始,在一个整洁的格子中建起地下防御工事的每一部分。
在大多数的防御系统中,多个出口使得日本人能从看似不可能的地方突然出现发动反击。防守者能够从侧翼包围前进的海军陆战队的单位部队。他们主要是通过从隧道跑到另一个入口——那里是进攻者的后部——来包抄进攻者,却不被发现。当海军炮袭和空中轰炸时,防守者能够退回到迷宫的深处。
对作战部队的供给服务在受到良好保护的隧道中可以畅通无阻。士兵班的房间和军营夹在储藏室和厨房之间。军官们有舒服的房间,装饰着家人的照片和天皇的画像。
中将坦言他认为自己注定在劫难逃。“对我来说,哪儿将是我的坟墓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在给妻子良江的信中写道,“如果真有灵魂这东西,那么,我的灵魂将永远与你和我们的孩子同在。”
1945年2月19日——进攻硫磺岛的发起日——黎明时的天空清朗而平静。美国舰队的灰色的庞大运输船就停在离岸只有10英里处的地方。早晨6点40分,炮击部队,从大型的战舰到小型的发射火箭炮的炮舰——美国人叫它们喷射包——驶来并开火,拉开了战斗的序幕。立即,安静的早晨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轰响。
在海上,海军第四师和第五师的士兵开始翻过运输船的栏杆,沿着它从高处向下爬,同时吃力地将货物网兜的下垂把手放到下方的登陆艇上。不时有负载着超过100磅重的背包的海军失足跌落下来。登陆艇开始在海面上排好队。履带式登陆车——这些管状的移动的坦克被称为水陆两用车——在前面先行。弯曲如弓状的车辆人员登陆艇,即所谓的“希金森”船,紧随其后。
炮弹和火箭炮的火力狂风暴雨般地从天而降。硫磺岛在炮击的滚滚浓烟中开始从视线中消失了。从“贝菲尔德”号运输舰的栏杆上望去,罗伯特·谢若德——《时代生活》杂志的一名记者——对此的第一反应是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炮击——虽然他曾经见过,那是在阿图岛、塔拉瓦和塞班岛。“我禁不住想没人能经受住这样的打击还可以幸存下来,”他在笔记本上草草地写着,“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一点。”
到7点30分时,第一波的履带式登陆车已经等待在出发线了,那里距硫磺岛的东南方的海滩两英里远。就在8点钟刚过,战舰停止了炮击以便让120架低空飞行的舰载飞机用燃烧弹、火箭炮和机关枪火力射击硫磺岛。一组从塞班岛飞来的B-24机群从高处投下19吨重的炸药。8点25分,海军炮击部队再次开火,在接下来的30分钟里向目标投掷了8000多枚炮弹。
8点30分,第一批共68辆履带式登陆车正式出发。不久10个梯队的白色旋涡的踪迹表明了他们在向岸边进发。在那个以严守纪律的方式向终点进发的人中,许多人不久就将阵亡,没人比他们自己更清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