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到嘴边喜桥又犹豫了,她不知道这样的唐翠芝,会不会将柳欢喜给吓走,就跟有钱老板们卷了钱“跑路”一样。不同的是,柳欢喜卷走的是喜桥盼嫁的心。喜桥的确是盼着将自己快一点嫁掉,哪怕自此再也不和江中鱼联系。仔细想想,其实江中鱼算什么呢?他给她的只是精神上的一些慰藉,而且这样的慰藉,也不是全部,因为大部分的喜桥是活在尘世中的,而不是诗词歌赋或者空幻的想象中。她当初看上江中鱼,就是热爱幻想的那部分自己,被他给迷住了,甚至仅仅是因为江中鱼这个奇怪的名字,她神经兮兮地通过活动方的人员名录找到了他,并主动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然后才有了后面的身体和精神的纠缠。
喜桥的盼嫁,当然不是因为年龄,二十七岁,在喜桥看来,并不是太老。主要是她实在不想跟唐翠芝继续这样“纠缠”在一块了,她希望有了自己的家,找个理由将公婆接过来,至少可以让唐翠芝少一些这样奔跑过来见她的心。这样一想,喜桥还是打算先不给柳欢喜透露唐翠芝的个性为好,否则,因为情感还不够稳定,他怕是真的一撒手,就离去了。
吃完了早饭,喜桥就急忙跟柳欢喜告别。柳欢喜送她到楼下,打了车,然后挥手说再见。喜桥看一眼渐渐远去的柳欢喜,叹一口气,又忽然想起自己一分钱都没有,正着急着,一摸兜,竟然发现外面的小薄衫口袋里竟有两张一百元的钞票。喜桥鼻子一酸。这样的细心,江中鱼从来没有过,倒是他常常不知是粗心,还是吃软饭吃习惯了,在外打车,或者吃饭,都是喜桥来结账。而且,喜桥这样做的时候,江中鱼永远都理直气壮,喜桥实在没有见过这样的,但想起他说的那些诸如李安等吃软饭的名人,又慢慢说服自己,原谅了他。
喜桥赶到家的时候,大门依然紧闭着。喜桥不敢敲门,怕唐翠芝从沙发上杀猪般地嚎叫着冲出来。
喜桥从未将唐翠芝当成母亲看待,因为她根本没有成熟过,唐翠芝自己也拒绝成为母亲,尽管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她们是姐妹吗?当然也不是,她们从没有心心相通过。她们是一对从不肯妥协的敌人,或许,死亡也不能将她们彼此分开。喜桥还想起《笑林广记》里的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怕老婆的男人,在老婆死后,偶尔对着她的画像抱怨几句,忽然一阵风来,动了一下他的衣襟,他即刻吓得对着老婆画像求饶承诺再也不敢。喜桥有点刻薄地想,即便是唐翠芝死了,她心里的惧怕也不会少上一丝一毫,唐翠芝的魂魄必定会到她的梦里夜夜缠绕。
钥匙在锁芯里转动的时候,喜桥觉得它像一把刀子在她的心里搅动着,那咔哒咔哒的响声,竟然让她肌肉疼痛起来。喜桥记得读书时,每次考试她都会肌肉疼痛,而且尿频,高考的时候,她差一点就尿了裤子。唐翠芝骂她没出息,这点小事都经不起,又指桑骂槐,将金家的祖宗八辈都骂了一遍,不外乎是说她们唐家人有谋略、有勇气、能做大事等等。其实,算上唐翠芝在内,唐家的人,除了一个在市里新华书店工作的小姨,基本没有什么有钱人或者有文化的人。就这一个小姨,还因为瞧不上唐翠芝,从来不与她来往。
老房子的木制防盗门吱嘎一声打开,房间里安静得让喜桥有些惊慌。那一刻,她倒是希望唐翠芝冲出来,将她劈头盖脸恶骂一通。可是,什么也没有。房间里依然是昨晚的样子,沙发上有一团揉搓的毛巾,大约是唐翠芝擤鼻涕用的,茶几旁的凉拖左一只右一只地横陈着,带着一股子怨气,喜桥养的栀子花,十几个花骨朵,一个也没有少,吊兰也在晾衣架上静静挂着,几只麻雀在对面窗外的杨树枝干上冲着喜桥叫了几声,这把喜桥给吓了一跳,好像有人在监视她一样。
所有迹象都表明,唐翠芝已经走了。可是,她是怎么离开的呢?她难道有孙悟空的本事,能穿越门缝?
正侦探似的推理着,门外有人敲门,喜桥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以为是唐翠芝回来了,她几乎一步就冲到了门口,开了门,却见居委会老阿姨,探头探脑地张望着。看到喜桥,即刻带着一股子怨气道:“你是金喜桥吧?”
喜桥点头,不知平日和善的老太太,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只见老太太像被唐翠芝附了身似的,喋喋不休地指责起来,“昨天晚上你妈一个劲地哭,把楼下小两口刚生的孩子都给惊醒了。问了才知道是你这不孝顺的闺女把你妈锁在家里,自己出门去了。你就不怕你妈饿死啊?看你这孩子也不像没心没肺的样啊,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喜桥赶紧转换话题,及时制止了她,“哎呀,阿姨,实在抱歉,我是真的粗心,将我妈给锁在家里了,你知道她现在去哪儿了吗?”
老太太嘴一撇,“连你妈去哪儿都不知道,这还叫粗心?这简直叫不仁不义!你妈白养了你二十多年!”
喜桥尽量温和地说:“阿姨,我是真的着急呢,如果您知道我妈去哪了,告诉我好吗?她一个人在省城人生地不熟,我担心死了。”
老太太这才清清嗓子,说了重点,“好在你妈在窗户旁边,看到我在晨练,就将钥匙扔了下来,让我给她开了门。你妈眼睛都是红肿的,估计哭了一晚上,你不会连你妈手机号码都不知道吧?赶紧打电话啊,姑娘啊,惹你妈生气没什么好处,这不是哄小孩子,一哄两哄就完事,女人一到更年期,可是会生气半个多月,都想不开,我那时候啊,就是这样,差点伤了身体……”
喜桥赶紧打断了老太太的“往昔回顾”,“阿姨谢谢您,我现在就找她去!”
老太太有些怅然,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一肚子还没有说完的话,扶着楼梯,自言自语着,一步一步下了楼。
喜桥坐回沙发上,战战兢兢地拨了唐翠芝的手机,打了三遍,始终无人接听。她胡乱翻着手机通讯录,看到金小贝的名字,赶紧拨过去。不想,刚一接通,就被挂断了。喜桥心里一惊,继而害怕起来,想必金小贝一定是知道了这事,唐翠芝一定添油加醋地给金小贝哭诉了一通,否则,金小贝是不会挂电话的。
果然,喜桥发个问号过去,金小贝很快回复过来:你是早就想摆脱掉妈还有我,着急结婚嫁人了吧?!
喜桥眼前一黑,之前还只有唐翠芝一个人跟她搏斗,如今又添上一个同样尖酸刻薄金小贝,她直接跳河自杀算了!
喜桥决定采取冷淡策略,静候唐翠芝的回应,反正现在从金小贝口中得知了唐翠芝没有跳河也没有喝药,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那就行了。趁着这两天与唐翠芝停战,喜桥决定去找已经结婚的闺蜜李响逛街消遣。李响是喜桥大学时的同学,两个人都在文学院,因为对文字共同的喜好而成为好友,算是那个时代的文艺女青年。只不过李响很早就放弃了单身文艺女青年的生活,大学毕业不久就热火朝天地投入到了婚姻生活之中,并在次年生下了一个女儿。
两个人一个忙着谈工作,一个忙着带小孩,所以虽然在一个城市,却两三个月也难得见上一次。李响在接到喜桥的电话后,就豪放地“骂”了她,“你还记得找我啊?我还以为你早就被某个大款给包养成金丝雀了呢,连点声息也没有,你说你守着这如玉身还不嫁入凡间干吗呢?难不成你想出家?读书时班里可就你最文青,对男人一脸不屑一顾,现在知错了吧?男人都奔20岁的小姑娘去了,你这二十七八的就等着三流男人们来找吧!”
喜桥知道她一向豪爽,也喜欢她这股子坦诚泼辣劲,做事毫不拖泥带水,不像喜桥,犹豫再三也拿不定主意,否则,不会将婚姻大事拖到现在。所以她也不生气,任李响机关枪似的一阵扫射后,才发表自己的高见,“哎呀,好歹你也是做过文艺女青年的人,怎么就不懂我那点虚荣心呢?还不是为了多吊几个金龟婿,多阅几个美艳男?像你这样有什么好,早早地嫁人生娃,当人媳,做人娘,连个外遇的机会都没了。”
李响听了哈哈大笑,随后又压低了声音道:“我给你讲一个秘密,我恋爱了,预知真相,请速前来。”
李响卖了个关子,还真就勾起了喜桥的兴趣,简单收拾一下,想着李响天天做奶妈,肯定精致不到哪儿去,所以喜桥也没有刻意打扮,算是跟李响这家庭主妇拉近一些距离,省得她见了自己心里憋屈难受,嘴上更是无限刻薄。
到了李响家,一推门进去,先是一只小哈巴狗朝喜桥吼叫了几声,然后一个小女孩一路爬了过来,朝她嫣然一笑,之后又是在厨房忙碌的李响的母亲,带着礼节性的微笑,朝喜桥点了点头,又将水果端上来,这才朝虚掩着门的主卧高喊了一声,“李响,客人来了!”
李响嗓门比她老妈更高,“妈,你先帮我招呼着,我马上就好!”
老太太不悦,“结婚了也没个结婚的样子,也不知道管管孩子,整天瞎打扮些什么?又没有男人追你了,干吗这么兴师动众地涂脂抹粉?!”
喜桥一听,心里郁闷了一下,难道李响真有外遇了?她以前来,也不见李响这么带劲地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