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一天累得很了,一夜无梦,直到不屈不挠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林星辰才睁开眼,发觉已是天光大亮,赶紧爬起来套上衣服,一边朝外走,一边随手理理刚长出来的短发,赶去给人开门。
“来了来了,不用敲了。”
一开门,外面站着的果然是贺国庆。林星辰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这么早……找我有事吗?”
“不早了。”贺国庆指指天上明晃晃的日头,憨憨地笑着,“俺奶奶说了,你刚回来住,肯定有不少活要做,就让俺过来帮忙。”
“这样啊……”
林星辰对这祖孙俩的热心实在无语了,但看看自家院子的破落样,还有那空荡荡的祖屋,需要清理和添置的东西着实不少,尤其是那些体力活,若是没有他这样的大块头帮忙,她还真搞不定。“那就麻烦你了。对了,国庆,你平时都做些什么?不工作吗?”
“工作?”
贺国庆挠挠头,想了下,说:“俺都是听奶奶的话帮人做事,什么是工作啊?”
林星辰再次无语了,通过昨晚的交流,她已经清楚这个憨厚的农家汉子虽然看起来人高马大,但自幼父母双亡,贺奶奶一个人带大他,也没读过什么书,有点傻乎乎的,心眼倒是很好。
“好吧,你在这里帮我做些事,回头我把工钱给你奶奶,让她给你攒着,好不好?”
“好。”
贺国庆一个劲地点头,不管明不明白,反正奶奶说的话,什么都听准没错。
林星辰领着他进了门,看看破败的园子,一时间,也不知从哪里开始入手,只得对他说道:“不好意思,我刚起来,先去收拾一下。你先帮我打点水烧上,厨房那炉灶我还不大会用。”
贺国庆应了一声,忽然望着她的脸笑了起来:“妹子,你笑起来多好看,以后常笑笑吧!”说罢,转身就朝厨房那边走去,反倒留着林星辰自己站在原地发呆。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无法想象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居然在这个时候,会莫名其妙对这个陌生人笑出来。难道,傻笑也会传染?
不管怎样,林星辰感觉到在这里,可以完全放下从前的一切,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贺国庆虽然没有成人的智力,却比大多数人都要过得快乐,跟他在一起,连带着她也轻松起来。
两人光是收拾屋子就收拾了大半天,然后去村口的小卖部里采购。林星辰发现这一百多平方米的小卖部居然挂着家乐福的牌子,黄底红字显眼得很。进去一瞧,还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到床褥蚊帐衣物样样都有,虽然质量不咋地,但胜在价钱便宜,店里的老板娘看到是贺国庆领来的人,招呼得很是热情。林星辰见她眼神颇为暧昧,想着赶紧去拿了东西就结账。可家里需要的实在太多,这么一会儿工夫就买了一大堆,林星辰正发愁怎么运回去,就见贺国庆从外面弄了辆手推车来,冲着她叫了一声。
“妹子,我从三叔那借了辆车,放这上面吧!”
林星辰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顿时大喜,赶紧跟老板娘结账。没想到那老板娘一边算账一边打趣地笑道:“我说国庆啊,这是你奶奶给你找的媳妇儿吗?还真漂亮呢,买这么多东西,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不是的……”林星辰尴尬得脸都红了,还不知怎么解释,就听贺国庆说道:“哪儿啊,李婶你甭乱猜了。林小姐是岳家老宅子的人,奶奶让我在她家帮忙呢!”
“岳家老宅子?”李婶一惊,打量了林星辰一番,眼神顿时变了样,“原来是老岳家的人啊,难怪……难怪……这是回来玩,还是打算长住了?”
“长住,以后还请您多关照了。”林星辰见她眼神古怪,也不愿跟她多说,匆匆应付了过去,结了账就催着贺国庆搬东西走人,走出老远,还觉得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浑身都有些不舒服了。
收拾好住的地方,林星辰带着买好的礼物,跟贺国庆去了贺家谢谢贺奶奶,又被这祖孙俩留下来吃晚饭。吃饭时贺奶奶不住地跟她念叨以前老岳家的事,她这才知道,当初外公在这象耳山可是名人,而妈妈则是村里的一枝花,可惜后来非要跟着爸爸走,跟家里闹得很不愉快。所以不论林观殊生意做得多大,多有钱,外公都不愿去城里沾他们的光,宁可自己在村里养老。只是外公外婆相继去世之后,林家人在城里风光一时,哪里还记得这破落的老宅子,所以这里压根就没人打理。村里人开始是敬畏岳家,后来见一直没人管,就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偷摸着进去,今天偷点明天摸点,把个好端端的房子生生给弄成了荒宅。
贺奶奶说得感慨,林星辰听得也有些唏嘘,想不到爸妈以前还有那么浪漫的一段,更想不到岳家这朝晖山庄还有这么多故事。到了最后,没想到贺奶奶又小心地问了一句:“姑娘啊,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是就住几天呢,还是打算长住?”
同样的问题,林星辰倒是不好意思敷衍贺奶奶了,有些汗颜地说道:“我……我还真没想好。贺奶奶,不瞒您说,我是一个人回来,没想到山庄地方这么大,就我自己……真不知道能不能待下去。”照她原来的想法,也只是在这里先避避风头,最好是能够找机会卖了这块地,另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城市,从头开始。毕竟,她从小在城市里长大,习惯了那种生活,而对这村子里简陋的环境实在难以适应。
“嘿,那有什么!你缺什么跟国庆说一声,让他帮你就是了。”贺奶奶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是你们老岳家的根,你一个人不在这里还能去哪儿?这年头城里人还都往咱们这里跑,说这是风水宝地,什么养生长寿,你不好好守着这地,让人糟蹋了可对不起老岳家的祖宗啊!”
林星辰听得背后冷汗直冒,老岳家的人,从妈妈那辈就再没有姓岳的了,她自个儿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守着这块地能怎样?但又不好当面反驳这个热心的老奶奶,只能先喏喏地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等晚上回了自己家,看看屋里焕然一新的装饰,虽然有些土气,但好歹像个家的模样了,林星辰也有些感叹,可这么一来,兜里的钱也去了一半。守着这山庄,贺奶奶说起来容易,可偌大一片地,都荒废了这么些年,让她一个从没干过活的小丫头来弄,又能干得出什么名堂来。
白天贺国庆找了村里的电工,给拉了根电线进来,好歹接上电,屋里不至于黑灯瞎火的。林星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顺便打开了手机,准备充电的时候,看到里面有好几条短信,大部分是高展翔发来的,显然是追问她的去向,她果断删除并拉黑了这个人。从他卧底欺骗开始,她就根本不应该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妈妈的事,林家的事,都只能靠自己。
除了高展翔之外,还有一条信息,是温如熙发来的,内容很简单:“保重,等一切安好,我会去找你。”
虽然只有短短十来个字,可林星辰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只觉得心头暖暖的,有多少苦楚辛酸,都在瞬间被治愈。小心将信息保存在了手机里,这样就算以后换卡也不会遗失。保存好信息,林星辰这才关上了手机,长长地出了口气。
等一切安好,他会来找她。
不知道,一切安好需要多久,但她知道,她会一直在这里等他。
贺奶奶说的所有理由,都比不上这一句。
走出房间,林星辰站在四合院当中的空地上,仰望星空,北边氤氲重重,唯独南部山区这边,如同藏蓝的天鹅绒,缀着点点星光,美丽得如同儿时的梦。这里的空气也比城里要纯净得多,尤其在晚上,清冷冷的吸入胸口,让人顿时神清气爽。难怪贺奶奶一个劲地夸这里,倒也不算是自卖自夸。
目光所及的,是一片荒芜。
林星辰知道,除了自己能看得见的前院,后面还有更大的一片地是属于朝晖山庄。她那份合约里,明明白白写着,占地面积199亩。这百亩荒地,就是她以后生存的地方。
而她,能干什么呢?
跟贺奶奶聊天的时候,她已经知道,如今的象耳山,正儿八经种地的人已经很少,原本就是半山区的村落,如今靠着新开发的旅游景区,做点小买卖或者去城里打工,都比在地里辛辛苦苦一年挣得多,所以村里的男人们大多都出去打工赚钱了,种地的反倒是女人居多了。
林星辰也知道,就算想将山庄出手,一时半会儿不一定找不找得到买家不说,爸爸那边的官司没了结,还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自己,眼下也只有暂时守着这里,还要等着温如熙……可就这么干耗着,自己那点钱也撑不了多久,总得想个赚钱的法子。
一想到这个,林星辰就忍不住看着自己的双手叹息起来。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做过家务,十指纤纤,一个茧子都没有。可如今就要靠这双手,靠这块地养活自己。从败家女转变成农妇,这种落差还真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的。
坐在水井旁边的青石台上,看着夜色笼罩下的朝晖山庄,林星辰静静地想了许久,许久,一直到后来回屋睡觉以后,连梦里,都是那片星空下的荒地。
只是,从明天开始,她要用自己的手,去改变它。
第二天开始,林星辰带着贺国庆,一起走遍了整个朝晖山庄。
真正自己走了一遍,才知道老岳家当初在这里花了多少代的心血。从前院的花园、四合院,到后面的山坡果林,西园还有个半干涸了的荷花池,除此之外,居然还有几个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温室。贺国庆看的时候直跺脚,说那是岳朝晖当初最喜欢的花房和菜园,岳家人都不喜欢吃用农药喂大的瓜果蔬菜,所以自己弄了这么个地方,自给自足。想不到岳家两老过世才几年,就被人糟蹋成了这样。
林星辰听得有些咂舌,这么大的地方,外公和外婆年纪那么大,怎么自己打理。
贺国庆这才告诉她,岳朝晖是老派作风,说得多,动手的机会并不多。当初两老在世的时候,都是从村里雇人帮忙,贺奶奶带着他,那时就一直在岳家帮忙,所以对这里格外熟悉,感情也比较深。
听他说着自己小时候,由岳朝晖指导着学习种菜掐苗,林星辰不觉有些笑意,难怪贺家祖孙对自己这么热心,原来都是外公留下的福荫。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但那后人不好好经营的话,纵使树再大也有枯死的时候。
贺国庆一说起小时候就滔滔不绝,连种个黄瓜都能说上半天,林星辰一边听一边走,走到半山腰就累得满头大汗,看看山上密密的果林,有些气喘吁吁地问道:“这果园还有果子吗?都是些什么树啊?”
“大部分是苹果和梨,还有几颗杏树和石榴树。对了,岳爷爷当初还特地种了两棵樱桃树,说是他外孙女爱吃,可后来没人照料,不知道现在还结不结果子了。”说起山上的东西,贺国庆如数家珍,只是看到果树上寥寥无几的青果,又有些沮丧起来,“唉,岳爷爷说过,这树也跟人一样,都得精心照顾,否则就不会开花结果……”
“谁说的?”林星辰原本也累得半死,忽然看到前面一株矮树枝头,挂着几颗红艳艳的果实,顿时眼睛一亮,“你看那边是什么?”
贺国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一喜:“石榴!想不到还剩下了几个,那些猴崽子居然没偷光!”
林星辰忍不住轻笑了起来,看着他连蹦带跳地跑过去,摘下枝头的石榴,送过来递给她。剥开外面的皮,露出里面的石榴籽,一颗颗鲜艳欲滴,犹如美丽的红宝石一般,一口咬下去,满口香甜。
鲜红如血的石榴汁染在唇上,比任何一款名牌唇膏都要来得娇艳自然。自家里出事以来,她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过去的都已经过去,该来的总会来,石榴树在无人的地方都可以一样结出鲜甜的果实,只要不放弃自己,她终究会走出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