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落吧/落得纷纷簌簌呵/每一瓣/每一片/迸溅着我鲜红的泪珠/却不肯即刻化土”
“要层层叠起/层层叠起呵/铺满你门前的小路/呵暖你脚下的冻土/严寒便再也无法伤你跋涉的双足”
“还是要开/开得如云似锦呵/每一簇/每一树/怒放着我烈火的赤忱/就算花凋/也要随风作舞/随风作舞呵/照彻那惨白的天幕/灰暗便再也无法/染你明亮的双目”
……
好悲壮热烈的爱情宣言,掌声潮涌,红菲高兴地向四方做拱手状。
小颖越来越紧张,她的手冰凉,夏亭和红菲一人一边地握住她的手,源源送暖。
轮到小颖了,她穿着一件白底素花洋装,发上细细地束了条浅蓝色的缎带,脸红红的,可怜的白兰士灯泡。
她不敢望台下,尤其知道祝新就坐在正中第一排。
也许这是唯一一次他在台下,可以这么集中视线思想去注意她的时候,她是平凡的女孩,而今天,她必将集中所有勇气力量,盛开出最美丽的自己。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
“还是/走吧/轻轻地转身/轻轻地飘下/不知道在落尘之前/会不会忽一回眸/再起那份幽怨洗过的牵挂”
“我把花期误了/黄昏时才含着羞涩到达/却听见有人说/燕子已衔走朝霞/秋蝉已把歌喉唱哑/太阳即将开始远足/冬天不再有童话”
“那么/他呢/我曾允诺过/要用淡紫的花瓣/温暖他寒夜的身影/我曾幻想过/要用翠绿的枝头/为他遮掩漫天风沙/我知道天已黑了/还是毫不犹豫地/盛放我所有的热烈/只为了/只为了/让你知道/我来了/多黑/也不在意/多冷/也不害怕”
……
“这个冰凉的夜/我怀着渐渐寒冷的盼望/而你/早已找到栖居的家”
……
“还是/走吧/好像开花/就为了/在一个没有月光的晚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轻轻飘下”
她最后一句如梦般飘忽,淹没在掌声里,不知怎样回到座位上,她惊喜地微微抬头,却见祝新也正向她含笑望来,她不敢注视,又低下头来。
比赛结果有八个人通过,红菲、小颖自然不在话下,祝新念到利小颖时,微微停了一下,加了一句:“这是个情怀美丽的女孩子。”
红菲听了,夸张地捂住了嘴,小颖的笑意更深更浓,而脸,也当然红得更不像话了。
比赛后是狂欢的舞会,红菲和小颖高兴地跳起恰恰,不知何时祝新也舞过来,他友好地和她们打招呼,“我知道,你来了。”说这句时,他深深看了眼小颖,“你的诗很美。”小颖垂着脸低低笑着,“我写得还很幼稚。”
祝新真诚地说:“好好努力,会越来越好。哎,你很会跳舞嘛。”
红菲插嘴:“你是不是想约人家跳舞啊?”
这时有人在远处叫他,祝新笑道:“好啊,下周中文系学生干部换届晚会,我一定请你跳舞,约定你啦!”说完就匆匆挤出去。
红菲和夏亭相视大乐,人多不敢造次。三个人推搡着跑出来,嘻嘻哈哈一气跑出两百多米,喘着粗气,嘿哟嘿哟的。
“这是不是就算开始谈恋爱了,呵?”红菲问。
“胡说什么啊。”小颖骂道,声音却有无尽的欢喜。
“至少得拉了手之后吧。”夏亭猜测道,大家都缺乏经验。
“那还不容易,下周他们跳舞,又何止拉了手,还要摸腰呢!”红菲大大咧咧地说。
“这么色的话你也敢出口,我打你!”小颖重重出拳,红菲早躲到一边去了。
中文系的墙报上新出了一期“园丁谱”,介绍老师们的简历和著作。红菲挤在最前面,早已把苏老师的资料看个烂熟。
语义学课上,老师在上面自我陶醉,学生在下面自我陶醉。
小颖在看海子的诗集,红菲在看一本星座算命书,夏亭是负责记笔记的,却不知何时,她的思绪已游离开去,在“语义分歧产生的社会因素”后面,写了几十个“秋子”。
秋子,秋子,秋子秋子秋子秋子。
冷不防红菲凑过来,小声说道:“绝配啊!”
夏亭忙用手遮掩,“啊?”
“看这里,水瓶座和双子座,速配率,百分之百!”红菲没注意她的慌乱。
“看这干吗?”夏亭不解。
“苏老师是双子座啊,六月二日,是个双面性格的人,外表害羞含蓄,内心热情豪放,嘻嘻,等着我去开发呢!”红菲笑着。
夏亭温柔地拍拍她的头。
红菲继续兴致勃勃地勾画她的蓝图,“我要考研,考上了,再向他表白,那时我不仅很苗条,而且很有学问,配得上他吧?”
夏亭笑了。小颖却泼过一盆冷水,“那时候,苏老师早就结婚了,又不是你交了定金的,凭什么等你啊!”
红菲急了,“臭小颖,再乱说下周你鼻头生疮,和Eight-Eight跳不成舞!”
小颖得意地做鬼脸。
又是个晴朗的早晨,红菲的脚彻底好了,再没什么偷懒的理由,又开始跑步。
跑回来,天边正是绯红的朝霞,路边有飘落的成朵的紫荆花,红菲小心地拾起,吹掉上面的土,优雅地擎着,她感觉自己是个淑女。
像以往一样,走过教工宿舍大楼,心中暖暖地往五楼第二个阳台看去。
啊?!
那熟悉的阳台,熟悉的位置,除了挂着苏老师那几件朴素的衣物外,还多了件年轻女子的花裙子,甚至还有一套粉红色的胸衣和内裤。晨风荡漾着,把这排衣服哗啦啦地吹近了,再近了,亲昵地轻轻摇摆。
好像有一把利剑从高空跌落,正中红菲的心。
她的眼泪马上排山倒海地涌出来,根本无力再看第二眼,就飞快地往回走,往回跑,踉踉跄跄地,泪眼看不清去路,几乎撞到人。她不管,熟悉的人叫她,她不听,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快跑,快跑。
在宿舍门口她终于撞到了抱着水盆的小颖,“喂,你干什么,鬼追你啊!”
她把小颖拨开,冲进宿舍,两手不停地抹着下雨似的眼泪,哽咽地说不出话。
夏亭慌了,扳住她的肩膀,“怎么了?红菲,怎么了?”
红菲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喊出来,扑在夏亭的肩上,昏天黑地地大哭了一场。
红菲失恋了。
入夜,人初静,秋天的夜空,星星满天。
路灯沉默,风儿很轻,在校道上徘徊的三个女孩,心事重重。
“太恶心了,我真是想不到!”红菲双眼红肿,语气悲愤。
夏亭婉转地劝,“其实,他这个年纪,要是没有女朋友,才不正常。”
“可是他们怎么能在一起住!”红菲恨恨道,“在学校里,有伤风化!”
小颖忍不住低声说:“只有你会去注意吧,我们可无所谓。”
“可他平常在我们面前表现得那么害羞、纯洁,欺骗我们的感情!”红菲不服输。
夏亭道:“老师其实也是无辜的,他怎么知道你对他情有独钟?”
“我为他死啃康德老头子的书,为他改变形象,为他减肥跑步,穿该死的窄裙子、高跟鞋——”
小颖飞快地插上一句,“还崴了脚。”
“我为他睡不好觉,他有病我牵肠挂肚,我为他整个人都变了,他就没有感觉吗?”红菲的眼泪又出来了,哽咽地说一句,“为了能瘦一点儿,我几个月都没吃饱过。”
小颖默默地搂住她的肩,红菲又低低啜泣起来。
夏亭想使气氛轻松点儿,抬头望望,说:“这样吧,我们来接紫荆花瓣,接到了,我们就会如愿以偿,好吗?”
她心急地跑来跑去,伸长双手,去接那在微风里徐徐飞舞的落花,可是,甚至接近手指尖的距离,却就是接它不住。
她更急了,清凉的天气,竟跑出一身汗。
红菲眼红红地拉住夏亭,“行了,我好了。”
夏亭担心地看着她,红菲抽抽鼻子,“变来变去,自己都没了,东方淑女不是红菲,要是有人真的喜欢红菲,不会在意她淑女不淑女,不会在意她好看不好看,不会在意她多一点儿脂肪。”
“对呀!”小颖高兴地打了她一下,“你终于懂了!”
红菲眼巴巴地看着小颖,“不会在意是否多一点儿脂肪,也不会在意多吃一支雪糕——明治雪糕。”
小颖会意,又恨又笑地看着她,“又想敲诈勒索,好好,今天我请客,庆祝你恢复自由。”
小颖去买雪糕,夏亭和红菲走到中文系学生会办公室窗外,红菲说:“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他,一想起那件事,心就难过极了,不过和你们说了,心里会舒服好多。”
夏亭正想答话,眼光不经意往学生会办公室里一瞥,愣住了,红菲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几乎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