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不见小包子有半个月了,水璐以为,他再也不会理她。
心情一直在谷底,干什么都蔫蔫的,只想睡觉,醒了翻个身继续睡,有时连饭都不吃,她们就轮流给她打,甚至为她买菜回宿舍煮,那样的宠溺。
她不愿劳烦她们,自己原是卑微的人,连享用人家的好意都会不安。
懒懒地去饭堂,木木地排队,周围的嘈杂如海浪,自己像一小片舢板。
“你排米饭窗,我排炒菜窗,分工合作,节省时间。”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交代一句就跑了。
不用回头她就知道那是谁,眼眶一热,她极力忍住。
还是觉得有点儿尴尬,那次之后,这样面对面吃饭,总不免生分。
小包子也是吧,只顾低着头扒拉饭,她偷眼瞧他,胡子长了,瘦倒没瘦。
“对不起。”她很轻又很含糊地说了句。
“啊。”小包子含着饭菜看她一下,眼光里有不及收敛的温情。
他咽下食物,喝了口汤,清清嗓子,好像这才可以正式发言:“我说真的,我不生气,只是心里难受。但后来理解了,你和那个潘分手所以心情很坏,我就寻思,幸好那天我在那儿能让你发泄一下,要是换了其他人,你肯定憋着,憋坏了。”
水璐眼眶又是一热,听得小包子咳嗽一下继续说:“不管什么潘什么美国,让他俱往矣吧,我小包子不会移民,要移也是黏着你一块儿移,这句话一百年不带变。”
什么意思,表白还是誓言,饭堂这么吵,还开着电视,水璐心里好慌,脱口却是:“我比你大三岁呢!”
“女大三,抱金山!”小包子又是那副神气的样子,“我从小就相信这个。”
水璐心里嘀咕了半天,不是“砖”吗?
好吧,既然是他,那就这样吧。
隔天孟结在宿舍正式宣布,“以后再不许叫人家小包子黏豆包小胖子小馒头小南瓜之类的奇怪外号。”
裴裴奇怪,“没谁叫他小南瓜啊。”
阿茜看着孟结坏笑。
孟结忙正色道:“这是对黄志勇同学和水璐同学的尊重。”
秋天真好,好干净的蓝天。
水璐和孟结站在阳台上。
“如果这是爱情,我的爱情是不是比别人窝囊?”水璐望着天,轻轻地说。
“爱情不是用来跟人比的,又不是参加奥运会,也不是用来给别人看的,又不是走时装秀。”
水璐听着。
“快不快乐,谁能比你更清楚?”孟结含笑看她。
“谢谢你。”水璐说,“你知道我的意思,这声谢一直压在心里,我很笨。”
孟结搂住她的肩,声音轻快地说:“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我谁都没说。”
“追我的人很多,可我一个也看不上。我爱的,又看不上我。”孟结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最爱谁吗?”
水璐摇头。
“我的论文导师。”
水璐差点儿尖叫,孟结的导师儒雅渊博,气质高洁,可是他不仅有妻有儿,而且快六十了。
孟结用食指压住唇,笑道:“好了,我有你的秘密,你有我的秘密,咱们谁也不欠谁的,心里不压了吧?”
目光还是回到天空,又高又远的天空。
12
最后我们要看看,黄志勇和水璐的爱情生活。
“璐璐姐,今天晚上去看电影吧?”
“璐璐姐,我给你讲个段子,有点儿色的。”
水璐心里有点儿郁闷,都在一起了,还叫得那么——
她尝试暗示,“小包子,你每次叫我都三个字,太生了,可以省个字嘛!”
“叫什么,璐姐?”
“还可以省一个字。”循循善诱。
“姐?”
直接晕倒。
水璐抱怨,“小包子,跟你一起走我不敢穿高跟鞋。”
“我还会高的,老师说二十六岁前男人都会长高。”
“我看不出什么迹象。”
“不骗你,上个月我穿鞋测,一米六九,这个月穿鞋测,有一米七一呢!”
“我相信,是你的鞋长高了。”
水璐又抱怨,“小包子,跟你一起走我要装嫩,连长裙都不敢穿。”
“我十岁就发育了,我妈老说我早熟,我初中的同桌还说我少年老成!”
“然后到十五岁就停止了发育。”
“我告诉你要是不刮胡子,我起码老十多岁!”
“今晚记得把剃胡刀扔掉。”水璐心里说。
“璐璐姐,中午吃酸辣面好不好?”
“饭后最好吃点儿葡萄,对不对璐璐姐?”
“月亮真好,璐璐姐来杯哈密瓜汁多好。”
“璐璐姐,写不出论文,吃雪糕可以活跃思维。”
“小包子,你怎么整天就会想这个,难道我们拍拖除了吃喝就没别的吗,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儿呢?”
小包子脸有点儿红,扭扭捏捏地看水璐一眼,“璐璐姐,你是不是想到那方面去了?”
“还没拉过手呢,就抱,真是的。”
“排名不分先后嘛。”
静静地听心跳声音。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怀抱跟别人的不一样?”
“无非比较肉。”
“多舒服多温暖啊,所以我天天说,不要总是在意一个男人的高度,应该在乎他的厚度。”
又一年的情人节到了,裴裴是最敏感的,提早一个星期召集姊妹的男友团购玫瑰。“水璐,你家黄志勇报名吗?批发价!”
“我才不想替他省,这钱该他花的。”水璐笑着说,有一点点骄傲。
裴裴耸耸肩。
情人节前夜,小包子打电话来,“璐璐姐,情人节我有两个方案,读给你听一下,A.一束玫瑰花、五串牛肉串,还可以加一个臭豆腐,B.一枝独立包装的玫瑰花和浪漫情侣套餐,有牛扒的。”
水璐一听就火了,“为什么不是一束玫瑰花加有牛扒的情侣套餐?”
小包子说:“我卡上钱不够。”
“你不是一直在存钱吗?”“存啊,前天同学来吃顿饭,昨天又请老师吃饭,玫瑰花又升价了。”
“你不是有兼职吗?”
“兼职的钱不是每个月都给你了吗?要不你先借我一点儿。”
“没门儿,给出的钱就是泼出去的水。”
“那我管我妈要。”
“你敢!”
不论怎样,今年的情人节,水璐的桌上有一束美丽的玫瑰,暗暗的甜甜的香气这样惹人,已经睡下了,半夜她又跳下床,悄悄地在花瓣上洒了几点水,贴脸上去,深深地嗅一下。
裴裴起来小解,迷迷糊糊地嘟囔一句,“水璐,你鼻子不过敏了吗?”
水璐悄悄吐吐舌。
今晚她对小包子说:“我一直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那时他们坐在大操场上,夜空的云悠悠地走,冬将尽了,春在动,迎面吹来润润凉凉的风。
她好想什么都告诉他,她想说去年今日,她在一个陌生的站台下车,仅仅是想逃,逃得那么快,下阶梯的时候崴了脚,没人理她,只有一个卖膏药的推销员跟她说了许多话,他姓潘,长得不错,笑容温煦,可惜他只想卖东西。那就是她的王子潘和情人节,可以一笑也可以一哭的,寂寞又荒谬的——情人。
谁知小包子脸一扭,说:“是不是那个潘占了你什么便宜,我不要听!”
然后他有点儿生气,真的吃醋了呢,她笑笑,还是算了。
便到了这个晴好的春日,小包子在上网,眯眯偷笑的样子。
“笑什么?”
“金融危机美国好多移民资产缩水,哼,那个我最讨厌的人,活该他移民!”他幸灾乐祸。
水璐哭笑不得,望见他白白胖胖的后颈,问:“为什么我小时候要咬你后脖子?”
“因为你说想吃包子。”小包子没回头。
于是有了恶作剧的心,水璐低下头,悄悄张开牙齿,却还是半途停下。
一颗心忽地很软很软。
“小包子啊。”她叫了一声,轻轻地拈下他衣领的一根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