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遥没想到,第二天李欣就打电话说定好了,让她明天就来。姚遥刚从河南回来,手头的案宗倒是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本来是想休息一下的,这下只好又上满了弦。幸好李欣那天走了以后,姚遥很及时地给安东打了个电话去咨询,求教这样的老人一般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一辈子和自己的原配爱得相敬如宾,为什么人家前脚离世,自己后脚就要续弦?而且是如此的急不可待,给自己的儿女不留一点的心理余地。
安东对姚遥说:“我在给老年人做心理咨询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一般的规律是,两个人都在世的时候,感情越好,一个人走以后,另一个人会越着急地组建家庭。而且,这样的问题通常都发生在男性身上。我就遇到过这样一个老头,跟你同学父亲的情况很像。也是老太太刚走,也就一个多月吧,儿子刚给料理完后事,老爷子就要再婚。儿子来找我的时候情绪特别激动,根本就接受不了。我仔细问过他,是接受不了父亲再婚,还是接受不了时间这么短。他告诉我,就是时间。儿子认为自己的母亲尸骨未寒,父亲就在这里给自己找后老伴,这是对母亲极大的不公。儿子和母亲的感情非常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仔细研究过他们家的组成结构。父亲母亲都是插队知青,但是父亲的家里有历史问题,插队的时候是背负着耻辱去的,在当地和一起去的知青也有隔阂。他母亲呢,家世清白,在插队的时候,冲破层层阻力选择了和他父亲在一起,所以他父亲对他母亲始终有一种感恩的心态。这种心态在日后漫长的生活中,起到了感情催化剂的作用,但是同时也使得他父亲背负了一个包袱。很难说两个人最初的结合是因为什么,但是无疑,他母亲的自主情感更多一些。后来,也是他母亲先回城,回到家里自己带孩子,找工作,恪守妇道地等着他父亲回来。而这个儿子呢,也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和母亲相依为命。父亲在若干年后才回城,无论是对家庭的贡献还是对儿子的照料,都没有达到一个父亲应该承担的标准。最重要的,是他父亲始终都依赖在他母亲的照顾之下,在乡下是,回到北京更是。这么多年来,他父亲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独立生活的信心。所以他母亲一走,父子两个人都很痛苦,儿子对于妈妈是单纯的爱,父亲对于母亲就不一样了,是失去了生活的依赖,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曾经背负了一辈子的‘报恩’心态没有了,他解脱了。所以,从需要上来说,他迫切地要为自己找到另一个生活的照料者;从情感上来说,他放松了,要自己选择一次。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要组建另一个家庭。我后来跟他儿子讲,这是你父亲对自己生活的一种选择,你不想失去母亲之后再看着父亲抑郁而终吧。所以,放手。但是我也告诉他,你要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仔细帮着父亲看看这次新的选择是不是靠谱!父亲现在是迷糊的,你得清醒。你要明确地表达你对他再婚的支持,但是劝他不要仓促,一定要在再婚之前把另一个人了解清楚,不然,再婚的结果并不一定会理想。后来他接受了我的观点。姚遥,我想你也要提醒你的同学,一定要对父亲的再婚有心理准备,一定得承受。只要明确告知父亲,自己对他的再婚不会阻拦,甚至会帮助,就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父亲的焦虑。他可能就不会这么着急。但是也要理解他,他之所以这么着急地想把保姆娶回家,目的很单纯,就是想有人照顾自己的生活。这是一个依赖了老太太一辈子的老头,你看那些活着的时候感情并不好的老两口,一个走了,另一个倒是能自己接着过。所以啊,感情这种事,一遇到生死关头,就成了双刃剑。”
姚遥放下电话以后,仔细想了很久。的确,在生死面前,感情的力量到底能有多大呢?
第二天,李欣早早在自己楼门口等着姚遥了。姚遥把车停好,看到了楼底下站着几个人。两个居委会干部模样的大妈,簇拥着李欣看着姚遥的车进来。姚遥一下车,几个人就迎着她过来。李欣赶紧拉着姚遥对两个大妈说:“这就是姚律师,我同学。”
姚遥赶紧跟大妈们打招呼。一个大妈说:“姚律师,你可得有思想准备,小欣她爸可是拧着呢,我们劝了多少回了,说什么都不管用。”
另一个大妈也说:“可不是。我们怎么想,都想不出来那保姆到底哪好,老头这是瞧上她哪儿了。”
姚遥笑着说:“两位大妈,我这也是赶鸭子上架,不一定能起到作用,我只能是尽力而为。一会儿咱们进去,我是什么身份啊?”
李欣说:“昨天大妈就给我们家打电话了,已经告诉了我爸,今天街道请了律师来讲解老年人如何防诈骗。说上次街道组织老年人去听,我爸就没去,今天要上门给几个没去的补补课。第一站就是我们家。你还得抓紧时间,我妹好不容易把保姆给支出去了,让她到三站地以外的家乐福去给我爸买东西,咱们得掌握好时间,别一会儿她回来了,咱们有什么话就不好说了。”
姚遥赶紧三步两步跟着她们上楼。家里,李欣的妹妹也在,给老爷子做好了早饭刚吃完,正收拾呢。一看见姚遥和李欣进来,心照不宣地跟姚遥用眼神打了招呼,大声对客厅说:“爸!王大妈她们来了,你们聊吧,我给你们沏茶啊!”
姚遥笑着进客厅,跟老爷子打招呼,说:“大爷,您好啊!”老头抬头起身,满脸笑容地给让座,一副老北京人的客气热情,让姚遥感到很亲切。
老爷子一落座,大妈就说:“这就是姚律师!这一年,咱们社区的老年人没少被蒙,什么上门推销的,什么电话诈骗的,我们就说干脆给大伙组织一次学习。你上次不是没来吗?这回人家正好有空,说再给咱们剩下那几个人补补课。让人家给你讲讲吧!”
老头笑容依旧,说:“好好!上次听说3号楼那老郑被人家蒙了一万多块钱,这可真是的,骗子防不胜防啊。”
姚遥笑着进入角色,说:“大爷,只要您脑子里有这根弦,时刻都想着这事,骗子就无处下手。您比如说,现在最多的是短信诈骗,有人给您发短信,说您的工资卡出了问题,被人盗用了,让您给提供卡号和密码,帮您查询。您要是相信了,给他一回,您卡里的退休金就成人家的了。”
老爷子笑着说:“这好防!我不用手机,我也不会看短信。”
姚遥笑着说:“还有一种电话诈骗。他把电话打到您家里,有的说您的电话欠费了,得赶紧交,要不就停机。然后告诉您怎么交,这一要通常就是几千块。您给了,就上当了。还有一种,是打电话给您,急急火火地说您的孩子出车祸了,生急病了,送医院了,他是您孩子的一个朋友,身上没带那么多钱,让您赶紧给打钱。遇到这种情况,千万别相信,先给孩子打电话,确定一下是真是假。一般这会儿孩子都上班上学呢,什么事都没有。”
姚遥用余光看见李欣直看表,就赶紧切入正题,说:“大爷,这事您都记住了吗?”
老头说:“记住了。您说的这些管用,没事我在家也得看看《法治进行时》什么的,得时常给自己提个醒。”
姚遥说:“对啊!还有一点,就是上门的那些人,您更得警惕!什么推销保健品的,什么上门给您做体检的,您最好都别让他们进。”
大妈说:“没错,有这样的人敲门您就给居委会打电话,我们来轰,轰不走我们就报警。”
姚遥说:“大妈说得对,就要这样。还有一种最可怕,原来都是发生在农村地区,现在我们发现大城市里也有了,都是针对独身老人的。这就是骗婚。有的骗子在婚姻介绍所登记,专门骗老年人上钩。开始的时候谈得可好了,跟您谈感情,照顾您,上门给您买菜做饭,还给老人花钱……谈到一个月以后,两个人就谈婚论嫁了,这时候骗子就会想方设法要钱,置办东西。还有的呢,干脆拿了您家钥匙之后,把您家值钱的东西一拿,就跑回老家去了。”
两个大妈冰雪聪明,一个赶紧搭腔:“这种骗子最可恶!我听说,专门骗老头!骗人家感情骗人家钱,真不是东西!”另一个也说:“可不是,现在什么婚托啊、骗婚的啊,真是不少。”
俩人正热闹地说着,忽然听到门响,本来已经陷入沉思的老头赶紧往门那儿看,说:“小黄回来了。”李欣的妹妹一脸无奈地迎过去,接过小黄手里的东西,问她:“是在家乐福买的吗?”
姚遥仔细看了看那个保姆,四十多岁,满脸沧桑的样子,脸上也没有奸诈的神情,相反倒是有几分生活磨砺的不易。她没有注意到姚遥,而是跟李欣的妹妹说:“没有。我看见物美也有,就在物美买了。”
李欣的妹妹刚想说什么,李欣拉了她一下,两个人看着保姆进厨房了。姚遥试探地说:“这是您家阿姨是吧?叫来一块儿听听吧。有时候老年人在家里,通常都只有阿姨陪着,要是阿姨也能有点警惕性的话,好多事件就能避免。”
李欣和大妈齐齐投来不解的目光。姚遥笑着冲她们点点头,一个大妈只好去厨房跟保姆说了句什么,保姆小黄用毛巾擦着手就出来了。
姚遥起身给保姆递了一张名片,自我介绍说:“我是妇联的公益律师,今天是来给社区的老年人做防诈骗的讲座。刚才我跟李大爷讲了,遇到有人敲门、打电话、发短信,说家里有人生病啊、在外面花钱啊、遇到车祸的时候,千万别轻信,先问问家人情况,再作处理。最好的办法就是打110报警,或者找居委会。”
小黄机械地点点头,用四川口音说:“晓得了。”
姚遥接着说:“这次我们是做老年人的法律咨询,下一步我们还会做外来务工人员的法律咨询。如果遇到被雇主拖欠工资,或者有什么纠纷,或者家乡有什么事情需要法律援助,我们都可以提供帮助。”
小黄抬头看着姚遥,眼睛亮了一下,接过名片,点点头,说:“那政策上的事也能咨询吗?“
姚遥说:“能啊!农业政策、医疗政策、养老政策……都可以,有些问题我解决不了的,还可以帮大家找专业的律师。我们有同事就是专门负责这些的。”
李欣和两个大妈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姚遥和保姆一对一地对话。小黄刚要说什么,抬头看见了这些人,又把话给咽回去了。姚遥明白了,起身告辞,说:“大爷,我说的这些您都记住了吧?你们有什么事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可以给你们提供咨询,不要钱的。”姚遥把“不要钱”说得重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