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送姚遥出门,还没上电梯就开始埋怨她:“你这不是暴露敌情吗?”
姚遥说:“我觉得你们家这保姆不像是奸诈之徒,可是也看不出她对你爸有什么感情。我觉得她脸上有怨气,像个怨妇。你说呢?”
李欣说:“你算说对了。刚开始相中她的时候,我妹就是觉得她长得可怜,到家里又说话没大声。我们家做什么好吃的,她都不馋,自己端个碗去厨房吃,平常里也没有花销。来的时候真厚道,谁想到憋着这个大宝呢!”
姚遥说:“咱们先空两天,看看动静。我觉得老爷子被我那么一说已经有触动了,你们抽空再试探一下。如果今天就说什么公证啊、财产继承啊,那咱们也太司马昭之心了,老头会抵触的。”
李欣说:“好吧,听你的。要是有情况,我可随时给你打电话!”
姚遥笑着回办公室去了。
没等李欣打电话,姚遥下午就接到了一个四川口音打来的电话,姚遥一听就知道了,是李欣家的保姆,小黄。
小黄在那边支支吾吾的,又有口音,想说什么又怕说不清楚。姚遥一听明白了,她想咨询孩子教育的问题。姚遥爽快地说:“是黄大姐吧!您有什么问题就问,我给您说。”
一声“大姐”让小黄放松了很多。她嘟嘟囔囔地说了句什么,姚遥听明白了,她是想问孩子教育的问题,好像还有高考的事。姚遥说:“这样吧,黄大姐,您抽个时间出来一趟,我们见面谈。这样我能详细地给您说说。”
小黄约了第二天下午一点半,说这个时候老头要睡午觉,也只有这个时候,她能出来。姚遥体谅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就干脆约在了小区他们楼下的小花园里。小黄很高兴地答应了。
下午,姚遥如约到了,还提前了五分钟。可是小黄也提前了,正在那里心神不宁地等着呢,一边等还一边左右观察,似乎怕被别人看见。
姚遥一路小跑过来,笑着跟小黄打招呼:“黄大姐,又见面了。您说,有什么事?”
小黄的眼睛里还是有一些不安,她看着姚遥,不确定地问:“姚律师,您真是不收钱的?”姚遥笑着说:“您放心吧!我真的不收钱,您有什么事尽管问。”
小黄这才放松下来,坐在石凳上说:“姚律师,您坐!”姚遥这才发现她手里还拿着一个薄棉垫子,给姚遥铺在了石凳上,说:“快霜降了,石头上冷。”
姚遥顿时对眼前这个女人充满了好感,她感谢地坐在垫子上,摸着垫子说:“您自己做的?”小黄点点头。姚遥说:“您手真巧。有什么事您就问吧,我一定帮忙。”
小黄搓着手问:“我儿子十六了,上高二,想上北京上学,行不行呢?政策允许吗?”
姚遥顿时明白了,她问小黄:“您是想让孩子在北京考大学吧?”
小黄眼睛有些亮了,她意识到姚遥明白了她想问的,点头说:“是。”
姚遥说:“这个问题有点麻烦。跨省转学是需要理由的,您在这边有亲戚?还是说能把孩子的户口办进北京来?”
小黄无奈地摇摇头。姚遥说:“那您这个想法基本上就不可行。就算您有能力把孩子办到北京来借读,高考的时候还是要回到学籍所在地去,这样,即使在北京接受了几年高中教育,回去再考,也不占便宜。因为省市之间的高考内容是不一样的,北京的教育不能覆盖全国的高考。”
小黄小声问:“那要是在北京考呢?”
姚遥说:“那就得解决孩子的户口啊!您怎么解决呢?”
小黄咬了半天嘴唇,欲言又止。姚遥也不说话,她看得出,小黄的内心在挣扎,她等着小黄自己挣扎完。
过了十多分钟,小黄才下定决心地问:“要是我成了北京人呢?”
姚遥不解地问:“您怎么才能成为北京人呢?”
小黄又斗争了很久,说:“我要是嫁给北京人呢?”
姚遥终于明白了。为了孩子,眼前这个女人在曲线救国,甘愿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姚遥耐心地说:“黄大姐,情况是这样的,即使您现在嫁给北京人做老婆,您的户口也不能进北京。您要是和北京人生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可以随父亲,落户在北京;如果您带着一个孩子,孩子要投奔继父,这是需要走程序的,这个程序走下来是需要时间的。还有,就算您把孩子的户口落在北京了,孩子可能已经上高三了,这个时间他来北京高考是不允许的,这叫做‘高考移民’。国家有规定,他的学籍必须在一个地方待够三年,才能参加这个地方的高考,不然是会被取消成绩的。这个事情您一定要三思。”
小黄的脸色晦暗极了。
姚遥接着说:“黄大姐,我为妇联做公益律师好几年了,我的经验是,咱们女同志,千万别为了别的事情来将就婚姻。有人为了报恩结的婚,有人为了孩子结的婚,有人为了找个人一起赡养父母结的婚……这些婚姻从开始就是不稳固的,到后来一定会出现问题,有的女同志还会遭受家庭暴力。我觉得您如果单纯是为孩子而考虑再婚,又没有感情,只是想找个北京人嫁了,这个太草率了。不仅会失去您自己的幸福,对孩子也不尊重。”
小黄不解地看着姚遥,说:“为啥子不尊重?”
姚遥说:“您想,您儿子都十六了,什么事不明白啊?就算他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妈妈为了自己而随便嫁了一个人,他会怎么想?他会理解吗?弄不好,还会把你们的关系搞糟。”
小黄用粗糙的手背抹去了一滴泪水。
姚遥说:“您的丈夫是不是……”
小黄哽咽地说:“死了好几年咯!建筑队的,给人家盖房子,掉下来,摔死了。死的时候我幺儿才八岁。我这么多年,吃多少苦都没啥子关系,都是为了儿子咯。我儿子学习好,人家说要是在北京考大学就能考得好,我们那里学校没得读,不如北京。我想让他上大学!”
姚遥感同身受地劝小黄:“大姐,您这种心情我特别能理解。可是您想想,就算您把孩子弄到北京来参加高考了,孩子一直是在四川上的学,学的内容不一样,老师教的也不一样,孩子到了北京未必适应,不一定就比在四川考得好。还有,谁说北京的高考就一定好呢?我知道的,每年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最多的中学可不在北京,在湖北。我们上大学的时候,班里两个最高分都是四川同学。您不是说了吗,孩子学得不错,那您就别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知道努力,肯学习,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就算不上北京的大学,考上海的、天津的、广州的,不也都可以吗?在成都上也行啊!您说是不是?”
小黄没说话,低头在想。
姚遥见时机差不多了,试探地问:“您说想嫁给北京人?您找着合适的了吗?是不是昨天那个大爷啊?”
小黄脸红了,沉默地点点头。
姚遥说:“黄大姐,您上半辈子命就够苦了。守寡这么多年把孩子拉扯大,眼瞅着就能享孩子的福了,您要是再婚,一定得找合适的、般配的。您找一个这么大岁数的,不得干等着侍候人家吗?您想过吗?这个岁数的老爷子,一定会走在您前头,就算他活着的时候对您好,他一走,他们家里的儿女怎么看您?会不会让您连个住处都没有?我可是受理过这样的案子,可不是吓唬您。另外,您对这段婚姻是有目的的,您知道老爷子有没有呢?他是因为爱您吗?还是因为老伴走了,他就想找个人侍候他,给他买菜做饭洗衣服?你们平常有交流吗?说话多吗?你对他有感情吗……这些事情您可都得想清楚,千万别冲动。不管是初婚还是再婚,都是一辈子的事情,出了问题,受伤最多的,往往都是咱们女人。”
晚上,姚遥回到家,庄重在做饭,说从河南回来了,也没吃上一顿好点的,今天给你改善改善。
姚遥心情渐渐好起来,帮着剥葱剥蒜。还跟庄重说起了李欣父亲和保姆小黄的这段事情。庄重笑笑,说:“你放心老婆,要是你走在我前面,我一定不娶了。”
姚遥也笑了,说:“那要看什么时候吧?八十了,是不用娶了,要是现在,我不信你不娶。”
庄重刚要说话,姚遥的手机响了,李欣兴奋地跟姚遥说:“还是你管用!经你这么一说,我爸主动跟我妹要求,让她给调查一下保姆的底细,说以防万一。”
姚遥说:“是吗?不过我觉得不用了。我估计,黄大姐这两天也会跟你父亲谈的。弄不好,人家还不想嫁了呢。”
放下电话,庄重问姚遥:“老爷子想通了?”
姚遥眼睛盯着葱白,说:“是保姆想通了。我告诉她,她从这段婚姻中得不到任何好处,她希望达到的目的根本达不到。”
庄重问:“她想要房子?”
姚遥说:“比房子更重要!她想通过改嫁,把儿子变成北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