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243100000002

第2章 梦珂(1)

这是九月初的一天,几个女学生在操坪里打网球。

“看,鼻子!”其中一个这样急促的叫,脸朝着她的同伴。同伴慌了,跳过一边,从荷包里掏出小手绢,使劲的往鼻子上去擦。

网那边正发过一个球来,恰恰打在那喊叫者的腿上。大家都瞅着她那弯着腰两手抱住右腿直哼的样儿发笑。

“笑什么,看呀,看红鼻子先生的鼻子!”

原来那边走廊上正走来一个矮胖胖的教员。新学生进校没多久,对于教员还认识不清。不过这一个教员,他那红得像熟透了的樱桃的鼻子却很惹人注意,于是自自然然把他那特点代替了他的姓名。其实他不同别人的地方还够多:如同眼呢,是一个钝角的三角形,紧紧的挤在那很浮肿的眼皮里,走起路来,常常把一只大手放到头上不住的搔那稀稀的几根黃发,还有那咳嗽,永远的,痰是翻上翻下的在喉管里打滚,却总不见他吐出一口或两口来的。

这时他是从第八教室出来,满脸绯红,汗珠拥挤的在肉缝中用力的榨出,右手在秃头上使劲的乱搔,皮鞋也便在那石板上大声的响;这似乎是警告,又像是叹息:“唉,慢点呀!不是明天又该皮匠阿二咒我了。”

气冲冲的,他已大步的走进教务处了。

操场上的人都急速的移动,打网球的几个人也就随着大众向第八教室走去。谁不想知道是不是又闹出了什么花样呢。

“是怎么一回事呢?”一个女生抢上前把门扭开。大家便一哄的挤了进去。室内三个五个人一起的在轻声的咭咕着,抱怨着,咒骂着……靠帐幔边,在铺有绛红色天鹅绒的矮榻上,有一个还没穿好衣服的模特儿正在无声的揩眼泪;及至看见了这一群闯入者的一些想侦求某种事件的眼光,不觉又陡的倒下去伏在榻上,肌肉是在一件像蝉翼般薄的大衫下不住的颤动。

“喂,什么事?”扭开门的女生问。但谁也没回答,都像被什么骇得噤住了的一样,只无声的做出那苦闷的表情。

挨墙的第三个画架边,站得有一个穿黑长衫的女郎,默默的愣着那对大眼,冷冷的注视着室内所有的人。等到当她慢慢的把那一排浓密的睫毛一盖下,就开始移动她那直立得像雕像的身躯,走过去捧起那模特儿的头来,紧紧的瞅着,于是那半裸体女子的眼泪更大颗大颗的在流。

“揩干!揩干!值不得这样伤心哟!”

她一件一件的去替那姑娘把衣穿好,正伸过手去预备撑起那身躯时,谁知那人又猛的扑到她怀里,一声一声的哭了起来。

好容易才又扶起那乱蓬蓬的头,虽说止了哭声,但还在抽抽咽咽的喊:

“这都是为了我啊……你……我真难过……”

“嘿!这值什么!你放心,我是不在乎什么的!把眼泪揩干,让我来送你出去。”

当她们还走不到几步,从人群里便抢上一个长发的少年,一面打着招呼,一面便向她述说他不得不请她慢点走的理由,因为他很伤心这事的发生,他很能理解这事的内幕,所以他想开一个会议来解决这事。同时又有六七个人也一齐在发表他们个人的意见。声音杂闹得正像爆豆一样,谁也听不清谁的。但她却在闹声中大叫了起来:

“好吧,这时你们去开什么会议吧!哼一一我,我是无须乎什么的。我走了!”于是她挟着那泪人儿挤出了人众,急急的向教室门走去。

教室里更无秩序的混乱了。

“喂,谁呀?”

“三级的,梦珂。”两个男生夹在人声中也这样的低语着。

以后呢,依旧是非常平静的又过下来了。只学校里再没见着梦珂的影子。红鼻子先生还是照样红起一个鼻子在走廊上蹬去又蹬来。直过了两个月,才又另雇得一个每星期来两次,一月拿二十块钱的姑娘,是代替那已许久不曾来的,上一个模特儿的职务。

梦珂,她是一个退职太守的女儿。当太守年轻时,他生得确是漂亮;又善于言谈,又会喝酒,又会花钱。从起身到睡觉,都耽乐在花厅里。自然有一般时下的诗酒之士,以及贩古董、字画的掮客们去承奉他,终日斗鸡走马,直到看看快把祖遗的三百多亩田花完了,没奈何只好去运动做官。靠了曾中过一名举人,又有两个在京的父执,所以毫不困难的起始便放了一任太守。原想在两三年后再调好缺,谁知不久就被革了,原因是受了朋友的欺骗,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一点被牵涉到风化的事。于是他便在怨恨、悲愤中灰起心来,从此规规矩矩的安居在家中,忍受着许多不适意的节俭。但不幸的事,还毫不容情接踵的逼来,第二年他妻子便在难产中遗下一个女孩死了。这是他在十八岁上娶过来的一个老翰林的女儿,虽说也是按照中国的旧例,这婚姻是在两个小孩还吃奶的时候便定下的,但这姑娘却因了在母家养成的贤淑性格,和一种自视非常高贵的心理,所以从未为了他的挥霍,他的游荡,以及他后来的委靡而又易怒的神经质的脾气发生过龃龉。他自然是免不了那许多痛心的叹息和眼泪,并且终身便在看管他那唯一的女儿中,夹着焦愁,忧愤,慢慢的也就苍老了,在那所古屋里。

这幼女在自然的命运下,伴着那常常喝醉,常常骂人的父亲一天一天的大了起来,长得像一枝兰花,颤蓬蓬的,瘦伶伶的,面孔雪白。天然第一步学会的,便是把那细长细长的眉尖一蹙一蹙,或是把那生有浓密睫毛的眼睑一阖下,就长声的叹息起来。不过,也许是由于那放浪子的血液还遗留在这女子的血管里的缘故,所以同时她又很会像她父亲当年一样的狂放的笑,和怎样的去煽动那美丽的眼。只可惜现在已缺少了那可以从挥霍中得到快乐的东西了。

她在酉阳家里曾念过好几年书,也曾进过酉阳中学。到上海来是两年前的事。为了读书,为了想借此重振家声,她不得不使那老人拿叹息来送别她的独女,叮咛又叮咛的把她托付给一个住在上海的她的姑母,他的堂妹。

这天当梦珂把那当模特儿的姑娘送出校后,自己也就跳上一辆人力车。直转了十来个弯,到福煦路民厚南里最末的一家石库门前才停了下来。开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娘姨,一见梦珂便满脸堆下笑来,仰起头直喊:“小姐,小姐,客来咧!”楼窗上便伸出一个头来:“谁呀?梦妹,快上来!”

这是梦珂最要好的朋友匀珍。她俩在小学,中学都是同在一块儿温书,一块儿玩耍。当梦珂到上海不久,勻珍的父亲也把匀珍同她的母亲,弟弟一股儿接到上海来了,自然是因为他的薪水加多了的缘故。自匀珍搬来后,梦珂也就照例的每星期六来一次,星期下午才又回校。至于她姑母家里却要间三四个月才去打一个转。所以她来上海两年了,还不很能同表姊妹们厮熟,而匀珍家却已跑得像自己家里一样。

匀珍是正在替她父亲回一封朋友的信,听着门响便问梦珂今天怎么会有空来,是不是学校又放假,并请她坐,还接着说:“只有两句了,等一等好吗?”及至没听到答声,于是赶忙丢下笔,一面把头抬起:“不写了。怎么,你,你不舒服吗?”

梦珂始终沉默着。

“哼,不知又是同谁怄了气。”照经验是瞒不过她,只要一猜便猜中,心里虽说已明白,口里却不肯说穿,只逗着她说一些不相干的闲话。

把脸收到手腕中靠在椅背上去了,是表示不愿听的样子。

明白这意思,又赶快停住口不说。

匀珍的母亲也走来问长问短,梦珂看见那老太太的亲热,倒不好意思起来,也就笑了。到晚上吃面时,老太太看到那绿色的,新擀的菠菜面,便不住的念起故乡来。是的,酉阳的确不能拿上海来相比。酉阳有高到走不上去的峻山,云只能在山脚边荡来荡去,从山顶流下许多条溪水,又清,又亮,又甜,当水流到悬崖边时,便一直往下倒,一倒就是几十丈,白沫都溅到一二十尺,响声在对面山上也能听见。树呢,总有多得数不清的二三个人围拢不过来的古树。算来里面也可以修一所上海的一楼一底的房子了。老太太不住的说,匀珍的父亲捻着胡子尽笑。毛子,匀珍的弟弟,却忍不住了:

“酉阳哪里有这样多的学校呢,并且也没有这样好……”

老太太还自有她的见地。本来,酉阳是不必有那样多学校的,并且酉阳的圣宫一一中学校址一一是修得极堂皇的,正殿上的横梁总有三尺宽,柱头也像桌子大小。便是殿前的那一溜台阶,五六十级,也就够爬了。“哼,单讲你那学校的秋千,看是多么笨,孤零零的站在操坪角上,比起我们祠堂里的来,像个什么东西!未必你们忘记了?想想看:好高!从那桐子树的横枝上坠下来,足足总有五六丈,上面的叶子,巴斗大一匹匹的,底下从不曾有过太阳光,小孩子在那里荡着时,才算标致。你大哥在时,还常常当打到东边就伸手摘那边杈过来的桂花,只要有花,至少也可以抓下一把来,底下看的人便抢着去捡花片。匀儿总该记得吧!”

匀珍眼望着父亲,含含糊糊的在答应。

梦珂因此却涌起许多过去的景象。仿佛自己正穿着银灰竹布短衫,躲在岩洞里看《西厢》。一群男孩子,有时也夹些女孩在外边溪沟头捉螃蟹,等到天晚了,这许多泥泞的脚在洞外便跑了过去,她也就走出洞来,趁着暮色回去。幺姑娘一一看名称总够年轻吧一一小孩们有时是叫幺妈的,这幺妈是曾在她家做过三四十年的老仆,照例是坐在朝门外石磴上等着她。

“快进去,爹在找你呢!”

先要把书塞给幺妈,是怕爹看见了骂人。爹一听到格扇门响,便在厢房里问道:

“是梦儿吧,怎么才回来?”

于是幺妈就忙了起来,喊三儿一一幺妈的孙女一一去给姑儿打脸水,四儿去催田大的饭,自己就去烫酒,常常把酒从酒坛里舀出,没倒进壶里去,却漏满了一地,直到喝的时候,才知道是个空壶,父亲和梦珂都大笑,三儿四儿也瞅着奶奶好笑。被笑的就不快活,咕着嘴跑到外面坪上去唤鸡,三儿才又舀一壶酒来烫着。

喝酒的时候,两人便说起梦话来。父亲只想再有像从前的那么一天,等到当日那般朋友又忘形的再向他恭维的时候,然后自己尽情的去辱骂他们,来倾泻这许多年来所尝的人情的苦味……梦珂只愿意把母亲的坟墓修好,筑得正像在书上所看见的一样,老远便应排起石人,石马,一对一对的……末了,父亲发气了,专想找别人的错处好骂人。有时态度也会很温和的,感伤的,把手放到他女儿的头上,摸那条黑油油的长辫子,唉声的说:“梦,你长得越像你母亲了。你看,你是不是近来又瘦了……”梦珂于是便把手遮住眼睛,靠在父亲的膝盖上动也不动。

一到雨天,梦珂便不必上学校去。这天父亲就像小孩般的高兴,带着女儿跑到花厅上一一近来父亲一人是不去的一一去听雨。父亲又一定要梦珂陪他下棋,常常为一颗子两人争得都红起脸来,结果,让步的还是父亲。

想到父亲绯红着脸只朝着她抢棋子的样儿,她不觉得微笑了。匀珍轻轻推了她一下:“笑什么?”

望着匀珍更兀自好笑。那梳双丫髻的匀珍的影儿在眼前直晃。还有王三,袁大,自己二伯家的二和大,几人在一块时,总喜欢学那些男孩子跑到后山竹园里接竹尖。常常自己接到半路便在一棵大树上溜了下来,却窜到桃树上去,并且捡起大桃子去打匀珍的丫髻。尤其好欺侮猪八戒,这是她给袁大的诨名,但袁大却顶同自己要好。这自然是因为又常护着她的缘故。顶有趣还是瞒着幺妈偷一篮芋头,几人跑到山嘴上一棵大松树下烧来吃。捡毛栗,耙菌子……现在想起这些来,都像梦一般了。还有那麻子周先生,讲起故事来多么有味,胡子在胸上拂来拂去的……

越想越恍惚,什么事又都像明确在眼前一样,连看牛的矮和尚,厨房田大,长工们也觉得亲热了起来……

最可忆的,还是幺妈,三儿,四儿……爹爹的铁青缎袍,自己的长辫,银灰竹布短衫……

刚剩她和匀珍两人时,她便把脚伸到匀珍的椅栏上去,先喊了一声“匀姊!”

“梦,想起什么了?”手慢慢伸过去,握着。

“匀姊!”

“……”只把手紧了一下。

“我厌倦了学校生活。”

“果然是同人怄了气。”口气还是不说出,只默默的望着她。

“我想回去,爹一人在家,一定寂寞得不像样……还有袁大她们都要念我的。”

匀珍心里却想:“你也常常忘记了你爹的。哼,袁大,人家都快有小孩了,谁还会同你玩……”

及至她听了匀珍劝她不要回去的许多话,她又犹豫不决。真的,现在回去是再也没有人同她满山满坝的跑,谁也不会再去挡鱼,谁也不会再去采映山红。至于爹呢,现在有五叔家两个弟弟搬到这边来念书,想来也不会很寂寞。幺妈也还康健,三儿,四儿想都长大了一一但,但是……学校呢……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愤怒起来:

“匀姊!无论如何我是不回学校去。”

于是她诉说:怎样那红鼻子当大众还没到的时候欺侮那女子,那女子骇得乱喊乱叫,怎样自己听见了跑去骂他,惹得那人恼怒了她,反在许多人前面去诬蔑她,虽说那许多同学都像很能理解她,但那无用,那冷淡,那事过后的奋勇,都深深的伤了她的心。她真万分不敢再在那里面住下去。无论如何得换个学校也比较好点。

两人商量了一夜,还是决定得先写封信告诉姑母,她们在上海住得久,对于学校的好歹也知道些,并且早先进这个学校,也是姑母的意思。

第二天下午从弄巷口上,车铃马铃便一路响了进来,这是姑母来接梦珂的车子。表哥晓淞亲自也来接她。这是一个刚满二十五岁的青年,从法国回来还不到半年,好久以前便常常在杂志上看到他的名字,大半是翻译点小说。这天穿灰哔叽袍,非常谦卑的向匀珍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扶着他表妹跳进马车。穿制服的马夫把缰绳一紧,马便的得的得的走了起来,铃声又不断的响出去。弄巷两边门里的妇女都随着铃声半开着门来瞧。车刚走出了里门,表哥便起始向她送过许多安慰的话;她写给她姑母的信,是被大众都看了,并且都能理解她,同情她,欢迎她去。“你是知道的,我家还住得有四个顶有趣的朋友。”最后他又称赞她的信写得非常之好,满含有文学的意味,令人只想一口气读完,舍不得放下,完了时,又希望还能再长点就好。

这是她初次听到这样不伤雅致的赞语,想起在酉阳中学时,那些先生们的什么“……如行云流水……”过火的批语,以及喊给别人听的“第一名”的粗鲁声音来,这真是使她不觉的眨起那对大眼惊诧的望着表哥。于是他也望着那浓密的睫毛惊诧起来:“呵,竟还有如此的一双美丽的眼呵。”

马车走进了大门,便慢慢的踱着,绕过一大片草地,在台阶边停下。楼上凉台上有个黄毛小头伸出来在喊叔叔。走廊上也正走出来表姊:

“我刚想总该到了吧。”

微微的又感到了些不安,当自己被一种浓艳的香水,香粉气紧紧的拥着时候,手指不觉的有点跳动在另外一只柔腻的纤手中。

客厅中有个乱发的男子,穿一件毛织的睡衣,蜷在屋角里的一张沙发上。

梦珂认得他。他还是她在小学时一个上一级的男生。是如何的顽皮呀,常常被先生扣留着要在吃晚饭时才准回家的一个孩子。

她把头侧过去,注视的想考察那一张已不像从前肮脏而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脸。

“呵……是……”当他忽然认识出她是谁来的时候,嘴里如此结结巴巴的喊着,杂乱的短发便在沙发上鲁莽的摇了几下。但表姊已携着她的手走出了客厅的门。表哥才走过去拍着他的肩:

“喂,好了些吗?”

在屋后的走廊上才找着姑母,一个已正在稍微发胖的四十多岁的太太,打扮得还很年轻。头顶上已脱了一小撮头发,但搽上油,远看也就看不出什么,两边是拢成鬍头形,盖住一大半耳朵。拖着一幅齐脚的缎子长裙,走路时便会发出一种绰绰沙沙的响声。这时候是刚在厨房里吩咐怎样做玫瑰鸭子转来,微带点疲倦,把眼皮半垂着,躺在一张摇椅上,椅子便在那重的身躯下缓缓的,吃力的摇着。走廊的那端,有四个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在玩扑克。

梦珂一看见姑母,却装成快乐的样子一路叫了进来,这大约是由于她明白,她懂得她父亲的嘱托,懂得自己一人独自在上海时,一切是必得依着姑母的话,虽说自己是只想暂住在匀珍家里。

姑母也给了她许多安慰的话,要她不要着急,等明年再去考学校,这里伴又多。就是要练习图画时,等下还可以给介绍一个教员呢。

大表哥两口子早就丢了扑克跑过来。表嫂非常凑趣,接着说:

“可不是,我们家又更热闹了呢,(扭过头去)哼,杨小姐!我可不希罕你,你尽管回去。”接着又得意的笑。那穿黄条纹洋服的少年,从桌边踱过来也附和着笑。

可是杨小姐呢,正狂热的在摇着梦珂的手,并把左手抱着她的肩膀:“呵,梦妹,梦妹,好久不见你了呵……”

这热烈的表示,又微微的骇了她一下,但竭力保持那原有的态度,“呵,是的,好久不见了,是的……”于是又张开那惊疑的大眼望着。

表姊给她介绍了那学经济的学生,那穿黄条纹洋服,戴宽边大眼镜的。挺着那高大的身躯,红的面颊上老是现着微微的笑,不待听他说话的腔调,一眼便可认出这正是个属于北方的漂亮的男子。

不久行李也从学校搬来了。梦珂独自留在特为她收拾出的一间房子里,心旌神摇的站在窗台前,模模糊糊的回想适才的一切。客厅,地毡,瘦长的花旗袍,红嘴唇……便都在眼前舞蹈起来。为想故意去打断这思想,把手撑在窗台上,伸着头去看楼外的草坪:阳光已跑到园的一小角上去,隔壁红楼上一排玻璃窗正强烈的反射出刺目的金光。汽车的喇叭声,不断的从远处送来。及至反身来,又只看见自己的两只皮箱凌乱的,无声的,可怜的摊在那边矮凳上,大张着口呆呆的朝自己望着。于是她不觉的又倒在靠椅上。一双手便盖到脸上去,忐忑的心又移到了那渺茫的将来。

夜晚,她更是不能安睡的辗转在她的那张又香又软的新床上,指尖一摸触到那天鹅绒的枕缘,心便回味到那一切精致的装饰,漂亮的面孔,以及快乐的笑容……好像这都是能使她把前两天的一场气忿消失得净尽,而只醉一般的来领略这些从未梦想过的物质享受,以及这一些所谓的朋友情谊。但,实实在在这新的环境却只扰乱了她,拘束了她,当她回忆到自己的那些勉强装出来的样子,做得真像是非常自然的夹在那男女中笑谈着一切,不觉羞惭得把眼皮也润湿了。过后才又拿起许多“不得已”的理由,算是来宽恕了自己被逼迫做出来的那些丑态,但暗地里却不敢真的便把那一点愧心放下。如此的翻来覆去的,好半夜都不能睡着。真的,想起那自由的,坦白的,真情的,毫无虚饰的生活,除非再跳转到童时。“难道这里来的人都是不坦白,不真诚……”最后只好归怨到自己。为什么自己不忠实的来亲近这里所有的人。

“他们待我都是真好的……”在这样默念中,才稍稍含了点快意睡觉去。

同类推荐
  • 还有一只花圈未到

    还有一只花圈未到

    我把差事办完,就从省城匆匆往回赶,心中割舍不下的是巨大的谜团,王明诗父亲的后事办得如何,是否如他所述的那种大声势大场面呢?王明诗是我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并且始终在一个班级。他小时候就是死心眼,不活泛。小学一年级时,按住地作业小组排队回家,明诗个子高,当小队长。途中薛军的爸爸拦住薛军,要带他去奶奶家。明诗阻拦道,不行,老师说了,不进巷口不能下队。
  • 愤怒青年

    愤怒青年

    翡翠别墅是S市最奢华的五星级宾馆之一,顶级套房高贵奢华,而此刻却笼罩在死亡的恐怖中。“尸体是今天一早被发现的。”勘查现场的警员汇报说,“死者名叫陈乐天,男,24岁,演员,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12点左右,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莫岩俯瞰着床上那具光着下身的尸体问,“你觉得是同一伙人干的么?”“从案发现场的血浆浓度和布局来看,十之八九是同一伙人所为。”专案组的心理学顾问欧阳涛说着,目光从床垫上大片被染红的印迹,转移到墙上,“和作家林凡以及房地产大亨张斌的被害现场一样,凶手都用被害人的血在墙上留下一段文字。”
  • 人脉

    人脉

    再后来,我用另一只手在上衣兜里悄悄摸索着,然后就取出了老奶奶当初送给我的那对玉镯。这物件在我身上已经揣了好几天了,其实早在乔雨暑假回来之前,我就合计好了,老人的这对玉镯应该原物交还给乔雨,因为我觉得只有她才配戴它们。现在,我终于鼓足勇气,将这珍贵的玉镯一只一只轻轻地套在了乔雨的两只手腕上,竟然不大不小,恰好合适。乔雨有些吃惊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碧绿碧绿的镯子,半天跟好奇的孩子那样不停地转动着腕子。因为两只手挨得很近,玉镯会不时相碰,叮叮作响,余音清脆绵长。“怎么想起来给我戴这个了?”乔雨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我。我正冲她傻傻地笑着,她忽然也抿着嘴唇笑了,那笑容于我而言确实久违了。
  •  美容秘方

    美容秘方

    光盘,广西第四、六、七届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理事。获广西、全国报纸副刊好作品二等奖以上30余次。创作及出版长篇小说6部,在花城、上海文学、作家、钟山、北京文学等中国核心刊物发表作品若干,迄今共发表各类作品150余万字。
  • 藏龙诀2:蓬莱太岁

    藏龙诀2:蓬莱太岁

    我们一行人从迷幻城逃出来,但却被独眼鬼虫所伤,九爷更是昏迷不醒。被独眼鬼虫咬伤的人,重者尸骨即化成黑水,轻者百日之后也必死无疑。若想治愈,只有寻得人间珍宝之首,世间至阴之物——血太岁。为了救命,我和马骝、关灵三人决定前往蓬莱仙岛,寻找传说中的血太岁。我和马骝拜见了穿山道人关谷山,并从他那里获得一个重要线索,那就是西州太平庄有个叫沈工的人曾经在蓬莱仙岛见过血太岁。但等我们去到的时候,却发现太平庄已经成了荒村,并遭到一个叫水哥的人暗算。后来才得知水哥原来是沈工的孙子,他也想去寻找血太岁。从他那里得知,寻得血太岁,必先寻得猫灵木。经过一番寻找,我们发现了一个地下石室,并在沈工留下的几句口诀里,我悟出了猫灵木的藏身之地,找到了猫灵木。
热门推荐
  • 我有一个阿拉丁系统

    我有一个阿拉丁系统

    本是孤儿的她,正对着未来迷茫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得到了一个系统。系统:我是阿拉丁神灯,有什么愿望,我都能成真!她:我想体验不同的人生。系统:如你所愿这是一个孤儿得到系统后,改变人生的故事
  • 南栀拥夏

    南栀拥夏

    林拥夏从来没有想过,被自己不小心撞到后说了声对不起便离开的人居然会是校草顾南栀这个在外高冷禁欲系的男神,在内竟是宠妻无限的“虐狗狂”“顾南栀,你为什么喜欢我呀?”某女惬意的躺在爱人的怀里疑惑道。顾南栀低下头看向怀中的林拥夏,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附耳轻语道“因为夫人当初一撞便撞进了为夫的心里”“这么说是一见钟情咯!”“嗯,一眼定终生”闻言,林拥夏脸颊微微泛红,继续问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为什么?”“因为...君之美色,汝心甚喜,惊鸿一瞥,再难忘矣!”“如此说来,夫人对为夫也是一见钟情?”“不...是二见钟情”
  • 拟两晋南北史乐府

    拟两晋南北史乐府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烟云错落烬白衣

    烟云错落烬白衣

    元贞十五年,柳疏影卖了家里的良田,带着病重的母亲进城看病。那日,太阳斜斜的插在城墙边缘,微微的红晕洒在过往的行人身上,本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色,柳疏影却只看到了一片黑,那如同无底深渊的黑让她心一紧,又摇头嗤笑一声,自己怎么就忽的有这想法。摇了摇头,柳疏影搀扶着母亲进了城。她不知道,这座城将是。。。。。。柳疏影:如果从一开始就是错,你是否还会继续?可惜,没人告诉我答案。柳含烟:人这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活着?
  • 女总裁的近身教练

    女总裁的近身教练

    拳打高富帅,脚踢富二代。一直想着低调低调再低调的陈唐莫名其妙的就混成了在魔都上流社会赫赫有名的……私人教练。
  • 只手掌风云

    只手掌风云

    匪盗猖獗,人心不古,魔兽横行,妖魔乱世,是羽化登仙?还是弃道入魔?皆凭本心,且看我只手掌风云!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末尽

    末尽

    【精品推荐】七年老作者,仆街天王名誉保障;本书经常断更、弃文、太监,非战斗民族请在家人陪同下观看!【没错】你想要的这里都有!【是的】本书已经牛批到不需要简介了!ps:是不是看不懂?看不懂就对了!六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这本书扣楞!
  • 心间间上的宠爱

    心间间上的宠爱

    (娱乐圈,独宠,破镜重圆。)简介:蝉联三届影帝的高岭之花沈湛在参加真人秀的时候居然在国外和前女友离奇相遇。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向以疏离淡漠待人的高岭之花,在面对前女友的时候,却使出了百般解数,毫不顾忌形象的,撒泼打滚,装病卖萌。只为前女友多看他几眼。曾有人问他“你难道就不能开启新的生活吗?和另一个人。”他苦笑道“没有她的生活怎么能叫是生活呢,那只是活着。”“只是一个人的时候不知怎么活”“连命都是你的我还管什么取舍”
  • 重生之名门嫡女

    重生之名门嫡女

    前世,她为爱委曲求全,婆婆欺压,小三威逼,最后被丈夫陷于不义,家破人亡休离出府,最终在一场大火中,连同她肚子里三个月的孩子一起烧成灰烬。重生成为身份尊贵的长平郡主,凤凰涅槃,就让上一世的旧账,咱们这一世彻底结清!害她的人,一个人都逃不掉。不死不休,不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