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MeineLiebe
两个女人一起过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总是有些奇怪。
“判断一个地方国际化、城市化的程度，原来可以用在长假时候马路上车流量人流量减少的幅度，作为标准嘛！”大年初一早上，云珈大小姐环顾商场里面比顾客更多的柜台小姐们，如是感叹。
“是是是……”我点头附和，死命地揉着还没有张大的眼睛。
大小姐与常人迥异的生活习惯，在中国传统春节，又一次暴露无遗。也许是在平时就习惯了四点睡觉十四点起床的吸血鬼状夜生活，她自称，“为了显示出过节的气氛”，便在晚上十二点“早早睡觉”。于是，从大年初一开始，一早九点，云珈就已经兴致勃勃穿戴好，顺带把我从床上刨起来，拖着一起出去享受“清静”的马路。
天气很冷，她一把拉着我，死死拽着，紧紧勾着我在商尝超市和小区里招摇过市。这个城市颇为开放也颇为和世界接轨，云珈比我矮一个头，一路上偶尔会看见高中或者大学的好事女生，执著无比地向我们投来研究性的目光。
“Hi！”云珈向着她们招手，表情亲切，眼睛笑成弯弯的线条。
于是，这些年轻女孩的目光一旦撞上大小姐，就好像是雨滴吹上了玻璃窗，软弱无力地滑落下去。
“所以说，要自然！”云珈并没有发现自己抓错重点，似乎很得意。
“云珈，够了……”我扶额。
“嗯？”
我从她面前的推车里抓出五罐豆豉鲮鱼。“你打算整个七天就靠这个过活么？”
“大过年的，当然要吃喜欢吃的东西～”大小姐噘起嘴，把我放回架子的罐头又重新拿了下来，顺便又拿了旁边的凤尾鱼罐头和下面的速食咖哩。
结账时候，火锅锅底、调料、牛肉、贡丸、鱼丸、金针菇、燕饺、蛋饺等等等等堆了半车。另外半车是只要放烤箱热加工的比萨、只要放水里面煮的馄饨、饺子，和只要放进微波炉的虾饺、烧卖。
正好碰到出来买一小罐酒酿的隔壁中年大妈，客客气气打了招呼之后，我似乎看见她克制了许久，压抑着混合了叹息、不解和气愤的心情，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说出一句：“你们就吃这个么……”
如果被爸爸妈妈看见这副“混”过年的腔调，一定会大加叱责。不过，比起远在千里外的父母，还是眼前这位自说自话的大小姐的想法，更加需要首先满足。
作为大小姐在这个城市唯一的至亲，季彦还是在长假里打来了电话。
云珈看见来电显示的号码，也没有过多反应，说话也是平时的腔调。说到后来，竟然还露出一个猫一样的奸诈笑容，盯得我心里发毛：“喂，季彦啊，新年快乐这种话，你就自己说吧，傲娇个什么劲呢～”
不过，不知道季彦说了什么，最终，那个电话还是匆匆挂断了。
整个过年，小区里的烟花爆竹响彻天空，年初五凌晨更加形成一派“外星人正在登陆”的腔调。
我想当然地以为，云珈这样的大小姐，过年这种时候一定活动多多。然而，出乎意料，捂着杯奶茶，宅在电视电脑前的大小姐安分得出奇。的确有电话来约她出去，不过都被她用各种理由推托了。
“被哥哥下了禁足令，没有办法啊！”她如此解释。
不过，我总是觉得，她说话时候的无奈仅仅是逢场作戏，并不能说明，季彦的话对她的行为有多大的影响。看吧，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她似乎无声地说着这句话。但我觉得，她的安分甚至连假装都算不上。她无比真切地压抑自己的不满，将它们积压在一起，酝酿出的是更加激烈的愤怒还是就此臣服，我并不清楚。
过完年，一切工作又开始重新进行起来。
严姐决定大规模宣传即将在下半年推出的女性向恋爱游戏，急急忙忙开会，还联系了几个在动漫期刊上颇为有名的本土画手，想赶在情人节前放出一些人设资料和试玩版。而游戏的名字，也正式直白地定为“Liebe”，即，爱情。
一晃眼，就是情人节。
没有情人可以名正言顺过情人节的人还是必须工作。
当天，公司里安排了正式上市的游戏《边缘游戏》，以及附赠的《Liebe》情人节特别试玩版的发售。市中心书城的一楼门口，就放了易拉宝，而在发售柜台附近，还邀请了论坛上热心的玩家扮成人物样子做宣传活动。
“李瞳，过来！有几个游戏杂志的专题记者来做采访，是我朋友，一起接待下吧！”严姐站在远处，隔着人群向我招手。
“记者什么的，我实在没有什么自信碍…再说，确认销售量，和顾客群的年龄、口味也……”
严姐从人群中挤过来，压低声音：“我请你来我的团队，并不是让你当一个销售或者市场部人员的！”她说着拍拍我的肩膀，“有些具体的脚本情节设定的什么东西，你说起来更加在行。”
我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好吧，我尽力。”
严姐把我带到音像区门口临时搭好的台边。这哪里是什么“几个游戏杂志的记者”，简直是一个小型发布会！一把拖住见状不对就想要开溜的我。
“各位，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出品游戏的主策划李瞳。关于游戏的具体细节，都可以问她。”严姐从旁边工作人员手里拿过话筒，首先开口。
喂！严姐，有意提拔，也不带这样的！
“李瞳，这样的事情，季彦从前就做得很出色，别输给他吧！”
严姐轻轻开口，说着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一下，最终一步踏上台阶。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开关，不经意，让人轻轻一按，便跳出来一个倔强的不想认输的自己。
两侧屏幕上放着游戏画面，台下是一双双眼睛和照相机镜头。
我有些恍惚，然而第一个问题已经奔驰到面前。
“李瞳小姐，请问，这次放出的试玩版游戏的开发初衷是什么？”
我轻轻吸了口气，微笑道：“嗯，可以说，这是一个团队把恋爱类游戏的可玩性全部压在原创剧情的尝试吧。大家知道，光荣的新罗曼史系列都是以声优为卖点的，而我希望，我们能够做出一款游戏，在有带入感的同时，让玩家产生亲自在演绎属于自己的情节复杂、多样化的电影或者动漫的效果。”
“繁多的恋爱类游戏当中，这个新游戏有什么独特之处么？”
“独特之处的话……这个游戏提供了一个虚拟的舞台，然而其中的爱情情节并不是模式化的，迄今为止恋爱游戏中最为庞大的剧情系统，会根据玩家在选择中表现出的当时心情，带来不一样的剧情发展。这是一个不可能有攻略的游戏。换言之，想要刻意追求其中特定的某一个人物，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不想开发出不符合现实中爱情的恋爱游戏。”
“在情人节采取成套销售，是为了剧情人物的传承考虑呢，还是其他缘故？”
“剧中人物连续性的确是考虑因素之一。不过选在这个日子，主要还是希望大家相信，并且期待着这个世界上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爱情吧……”
“李瞳小姐，据说，在这个新游戏里面，加入了以创作组为原型的隐藏人物。请问，是否能够透露下哪个人物是你呢？”
“这个么，既然是隐藏人物，那么请允许我卖一个关子，在发售的时候，请大家拭目以待！”
“李瞳策划，听说，《边缘游戏》是前任季策划写到一半的剧本。请问，你在继续他的工作的时候，是否受到了他的影响？”
“嗯，季策划给了我很多帮助，包括他完成到一半的策划案，里面充满了很不错的点子。不过分地说，我很感激这位巨人，因此我才可以做到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开始工作。”
发问的记者似乎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而那个低着头的人，似乎点了点，像是默许。
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你不需要看到他的正面，就能够感觉到他是谁。这个判断超出一切常识，然而却精准得令人生畏。
我死死盯着记者边上的人。他似乎也感觉到，缓缓抬起头，那张熟悉又俊美的脸上，鼻梁挺直像是刀刻，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季彦。
“有可靠消息说，你和前策划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也有传言说，开发Liebe的时候，剧情上，加入了你自己的体验。嗯，在这个情人节，您是否愿意透露一些呢？”
我几乎可以确认这是季彦故意让人问的，他家族旗下无数传媒公司，认识某个游戏杂志的记者并不奇怪。但我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努力压制住自己想要扭头离开和再看一眼的双重冲动，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和前策划的确认识，在工作上他教过我很多。我很感激他。嗯，虽然在今天这个日子说这句话略为扫兴，但是，我们只是朋友，仅此而已。呵呵，正是因为没有恋爱憧憬美好的爱情，才会有今天随游戏附赠的Liebe试玩版。”说完，我闭了闭眼睛，调整出一个最为官方的笑容。
耳畔现场的喧哗渐渐轻了下去，灯光像是变得模糊。我的注意力全部缩减到一个点上，而站在那里的人毫不避让地看着我，深色眼瞳里，目光暖柔。
他微微点头，明白了。但我却不明白了……
“请问，这次的人设……”
“请问……”
“我有一个问题……”
接连回答完三个问题。话音未落，我的目光，像是被线牵引着，看向季彦刚才站着的角落，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
然而，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拖着疲 惫的脚步，我站在公寓房门前，翻找着包里的钥匙。
突然，门从里面被撞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