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钥匙落到地上。
当啷！
金属和大理石地面冷淡又干脆地打了招呼。
门口站着的那个人不是小偷不是强盗……也不是季彦。那种真实得自己不愿意承认是真实的失望，却不屈不挠地缓缓爬上来。
然而，过人的理智还是占了上风，我还是松了口气，立刻注意到从里面推开门的房主本人：“云珈，什么事情这么急。”
大小姐站在我面前，腰板还是挺得笔直。也许没有想到一开门就有人在，她睁大的眼睛里，目光闪烁不定。她的手里胡乱抓着包，围巾随随便便绕在脖子上，身前那一截明显长得不合情理。
她抿了抿嘴，笑了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李瞳，我出去一下。”
仿佛为了说明那个笑容有多么仓猝，又多么虚幻，她的手指痉挛似地抓紧在皮包上，关节发白。她话音未落，一皱眉，径直掠过我身边，向着电梯直奔而去。高跟靴子敲在地面上，围巾也失魂落魄地滑落下去，惊惶失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身后死死追逐。
“喂，云珈，你……”
电梯门在我面前关上。最后一瞬间，云珈突然抬起头，皮肤苍白得透明，刚才那个虚浮的笑容和所有的颜色全部褪失干净，然后统统集中到那双漆黑漆黑的眼瞳里面，变成一堵看不见的墙壁，阻止了她张开口可能会发出的任何声音。
我仿佛看见了一个躯壳，关节上连着线，不由自主地做着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
总觉得不对劲。
我翻出手机，想要找云珈问个明白。然而她没有开机。我咬牙，打电话给季彦，同样的语音提示从听筒里传出来——手机关机。再拨了季彦的办公室，秘书小姐回答说：“季先生在开重要的会，事先说过不能打扰。”
可能只是突然间忘了约好的工作而已吧，还能怎么样。我这样想着，从地上捡起钥匙，开了门，走进公寓。
然而，云珈直到十一点半都没有回来，甚至没有打过一个电话。
十一点四十五分，和底楼门厅的视频电话响了。
液晶屏幕上先是接待小姐熟悉的脸庞：“李瞳小姐，您有一位访客，安先生说是云珈小姐的朋友。我对他说云珈小姐不在，但是他还是执意要上楼来。”
安先生？
刚一皱眉，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熟悉有陌生的脸——面容清俊，眼瞳透彻，唇线柔和。他开口：“李瞳小姐，我是安以陌，我想，我们见过。”
我下意识反应：“云珈不在，她……”
没等我说完，安以陌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她没有回来？”
“她刚才和你在一起？”
安以陌没有立刻回答，许久才又开口：“……看来比我想得更加糟糕，我能上来么？”他说着，眼睛向旁边接待小姐的方向撇了撇，意思是有外人在。
“好。”
几分钟以后，安以陌出现在房门口，要求直截了当：“我想进云珈的房间找些东西。”
“不，虽然说你和她，但……”
安以陌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似乎按了播放确认键。
——“为什么是你……喂，安以陌，你告诉我，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帮我遮掩那些事情，你知道的吧……喂，你说碍…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学会，唯独就学会了斯嘉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却迷上艾希礼这一点！你说话碍…喂，你知道为什么我的生活一团乱，偏偏是你，为什么是你啊！”
含糊不清，颠来倒去，上下句之间含义隐晦模糊。但那是云珈，确定无疑。浓烈却分辨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在热烈却又凌厉的声音中歇斯底里地挣扎。
“出了什么事？”安以陌冷颜开口，记忆中脸上习惯性的笑意不见踪迹。他看着我，带着审视犯人的目光。
“她不是去找你的？我下班回到家，只打了一个照面她就走了。不是去找你？”
“上次餐厅以后，我就没有见过她。”安以陌摇头，合上手机翻盖，“直到刚才接到语音消息，回拨过去手机已经关了。”他顿了顿，突然又开口，盯着我，目光凛冽，“她是不是又开始酗酒了，谁给她压力了？”
“又？”我一惊，然而安以陌却没有任何意愿想把这件事情说下去。
“这也只是我在猜而已。”安以陌礼节性地勾了勾嘴角，然而他的眼睛却是不笑的，“我能不能去一下云珈的房间。”
虽然是礼节性请求，但他的目光直接越过我看着两楼云珈房间的方向，其中的坚持意味不言自明。
“李瞳小姐，你和我一起进去吧，这样就可以放心了吧。请相信，我从前没有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而今后也不会。”
我的眼前，面容清俊的男子目光沉着冷静，含而不露的坚持面前，我相信并且退让了。云珈不是一个笨蛋，至少她不会笨到好坏不分。虽然我不明白，她为何会喜欢上沉默寡言又难以接近的安以陌，但毕竟，那个人是她自过去喜欢至今的人。
云珈的房门少见地关了门。
“平时她也不让你进她的房间吧。”
“倒不是不让，反而是我好像没有这个习惯。平时她也不关门。”
“你对于她来说，真是一个绝佳的室友，比起她高中时候的朋友来说，真是好多了。”安以陌笑了笑，伸手去拉把手。
门开了。
“该死的！”安以陌骂了一句，和他敲在墙上的拳头发出的声音一样，低沉却清晰。
仔细分辨，空气里竟然隐约有酒精的味道……
在我发愣的时候，安以陌已经走进房间，打开藤木小衣柜的最下面一个抽屉，把一叠衣服全部拿出来堆在地上。
“喂，安以陌，你……”
我没有把话说完。因为我看见，抽屉的最里面，塞着几个空掉的酒瓶。
“她并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她高中有这样的习惯，在紧张的时候会做出我们想象不出的事情来。不过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
抽屉里面，突然滚落出来一个塑料小瓶子。里面的药片，颜色鲜艳而诡异。
“这……这是什么！”
“LSD。”
“什么？”
“致幻剂。”安以陌声音平静，目光灼然，像是希望光凭借视线就能够把小衣柜里的所有东西看个清清楚楚。他还在翻找什么，然而动作井然有序，面对的不是成瘾药物和云珈令人惊异的秘密，而是最最普通的家常 便饭。
顿时我像是一个局外人，站在某个美剧的片场，看着离我太过遥远的生活。不错，这的确可以理解，世界上的东西，并不会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熟悉，从未出现在我的身边过，而统统可以视作不曾存在。
我茫然地看着安以陌打开最后一个抽屉。最下面躺着一个快递大信封，打开以后，里面是针头、针管和某种注射剂……还夹着一张便签——致最真实的Elena。
安以陌的声音矜持冷清，他站起身，微微叹息：“我知道，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