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则
【原文】
酒可以当茶,茶不可以当酒;诗可以当文,文不可以当诗;曲可以当词,词不可以当曲;月可以当灯,灯不可以当月;笔可以当口,口不可以当笔;婢可以当奴,奴不可以当婢。
【原评】
江含徵曰:婢当奴,则太亲,吾恐“忽闻河东狮子吼”耳!
周星远曰:奴亦有可以当婢处,但未免稍逊耳。又曰:近时士大夫往往耽此癖。吾辈驰骛之流,盗此虚名,亦欲效颦相尚;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心斋岂未识其故乎?
张竹坡曰:婢可以当奴者,有奴之所有者也;奴不可以当婢者,有婢之所同有,无婢之所独有者也。
弟木山曰:兄于饮食之顷,恐月不可以当灯。
余湘客曰:以奴当婢,小姐权时落后也。
宗子发曰:惟帝王家不妨以奴当婢,盖以有阉割法也。每见人家奴子出入主母卧房,亦殊可虑。
【译文】
酒可以当做茶品,但是茶不可以当酒饮;诗可以当做文章来读,文章不可以当做诗来吟诵;曲可以当做词,词不可以当做曲;明月可以当做灯,灯不可以当做明月;笔可以代替口来讲话,口不可以代替笔来抒发情致;婢女可以当做奴仆,奴仆不可以当婢女来使用。
【评析】
有些事物有相同的功用,但不可以通用,因为它们毕竟有自己不同的特性。比如文中就例举出一些事物,以说明它们有着自己不同的作用。
作者觉得酒与茶可以解渴,都可以用来细品,所以说酒能发挥茶的功效,即酒可以当做茶;但是茶必须细品,才能品出其中的韵味,而且茶能提神醒脑,再者酒比茶要烈得多,醉酒时还能使人忘记忧虑,精神亢奋,所以说茶不可以当做酒。作者在这里也没有思虑周全,因为茶的茗香也是酒所不能替代的,所以肯定地说酒可以代替茶,是片面的。
诗可以记叙事情,也可以抒发情感,可以用来表现文章所能表现的一切,所以说诗可以替代文章;但是诗对比文章来说比较含蓄,声调起伏有规律,思想的跳跃度比较大,这些都是文章不能做到的,所以说文章不能代替诗。
词是曲延伸发展而来的,具有自由随性的特点,词所有的特点曲大多都有,所以说,曲可以当做词;但是曲有的含蓄也有的张扬,词则一般都比较含蓄,所以说词不能当做曲。
灯光可以照明,月亮的光亮也可以,所以说月亮可以当做灯;但是月亮悬挂于空中,照亮的范围十分广泛,这是灯所不能做到的,所以说灯不可以代替月亮。
笔能够记录下人想要表达的东西,所以说笔可以代替口;但是有些情感和思绪是人们无法或者羞于从口中讲出的,所以说口不能代替笔。
奴仆能够做的事情,侍女都可以做,所以说侍女可以当做奴仆;但是男仆不方便出入女性的内室,所以说奴仆不能代替侍女。
第128则
【原文】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
【原评】
周星远曰:“看剑引杯长”,一切不平皆破除矣。
张竹坡曰:此平世之剑术,非隐娘辈所知。
张迂庵曰:苍苍者未必肯以太阿假人,似不能代作空空儿也。
尤悔庵曰:龙泉、太阿,汝知我者,岂止苏子美以一斗读《汉书》耶!
【译文】
胸中的小不满,可以用酒精麻醉来消除,人世间的不公平,不用剑是解决不了的。
【评析】
在古代,人们流传着“杜康解忧”这样的说法,他们认为酒能解万千愁;因为酒精可以麻醉人的神经,这样就可以使人暂时忘却所有,一切的烦恼都可以抛到九霄云外。喝醉的时候人就会无所忧虑,但是酒醒了之后,那些烦恼又会卷土重来。所以酒精只能解除一时的忧愁,可以暂时逃避忧愁的煎熬,但不能彻底消除烦恼。
但是如果是在天下的大灾大难面前,就不能只靠借酒来消愁了,因为这样并不能解决事实上的问题,比如民族间的斗争、土匪的骚扰欺凌等,如果是这样的事情就必须拿起武器奋起反抗斗争,在拼杀中求取解放自由,此所谓“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
第129则
【原文】
不得已而谀之者,宁以口,毋以笔;不可耐而骂之者,亦宁以口,毋以笔。
【原评】
孙豹人曰:但恐未必能自主耳!
张竹坡曰:上句立品,下句立德。
张迂庵曰:匪惟立德,亦以免祸。
顾天石曰:今人笔不谀人,更无用笔之处矣。心斋不知此苦,还是唐、宋以上人耳!
陆云士曰:古《笔铭》曰:“毫毛茂茂,陷水可脱,陷文不活。”正此谓也。亦有谀以笔而实讥之者,亦有骂以笔而若誉之者。总以不笔为高。
【译文】
不得已的要阿谀奉承的,宁愿用嘴说出来,也不要用笔写;不可忍耐的要骂人的,宁可用嘴说出来,也不要诉诸于笔端来讨伐。
【评析】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说明古人非常看重手下的这支笔。他们把笔看做是立德、立功、立言的工具,正因为这个原因,作者才写下了这段文字,让人们知道不要亵渎了文章。
文章是要流传后世的,如果写一些污秽的东西,难免影响以后的世人。我们生活在纷繁芜杂的尘世中,不免有很多的怨恨和无奈,有时还要讲一些言不由衷、不合实际的话。遭到不公平的事情,或遇到什么委屈,尽可以骂娘,做泼妇骂街,但也不可诉诸笔端。诉诸笔墨,亵渎了文字,传之后世,还会成为别人的笑柄。但是诉之于口就不一样了,空口白话,查无实证,也不会留下什么不好的影响。
第130则
【原文】
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尽属多情;红颜者必薄命,而薄命者未必尽属红颜;能诗者必好酒,而好酒者未必尽属能诗。
【原评】
张竹坡曰:情起于色者,则好色也,非情也;祸起于颜色者,则薄命在红颜,否则亦止曰:命而已矣!
洪秋士曰:世亦有能诗而不好酒者。
【译文】
多情之人一定都喜好美色,但是喜好美色之人不一定都多情;美貌的女子命运一定多劫,而命运多劫的人不一定都是美人;擅长作诗之人一定都偏好饮酒,但是偏好饮酒的人不一定都擅长作诗。
【评析】
多情之人都是感情丰富的人,就算他好色,也必然是出于挚爱与真诚的怜爱之心。但是好色的人大多都是出于男性本能的冲动,或者是出于强烈的占有欲,不同于多情者的好色。在古代男尊女卑的思想下,女性从来都是低人一等,甚至被看做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所以古代佳人几乎都命途悲惨抑或命薄如纸。但是悲惨的命运从来不止红颜薄命这一个说法,还有怀才不遇、身份卑贱等说法,所以说命途坎坷的并不一定是红颜。
古代文人作诗的时候大多都喜欢饮酒助兴,就像著名的诗仙李白一样。但是天下喜爱喝酒的人有很多,其中许多并不擅长吟诗作词,比如富人、宦官等,所以说,偏好饮酒的人不一定都擅长作诗。
第131则
【原文】
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蕉与竹令人韵,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
【原评】
张竹坡曰:美人令众卉皆香,名士令群芳俱舞。
尤谨庸曰:读之惊才绝艳,堪采入《群芳谱》中。
【译文】
梅花使人感到高洁,兰花使人感到优雅宁静,菊花使人感到野气横生,莲花给人以淡雅之感,春海棠使人感到艳丽,牡丹使人感到豪放,芭蕉与竹子让人感到诗意盎然,秋海棠使人感到妩媚,松树使人感到飘逸,梧桐树使人感到清纯,柳树使人感慨万千。
【评析】
古时候人们生活在一个封建制的社会里,现实与理想总存在着的差距,人们向往某些东西。对现实的不满,对周围俗人俗事的不满,都无法表达出来,其中有自己的理想,但是又苦于无法实现,所以便将目光投向自然,将希望给予自然之中,也就是文章中的花鸟虫鱼的动植物之中,根据所需,发现知己。于是,异类就被赋予了人类所具有的文化内涵。
以上一则文字中,作者认为梅花高洁、兰花优雅、菊花促使人野气横生、莲花淡雅、春海棠艳丽、牡丹豪放、竹子充满了诗意、秋海棠妩媚、松树飘逸、梧桐树清纯,这些事物都被人们寄予深厚而丰富的内涵,从而承载着人类文化,意义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