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哇!”大公猫狼狈逃窜,阔边帽掉了,斗篷脱落了,粗粗的猫尾巴由于极度惊吓而紧紧地夹着。
“奥涅金!你回来!”泼娘一把揪住这条粗尾巴,“拔出你的剑来,作为骑上,至少你也该应战!”
“西子姑娘,快松手!你没听说过哥萨克吗?他们凶着哩!”
“如果你爱我,你就该为我而战,不是做可耻的逃兵!”泼娘怒道。
“滚开吧!你这疯娘们儿!”大公猫气急败坏地叫道,这个风度翩翩的欧洲骑士终于现了原形,他用力掰开泼娘的爪子,并把她推倒,“难道你聋了吗?你没听见吗?他要把我变成尸骨!”可笑的骑士没命地向前蹿去。泼娘跌坐在后腿上伤心地哭起来。
“不要悲伤,纯情的美人儿,含羞的处女。”哥萨克俯下身来,温存地说,“我理解你这羞愤的痛悔的泪水,但是,请听我说,不要让这剧烈的情感毁损你的美貌,你的美正像含苞的娇嫩的花朵,一滴眼泪也能把它烫伤。”
泼娘仰起迷离的泪跟,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哥萨克:“顿河的勇士,远方的骑手,谢谢你揭穿了一个可恶的骗局,那个小丑、骗子,骑士的外貌懦夫的心,啊,你不会嘲笑我吧?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是多么容易被谎言所迷惑呀!”
哥萨克:“哦,亲爱的姑娘,少女的轻率是天真的同义词,你这般豆蔻的年龄怎么能辨清这险恶的世界呢?让我来保护你吧!让我来爱你!”哥萨克伸出两臂,而泼娘早已急不可待地偎进他的怀抱,在他的面颊额头送上一连串的亲吻,哥萨克浑身颤动着开始低吟普希金的诗:“……我感到了你的泪水,呼吸/和这火热额上你潮湿的吻/哦/天哪/生命和欲念/以怎样的热火之流冲击这颗心/我开始沸腾,抖颤/……来吧,用爱情摧毁我/来吧,趁着夜儿静悄……”
“啊,亲爱的,我终于找到一位真正的骑士!我的娇弱的心儿从此有了依托,我的甜蜜的爱情从此有了归宿,抱紧我,亲爱的葛利高里,异国的矫健情郎,我期待你已久,我期待你带给我浪漫而热烈的情感。啊,你这在黑制服下鼓凸着强健肌肉的臂膀,这饱满的胸肌,一定蕴藏着那滚滚流动的顿河之水的原始而蛮野的力量,掀起爱的狂澜吧!亲爱的,我期待你整整一百年!”
阿舅承受不住了,他挣脱泼娘的拥抱,几乎是逃离而去。
“唉!真是没用!”提篓跺脚,也只得尾随而去。他跳进树林,依旧没有忘记给他的好戏来一个精彩的结束词,他大喊道:“亲爱的,我的爱人儿,天就要亮了,我必须离开了。我是战士,是骑兵,白日属于军队夜晚才属于爱情!再见,纯情的小美人儿,我们会再见。”
“葛利高里!等等!等等……”泼娘长长地叫着。
逃回边防连,野猫笑得满地打滚儿,“哈哈……这是我有生以来制造得最成功的笑料,笑死我了,我的肚子都要笑破了,阿舅,咱俩的这口恶气总算出了!这叫智斗俄罗斯大公猫!你瞧那泼娘们儿,她已经下了两窝崽儿,却还在假装少女,唔!”野猫捏着细嗓子学着泼娘,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是多么容易被谎言所迷惑呀,亲爱的葛利高里,我期待你带给我浪漫而热烈的情感。嘿,阿舅,咱俩的双簧要继续演下去呢!咱俩每日午夜后到林中空地去扮演她的异国情郎,好好戏耍她一番,咱最好把胖花、美妮儿、八蛋、黄左、巴特尔、奥杰塔他们统统叫去,让他们埋伏在林子里瞧乐子。
“不!提篓,我们不能继续于下去了!”阿舅把那身行头脱下来。
“别傻了,阿舅,咱俩玩得多过瘾多开心呀!”
阿舅叹了口气:“可我觉着我这么做实在是很卑鄙,咱们俩简直是……制造了一起阴谋,毁掉了泼娘的爱情。”
“你说什么呀!咱俩这是帮着泼娘认清了一个假骑士,连她自己都承认那俄罗斯大公猫是个小丑、骗子,咱没错!”提篓推推阿舅,“你不是爱她吗?现在,她扑进了你的怀抱,跟你说着柔情蜜意的话儿,难道你不高兴吗?”
阿舅垂下头:“她不是对我说的,她是说给顿河哥萨克的,我不是葛利高里,她爱的不是我!”
“你这个傻瓜!阿舅,我从没有见过比你更傻的傻瓜了!告诉你,这出戏,咱俩是一定要唱到底的,如果咱们不拴住她,这个风流娘们儿又会去跟别的公猫轰轰烈烈地闹恋爱,反正,她是一刻也不会消停的。”
阿舅回到熟睡的小猫身边,他伸出舌头,挨个舔舔他们,就卧在他们的篮子边。他回想着泼娘热烈的情话,回味着她方才留在面颊上的甜蜜的亲吻,他的心激动起来,泪水竟涌出眼眶,“虽然她的情话不是说给我阿舅,她的亲吻不是送给我阿舅,我仍然感觉很幸福。第一次,我的手臂拥抱了她——我的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你我的婚约早在我们降生时就已定下,我的爱人,我从来敢奢望我能同你登山婚姻的殿堂,作为雄性,我实在是太柔弱太柔弱呀!”
野性复苏
在边防连,动物们各怀自己的心腹事。再说黄左,虽然从血腥的决斗中赢得了小白娃,这在动物世界里意味着登峰造极的辉煌成就,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荣耀了,他已经获得了群雄角逐的魁首,娶了种族里最美丽的姑娘。可他并没有像自然界中那些获此殊荣的雄性一样欢庆自己的胜利,大模大样地坐上霸主的交椅,如醉如痴地享受蜜月生活,不,黄左反倒陷入一种迷惘里不知所措了。
“我是一名受纪律约束的战士,即使成亲也要得到上级的批准,现在,我不仅私自参与狼群的大比武,甚至在没有得到任何领导准许的情况下,就与一只女狼成亲,我……我违背了自己从军之初发过的誓言,我严重地违反了军纪。”
极度的负罪感使黄左没有把美丽的小白娃领进边防连,他给他的新婚妻子在白桦林里搭了个舒适的小窝,距小雪的白桦树小屋不远。对此,小白娃倒是心满意足,她并不向往人类屋檐下的生活,任何一只荒野中的动物都受不了人类的约束和管教。“这样多好!”小白娃说,“我自由自在地呆在这温暖的小窝里,等着夫君你来同我相会。白日,我在窝里睡觉,夜晚,你我同去林子里猎食,咱们用最鲜美的血肉开始午夜的欢宴。”
可黄左是用人类的饭食喂大的,对新鲜的血肉远没有那种强烈的渴望。再说,一只军犬的一口三餐由驯犬员在规定的时间里送到犬舍,所以黄左在夜晚去与他的新娘相会时,肚子已经填得饱饱了,但他依然忠心耿耿地履行丈夫的职责,陪伴他的小新娘去打猎。他们把猎获的雪兔拖进小窝,黄左只是象征性地舔舔兔肉,然后坐在一旁看着小白娃姿态优美地小口,把整只雪兔连骨头带肉吃得干干净净。
渐渐,小白娃看出他们婚姻中存在的问题了。首先,她的丈夫不像她所熟悉的那些公狼一样,对狩猎充满强烈的兴趣,嗜新鲜血肉如狂。要知道一只野生动物一生中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如何搞到食物,用活物的血肉养壮自己的筋骨,掀起对异性狂热的爱。也就是说,狂热地去杀戮,狂热地去爱,对于一只公狼,这两种享受缺一不可。黄左却不,新鲜血肉引不起他的兴趣,看到活蹦乱跳的猎物,他一点也不兴奋激动,亏他还长着一副雄壮威猛的外表。有几次,就是因为他的迟缓,活活让到了嘴边的肉质最鲜美的梅花鹿逃掉了,他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告诫小白娃,“我希望你不要动梅花鹿的念头,它是受国家保护的食草类动物。”所以白娃怀疑梅花鹿其实是他故意放跑的。她不喜欢他满口人类的法规和军人的纪律,生气他不论干什么都要检验自己是否符合这些僵硬死板的法规和纪律。她体察到隐藏在他心底深处那份对人类的负罪感,同她相爱就是对军队的背叛,他整个身心被巨大的忧郁和孤独笼罩着,他对她似乎再也掀不起热烈的爱,只是机械地在尽做丈夫的职责。不!这不是白娃所要的,她的黄左不该是这副样子,特别是她得知黄左原来不是有军籍的军犬后,就对他更气恼。他这是图什么呀?军队的名册上没有他的名字,就意味着无论他荣立多么显赫的战功,也得不到军队的奖赏,可他还一本正经地把自己当成战士哩。她要唤醒他血液中的野性,让他记起他的祖先在荒野中的血腥日子:追踪猎物和被更凶猛的杀手追踪、绝望的厮杀、勇猛的搏斗、长久的潜伏、兴奋的撕咬。她要让他的黄左鼻子对着月亮发出地道的狼嗥,让他忘却犬的吠叫,忘记军队,彻底还原成他祖先的模样。
主意打定,小白娃在一天晚上突然失踪了。黄左围着小窝用鼻子急急地嗅着,在附近的林子里寻找了几圈,一无所获。小白娃没留下脚印和哪怕是一丁点儿蛛丝马迹,她去了哪里呢?他又飞奔到他们经常猎雪兔的地方,亮开喉咙拼命唤她,仍旧没有回音。他回到小窝,在里面焦灼不安地等待她,整整一夜,她都没有回来。一连几天,仍是这样,小白娃如同消失了一般。黄左傻了,他失魂落魄,甚至无法进食,面对刘一丁端来的美味看都不看一眼。
“黄左病了!”小刘只能这么判定。
小刘报告了连长,唐豹就命卫生员为军犬看病。
“是胃肠问题。”卫生员断定,“他对饭食没兴趣,还能是别的什么病吗?给他喂点好消化的软食,像米粥之类的。”
于是唐豹让炊事员为他熬了小米肉末粥。但黄左还是不吃。
巴特尔就劝道:“黄左,你何苦折磨自己?如果小白娃爱你,她就会回来的,你多少喝点粥吧,免得让军人们看出破绽。”黄左勉强吞了几口,就又趴到地上。八蛋不知何时钻进了犬舍,他快速溜到粥碗边,稀溜溜喝了个精光。
“八蛋!”巴特尔大喝,“你竟敢抢夺黄左的病号饭!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把他吓得将自己的狗头拱进黄左的身下:
“黄左救我!”
“算了,巴特尔,让他吃掉吧,这样对军人们也好交差。”“滚!狗八蛋子!”巴特尔吼。
八蛋夹着尾巴蹿上墙头,嘻嘻笑着说:“喂,黄左,我知道你的秘密啦,我曾经跟过你好几个晚上,想不到你这古板的家伙还这么有情调,居然把那个漂亮的小狼娘子弄到了手。你和她在白桦林里的小窝可真不赖,作为一名战士,这叫非法同居。不过,我八蛋是不会告密的,要是你经常把军犬的饭食稍微分一丁点儿给我,我就会替你严守秘密,你就放大胆地每夜去会小美狼吧。呀,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嘻嘻!”
“你在敲诈黄左?”巴特尔怒道,“你这可恶的东西!我要打断你的狗腿!”
赶在军犬扑来之前,八蛋“嗖”地跳下墙头,逃掉了。
巴特尔回到黄左身边:“朋友,我想狗八蛋子不会有去告密的狗胆,他可不愿变成一只瘸狗。”
黄左两眼失神地:“白娃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巴特尔盯着他:“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后悔娶小白娃。”黄左:“是的,我是一名战士,我的婚姻必须要得到组织的批准,可我……我感到自己辜负了军人的信任。我每夜背着军人出来同她相会,我擅离岗位,抛开职责,我,我怎能算是一只好军犬一个好战士呢?”
“黄左!”巴特尔将一只爪子放到他的肩上,“我清楚你内的矛盾和痛楚,也许小白娃正是察觉了这些,才离你而去。可你爱她,你割舍不了这份爱情。”
黄左:“我该怎么办,巴特尔?”
巴特尔:“朋友,我从没有爱过,我不知道。”
黄左站起来:“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我的白娃!”巴特尔:“去哪里找?”
黄左的眼睛燃烧着:“我要走遍北极的冰雪世界!我要踏遍这地方的每一座山,每一片林!我要走得天荒地老,我要走得海枯石烂,我要高声呼喊她,让所有的经久不息的风都裹挟着我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