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野兽全在你的爬犁上？”
“是呀，沉重的负担快把我压垮了，这一趟远门没准会要了我的命，我莎比娜的一把老骨头要扔到异乡了……”
“快走！你这匹老懒货！”一个男人暴躁地吼道，同时抡起马鞭，狠狠地抽了可怜的老母马一鞭子，“再偷懒，我就宰了你！”“你宰了我反倒成全了我，这样我至少死在自己的故乡。”莎比娜嘟囔着，迈开艰难的步子。
“糟糕！”胖花急了，“他们改变了路线，可黄左和巴特尔还埋伏在江边呢，我们得赶快给军犬送信！”
美妮儿也急得团团转：“路太远，等咱俩的小腿扭到那里，贩子们早走远了！”
胖花哭起来：“他死定了！我也不想活了！倒不如我同他死在一起，莎比娜大婶，请你停一停呀，等等我呀！”小美猪发疯一般地冲出树林。“胖花！胖花……”小鸭子大喊，短短的两只鸭脚却无法抓住她。老马停住了，爬犁上的贩子惊奇地看着跑来的小美猪。
“咦，这是怎么回事？哪儿钻出这么一头漂亮的小母猪？”“亲爱的，我来了！我要与你一同去赴死，我要用行动来向你证明我的清白！”她扑到箱子上，发出悲哀的哭泣。
“亲爱的姑娘，”野猪从箱内发出声音，“你是清白的，黄姑娘早已告诉我事情的真相，现在听我说，你马上离开这里！你要是爱我就为我活下去！”
“不！”胖花扒开破棉被，隔着木箱上的缝隙与情郎四目相对，“我爱你，亲爱的，我愿意跟你去死！我愿意！”
“哟，这是唱的哪出戏呀？”一个贩子嚷道，“活脱的一个祝英台哭灵呀！好哇，小猪娘子，你就给我往坟坑里跳吧，我成全你！”他一把按住小美猪，另一个家伙用绳子把她捆扎结实，然后，他俩打开木箱，把猎获物扔进去。
“哈，你俩就在这里好好地化蝶吧！”一个家伙挤眉弄眼地说。
另一个家伙猛抽了莎比娜一鞭子，“驾！”接着，他亮开嗓门高声唱起来：“实指望大红花轿来迎娶，哪料到白衣素服来吊孝，梁兄啊，生不同室死同穴，九妹心也甘呀情也愿……”
“天啊！”小鸭子看得惊慌失措，“我该怎么办？黄左，巴特尔，你们在哪里呀？谁能帮帮我呀！”她哭喊着，呼扇着一副短翅在山道上绝望地跳来跳去。
一只身披黑白色绒羽的雄野鸭从一株高大的松树上飞下来，落在美妮儿面前。
“喂，小丫头，你吵醒了我的好梦，凌晨正是我睡得最香甜的时候。”“求求你，快帮帮我！”小鸭子一下扑到雄野鸭的怀里，两只小巧的鸭掌紧紧抓住他油亮的绒羽，“你必须帮我呀！”
“唷！怎么回事？这么一个娇俏的小美鸭投入我的怀抱，这正是一个好梦哩，我是醒着还是在梦中？啊，姑娘，你揪疼了我的羽毛！”“你要帮我去送信儿！不然就来不及了！”小美鸭的泪水打湿了野鸭的绒羽。
“等等，小美鸭，像我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雄性是不会拒绝一位小姐的，这不是我们种族的法则，却是我个人始终遵守的信条。即使在我最饥饿的时候，我也会把弄到嘴边的食物让给你这样一位娇俏的美人儿。我明白你是想借用我华丽的翅膀，去飞越遥远的路途。”
“是的是的！”美妮儿点头，“我要去江边。”
“哦，我还以为是穿越万水千山哩。”雄野鸭不以为然地，“爬到我背上来，小美鸭，你要搂紧我的脖子，咱们起飞喽。”
美妮儿把自己紧紧伏在雄野鸭的背上，野鸭展开翅膀，强劲地呼扇着。美妮儿觉得周围腾起大片的风，她小小的身子随风升起来，越升越高，如同一朵轻盈的蒲公英，悠悠掠过树身，接着是蓬密的树冠，最后把整个大山林远远地抛到身下。唔，她从未见过的如此开阔没有一丝遮拦的天空扑面而来，瞬时融化了她，她感到自己化为一团轻雾，一声悠扬的鸽哨……
天已大亮了，太阳端端地立在东方天际那一片玫瑰色的光河中，河水流溅，光瀑四射，长空沐浴在无限清爽的晨光里。“小美鸭，第一次高飞是什么感觉？”雄野鸭迎着呼呼的强风大声问。
“……”美妮儿喘着说不出话。
“让我来告诉你吧，这是自由的感觉。”雄野鸭嘎嘎地笑着，“搂紧我，我的美人儿，我要乘风滑翔喽。”
雄野鸭的翅膀一动不动地伸展着，任大股上升的气流托着他大幅度地滑行，美妮儿先是紧搂住雄野鸭，害怕地把头埋进他脖子上的柔软绒毛里，但渐渐就习惯了并开始醉心于这种飞行，她抬起头，“啊啊”地欢叫着。
“你的叫声是世上最动听的音乐。”雄野鸭说。
“可你刚刚还说我的叫声吵醒了你的好梦哩，”美妮他的耳朵道，“你是个会说甜言蜜语会讨好小姐的家伙。不过，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绅士，你比洛古村的大公鸭们强多了。”“哈！那些傻东西怎能与我相比，他们是人类的盘中餐，只知道一个劲儿地长肉，而我是长空的一道闪电，我拥有的是智慧的头脑和锐利的眼睛。哦，江边到了，小美人儿，我真想带你去高飞万水千山。”
“我愿意去！喔，我看见黄左、巴特尔了，黄姑娘也在这里！我们降落吧。”
老马莎比娜在山道上迈着吃力的步子，忽然，她停住了脚步，贩子举起鞭子正要狠狠给她一下子，可他愣住了，他看见两只杀气腾腾的黑背犬一左一右地拦住老马的去路，另一只黄色的看门狗则冲着他俩狂吠起来。
“咦，这狗不是李老猫家的黄姑娘吗？这是咋回事，老猫在搞啥名堂？”
“巴特尔，上！”黄左一声低喝。
两条训练有素的军犬跃上爬犁，扑住两个贩子。
两人没有束手就擒，立刻与军犬搏斗起来。俩家伙甩开身上厚重的棉大衣，先是用它做盾牌，抵挡着军犬锐利的牙齿，然后拔出尖刀。军犬见惯了这种人类的原始武器，并不把这玩意放在眼里，他们头一摆，一口就衔住了两人持刀的胳膊，犬牙如同匕首一般切割进皮肉。
俩家伙“嗷嗷”地痛嚎着，完全变成了两只红了眼的困兽，他们与军犬滚成一团，相互抓咬着。
“干得好！伙们！”莎比娜替军犬喝彩，“瞅准他们的喉咙，下口！这样我就彻底解脱了！”
然而，两只军犬不想要他们的命，他们是战士，在没有得到上级的命令时，不能随便杀人，他们只想制服对手。因此在肉搏中，俩家伙有好几次机会把脆弱的喉咙亮给他们，军犬都口下留情。可这两个人却起了杀心，当一人终于从黄左的纠缠中暂时脱出时，他迅速从爬犁上摸到猎枪，“砰”的一声炸响，令两只军犬本能地朝后跳开。两个家伙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快……开枪！”一个家伙抹了把脸上的血，叫道，“你他妈的快给我毙了两个狗杂种！”
黑黢黢的枪管指向黄左……“哒哒哒……”
“黄左！”枪声中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嘶叫，黄姑娘凌空飞扑来，子弹全部打进她的身子里，她娇小秀美的身子从半空软软地落下，在积雪的山道上跌滚着……
“黄姑娘！”军犬疯狂了，他们发出悲愤的长吠，朝着两人狠扑上去……
当唐豹带人赶到时，眼前的场面叫人目瞪口呆：两个皮开肉绽的家伙伏在爬犁边呻吟；黄姑娘四肢松软地卧在雪地上，身子里不停地涌流着鲜血；黄左、巴特尔跪在她身旁，声色凄厉地呼唤着。
一场血腥的战斗刚刚结束。
“黄姑娘！黄姑娘……”泪水顺着黄左的脸颊滴落在黄姑娘的脸上，毫无知觉的黄姑娘仿佛是被这串热泪烫醒，她慢慢睁开眼睛。“黄左……”黄姑娘翕动着嘴唇，气若游丝，“我要死了……”“不！”黄左嘶声叫道，“你要活下去！要活下去呀！”他转向唐豹，激烈地吼道：“连长，救救黄姑娘！救救她呀！”
“别，黄左，别让人动我……我就快死了……我要你在我身边……看着我……直到死神把我拉走。”
“黄左，快告诉她你爱她，你其实是爱她的。”巴特尔在一旁急道。“快！”唐豹命令卫生员，“快抢救黄姑娘！”但巴特尔用凶暴的狂吠止住了他们。
“黄姑娘，我爱你，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有多么的爱你！左伸出舌头深情地舔着黄姑娘的脸，我爱你，我爱你呀！……黄姑娘无限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她流尽了最后一滴血。黄姑娘——”黄左跪在小女狗身边，发出长长的地道创嚎，让这方大山林也禁不住颤了三颤。
月夜对话
军人们花了很多心思，总算弄清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这一切的一切开端，竟源于一桩浪漫的爱情。原来他们漂亮的小女猪爱上了一头威武雄壮的野猪而不是李老猫家肮脏的大公猪，李老猫猎获了她英俊的情郎，才使得她伏在李家门前如此痛不欲生，黄左、巴特尔决定帮助可怜的小女猪，于是，在贩子们将野猪运出洛古村时，才有了那幕血腥的战斗……而黄姑娘在这场大行动中扮演着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由于她爱上黄左，热烈的爱使她抛掉了犬类对主人的绝对忠诚，不仅给军犬通风报信，还在千钧一一发之际用身子挡住了射向黄左的子弹，用生命完成了对爱的承诺。
但是，美妮儿的功绩，军人们没有解读出来，因为没有一个人看到她被雄野鸭带上蓝天，对此，小鸭子不以为然，她正沉浸在这次奇遇给她带来的美妙感觉中哩。
在这次事件中，最倒霉的要算是李老猫，虽然野兽是在贩子手里被截获的，他可以一推六二五，牙一咬死不认账，反正一把大票已经赚到了手，你栽了你认倒霉，你怪不着我老猫，边防军也挑不出我毛病，你说我与外边的贩子合谋盗猎野生动物，你又没在我院子里翻出个山猫野虎当场把我按住。可……问题是自家的黄姑娘搅和进去了，你李老猫能抖落干净自己吗？他在边防军面前无法抖落干净，在贩子们那儿更是不清不白，人家咬定他跟边防军合伙，是卧底的，是甩下的大诱饵，就等你们来咬钩，然后钓起你们这条大鱼。李老猫慌了，他要是被人家这么指认，他的财路不是全断了吗？人家谁还敢跟他做买卖？往后，他还得靠外面这些入收购他的货哩，他们还要联手做许多冒风险的事哩，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李老猫靠着这么一座原始大山林，他不吃它他吃谁呀！
他麻溜地退回了刚赚到手的几张大票，心疼得不得了。
唉，怪就怪自家养了一只不顶用的漂亮狗，正经事干不了多少，倒是会跟公狗胡骚情，骚情骚得出卖了主人不说，还把自个儿的命搭进去了。
李老猫耷拉着脑袋站在唐豹面前，他又一次在“姑爷”面前丢了脸。
“豹子，别跟你大叔一般见识，你大叔就是属猫的，见到眼前放一块肥肉，就急着想叼到口里，要不人家怎么管大叔叫李老猫呢。豹子，你可别为这事儿怪罪胖丫，咱新社会不兴搞株连了，胖丫那是铁了心对你呀，就像黄姑娘对黄左一样，要是有子弹向你射来，胖丫也能用肉身去挡呀！”李老猫忽然来了灵感，他使劲一拍大腿，“对呀，我黄姑娘可是为军犬死的呀，军犬在咱队伍上是有军籍的吧？我黄姑娘救下一个有军籍的，那我黄姑娘不也成了有头脸的大人物了吗？”李老猫终于觉得自己能够在“姑爷”面前拔直腰杆了，“对呀，我黄姑娘是咱队伍上的大功臣哩，我说豹子，黄姑娘的功该抵了你大叔的过了吧？你大叔可是一直拿黄姑娘当闺女养啊，她可是你大叔我拿精肉白米喂出来的一朵花呀！要不她一只母狗哪能有人一样的灵性啊！”李老猫竟然挤出了几滴眼泪。
唐豹被他弄得没有一点法子，人家俨然成了边防军的大恩人。
然而，黄姑娘的行为的确令人动容，军人们一连几天都沉浸在深深的感动里难以自拔。她一只乡村看家犬的心中居然还藏有那般高尚无私的爱情，为了爱，她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李老猫这点说对了，她的确有人的灵性。
军人们在军事禁区中为黄姑娘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他们把她埋葬在指导员罗青波的近旁，这一人一犬，一个为了战友，一个为了爱，但都用同样的方式去拥抱死亡。
全体军人为黄姑娘长久地默哀。
黄左在她的墓前不吃不喝地整整卧了三天。这期间，八蛋跑来过，猎犬跳着四脚冲军犬嚎叫，说他害死了他的心上人儿。本来他八蛋和黄姑娘有着最美好的未来，黄姑娘有一天肯定会成为他的新娘，是军犬夺走了黄姑娘的心，让她甘愿为他去死。猎犬扑打军犬，用利牙咬他，揪扯他背上整齐的黑毛，“我要你还我黄姑娘！我八蛋惨哟，我再也找不到漂亮的新娘啦！洛古村再也没有好看的女狗啦！我可怎么办哟！呜——”八蛋边打边号啕。军犬任他扑咬，动也不动。
“住手！八蛋！”胖花大喊。
“呀！”望着出现的小美猪，猎犬舔了舔嘴巴，前爪一收，做进攻状，“我正要找你算账哩！都是因为救你的野汉子，黄姑娘才送了命，看我怎么收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