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彝云实在是有足够多的需要休息与娱乐晚年的理由。不仅因为他先生从纺织品公司党委的任上退下,两人相约不再工作,还因为她的儿女也在向她们频频招手。她的三个孩子,先后大学毕业,一在深圳、一在广州、一在南昌。尤其是厦大毕业的女儿,北航毕业的女婿,女的在法国巴黎银行广州分行,男的在白云机场维修公司,收入高,生活好,南边气候也不错。孩子皆不希望父母再做事情,没事这里走走,那里住住,就是孝顺孩子尽心尽意的机会呀。
于果那边邀请得很热情,作为礼貌,也该去看看。于果让小黄秘书领她四处走走,是有些异样的感觉呢。一所民办大学,居然办得有模有样。
不同学校不同年龄也不同身世际遇的两个校长坐到了一起——按万彝云的说法,她的岁数做他的娘都够了。是不是正是这份骤然涌起的母爱的情愫,最终使她动摇了告老不出的“信念”呢?
边吃边聊,毕竟都是搞教育的,一时又像回到了朝夕相处的学校,万彝云有了很多的感想、很多的回忆,还有很多的好建议。时间过得太快了,明明觉得还有很多可做的事情没做完,人生的日历就一本又一本地翻过去了。
于果见对方谈得兴起,便单刀直入,请万校长明天到江西高职去上班。
万彝云措手不及,一时语塞,搪塞道,要回家与先生打商量。
于果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先下一步,到后面给她拉开车门,又拿了一份学校的材料给她,一脸谦虚地说:“晚上,我等你的好消息。”直到见她进了门洞,那辆小车才掉头慢慢驶出小巷。
回到家里,万彝云就翻开材料读起来,成洁的事迹,于果的办学热忱与艰难,从江西高职到东南学院,几年的大发展……她有些感动了,以前不是不知道于果,但切近的与之交谈,然后熟悉一个学校,毕竟是这几天才开始的。
晚上,她试探性地与先生商量,说:“于果这小伙子是不错,像个干事业的人……”
先生摇头说:“这么一把年纪了,我看就不要再出去给别人打工了吧。”
她说:“我想去试个把月看看呢。”
先生知道她的脾气,最后只能松口道:“试试可以,不过,还是希望你马上回来。”
是夜9时,于果打过电话来。她答应先试一试。
只要你同意来试一试就行,于果高兴了,大声说,好的,明天等你。
如果说通过近20年市场经济的洗礼,我们对民营企业尤其是一些有作为的民企,已经刮目相看,那么,对民办学校的认识,则远没有对民企那么端正。
在我们这个一切讲“出身”的国度里,惟有国家重视的,百姓才敢重视,因为多少年了,物质是国家分配的,包括粮、油、布匹、棉花乃至白糖食盐肥皂火柴等一切生活必需品都曾经在配给中供应。如今市场的丰富,打破了许多的分配,但是相关教育的市场,譬如大中专教育毕业时的分配配额依然巍然挺立,它的典型体现就是一张“派遣证”,这是一张在身份证、户口簿之上的证件,对于公办大中专生来说,派遣证就是干部标识,毕业证后面跟着派遣证,才意味无穷,因此派遣证是一道最可骄人的底线。
这是公办教育相对民办教育的不公平之一。
不要太怨百姓的势利,势利的源头是不公平而非偏见。尽管,社会对民办学校的偏见,也所在多有。
万彝云对于果及其日后效力的江西高职的准确认识,是在她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之后,是在她进一步接触学校的教职员工尤其于果以后。
她看到于果日以继夜地工作,却根本不图个人目的,偌大一个学校,99年大招生以后,收到几千万学费,但是盖图书馆、实验大楼,还有购置学生公寓等等,加贷款投下去一个多亿。建房、买房,这都是挪不动、搬不走的固定资产。看看其它地方,有谁是这么做的,有谁有这样的气概?
她看到于果手下所请,无论精兵还是强将,皆是与自己八杆子搭不着边的“外人”,没有一个自己的直系亲属在这里任职拿工资。曾有某校愿出资三四千月薪请她,她过去一看,老婆、姑子、小舅子一家亲,都在里头,分明是一个家族学校嘛。她还没进去就打了退堂鼓。
她与于果跑省市教委,上下车,总是于果抢先给开车门,事虽小,但令人感慨,一则他腿不方便,二则,他是董事长、校长。可谁在他眼里,都是同事和朋友,不是老板和打工的关系,不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一校之长,从不见他命令过谁,总是商量的口气,讨论的口气,总是客客气气:“我看这样行不行?”、“就按你讲的办吧。”
于果对老师好,全校三四百人,他每年在北京开人大,给每个老师手写一个首日封,这就要花一两千块钱,会议那么紧张,抽空写,要写好几个晚上。中层以上干部,不仅有人大的还有政协的首日封,真是一个有心人。她是一个集邮爱好者,收到以后,总是很喜欢,很感动。
仁者爱人,不管什么节日,他都记得。譬如一个小小的重阳节,也会组织50岁以上的人开茶话会,端茶倒水送礼品,有时还组织大家外出去玩。那次三?八妇女节,他本人在北京开会,还打电话回来,叮嘱开茶话会。
于果对学生好,就讲万彝云这里高职2千多学生,去年就得了5万多扶贫基金。有个学生得了胰腺炎住院,班主任来说,家里不算太好,交不了住院钱。于果当场掏了500元出来,万彝云感动得也拿出了500元钱。
“于果对自己怎样呢?起早贪黑地工作、一点家务管不了不说,我办事上他家去过,一个腿有残疾的人,还长年住在6楼,还是赣剧院的房子,两室一厅,充其量40多平米,一平米的厨卫,他待自己真是刻薄。他就是一个好车,但一年到头,他自己又能坐多久?同事办事、结婚,送学校外来的客人,谁都能开口借,谁都能进去坐。他常跟我们坐公车,打的,他是一分钱都节约的。”
“他是董事长,从不炒鱿鱼,有些人实在是我们看不下去,他仍希望我们教育,对青年人更是爱护,总是要我们多教育,多帮助。只有我们实在看不下去炒人,他是真仁爱。他给的工资不大高,这是,为什么还能留住人,这就是感情投入,能吸引大家。是一种人格魅力。我在这里一两年了,没有一个老师说他不行,没有一个老师非议他,最多只说工资低了。为工资问题,于果自己也说过多次,学校目前是起步阶段,有那么地方要投入,学费收得不高,还要拿出来补助、奖励学生,还要考虑左邻右舍的关系,目前只能如此。”
“于果办学的压力很大,如去年死了一个学生,就传得有鼻子有眼,没死人的时候,就传死了10几个人呢!我跟考察组的一个同志讲:‘我在公办学校呆了几十年,这里的教育管理制度最好,最能发挥人的积极性。他于果图什么?若是为自己考虑,他根本不要这样拼死拼活地干,拿走一个学期的学费,就可以吃一辈子。他现在受多大的委屈,老婆孩子跟着提心吊胆;威胁恫吓,什么地痞流氓都有。一个人,不要休息,不要假期,为的什么?还不是为那些落榜青年圆大学、中专梦?’死人当然不好,要百倍警惕,但是公办学校也死人啊,淹死的,跳楼的,哪所大学没出过事情?有些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怕你出名,就怕你做出大成绩,就怕你不买他的歪帐。”
——“睡在家里,我也在想,我是大学就入党的老党员了,84年到90年连续7年被评为南昌市教委系统优秀党员,多年的优秀教育、教务工作者、先进工作者。也算南昌市有一定知名度的女校长,于果能做到的,我就做不到。他的这种无私奉献,很多人都做不到。去年我们中专有1千多学生到沿海工作。有的人嫌单位不好,一次不行,再分一次,这为国家做了多大贡献!国家没给一分钱,他为国家培养了那么多人,引导那么多人就业,如果换了公办来做这些事情,没有四五个亿投入行吗?”
——“于果的节约与精打细算,也是人人皆知的,举个例子,去年,我们一行5人去深圳高职院考察,路上他也是跟我们一样吃方便面。在学校工作,吃的与我们没有两样,食堂里的大锅饭菜;接待客人,也是在食堂就餐,没有特殊化。只是自考办组织监考来了,会添几个菜,招待点水果,还是在食堂里。我这辈子工作换过五六个单位,同事和领导也接触过不少,像于果这样的同事和领导,实在少。人到60,百事不愁,心里真是不再想出去‘打工’,但到江西高职,不仅没有任何委屈,而且心情舒畅,那就再干两年吧。我们中专的书记朱捷庆,也是富有多年教育行政工作经验的老同志,平时说起来,他也是深有同感。”
——“看到那么多事缠住他,有时候是一屋子的人找他,太苦了,真是叫人不忍心啊。我常常阻止手下老师动不动找他,有事情尽量自己解决,不要再给于校长添累了。他就一个秘书,非常精简,精简到没有任何扯皮。在他的带动下,我们没有理由不多做点事情。”
万彝云是这么想的,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她把自己的余热,全都给了江西高职,给了那些天南地北来的孩子。
中专的孩子年纪小,小的才十四五岁,生活能力差,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学校管理严格,老师亦是家长,家里寄了钱来,学生签字以后,均由老师代为存储,每星期发一次生活费,管了学生的吃穿用;生病有个20元的集体医疗基金,一学期交一次,主要用在应急看大病上。没用的,年底退还本人。
这样一则可以帮学生计划用钱,二则安全可靠,三则学生万一碰到临时困难,钱不凑手,有了互帮的可能性。这样做,家长既满意又感动,说还没有见谁,像我们这样细心照料孩子的。
3千多人的一个中专,专职教师才46人,外聘教师120多人,除了台港澳和西藏,包括新疆、宁夏、内蒙、广东、广西的都有。大都是慕名而来。有些是家长知道的,远道带着孩子来,有些是学生自己感觉好,口口相传。学生和家长的宣传,比其它一切宣传更真实,更有力。
今年春季开学以后,有两个学生非要来不可,一个是福建的,一个是浙江的。都是在家里听说的,也不管是不是招生结束了,就这么闯来了。
浙江的虞培蕾恳切地对万彝云说:“万校长,你一定要收下我,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学校招完以后,补充新生很麻烦,中专要通过市教委职教科,有个学籍管理问题。万校长答应第二年一定收她,让她先回去,但是小虞在学校看过以后,坚决不走,情愿边读边办学籍。缠了三四天,连同来的母亲也劝她不动,不得已,只有把这个浙江姑娘安排在99计算机(1)班。
万彝云认为,于果是个搞教育的难得人才,他重视党组织建设,提倡素质教育,注重教育质量和科学技术……他的办学思想和行动,很符合现代办学规律、符合时代潮流。
提到一些人居心不良的刁难、攻击,诋毁,万彝云就激动得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为赚钱,他只要招到生就可以了,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累,操那么多心,做那么多的工作做什么?他真不是临时观点,他想在五年内升本科,十年内招硕士。他如果要名利,早就有了,可他还是在拼命干!”
老共产党员、老教育工作者万彝云站起来,神情激昂。那是她对一个好校长的真心爱护,那是她对一所好学校的真心呐喊,那是她对心中一簇圣火般纯洁而伟大事业的坚强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