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着救生圈跳水,你也太小心过分了吧!哪辈子被人骗怕啦!”夏秋莉转守为攻,嗔怪地沉吟道:“没看出,你个子不高,性子还怪急哩。就是跟着你走,我总得带几件换洗衣服吧。再说啦,眼看天也快亮了,走不多远,要是被俺两个哥发现,打你不打你我不敢说,但我要再走,可就比登天还难了。不如你定个时间,定个地点,明天我准时去找你,中不中?”夏秋莉光棍不吃眼前亏,连哄带吓,尽量不激怒那人。
那人一听夏秋莉讲的言之有理,自己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得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称是道:“明晚十一时,我在炮楼村西头闸桥上等你。不过,咱说话可得算数呀!你要是唾了唾沫舔起来,我还来找你;你要是报案,我就杀了恁全家……”
黄昏的时候,老天陡然翻脸,原本晴空万里的天际,突然乌云聚合,狂风大作,几个“喀喀嚓嚓”的响雷过后,雨点儿便炒芝麻炸豆般,噼里啪啦地落将下来,顷刻之间,便大雨滂沱,如泄似泼。颍川市人民医院门诊大楼的廊檐下,刚下班的谭静泓和几个女医护人员在躲雨。三个女人一台戏,谈笑之间,有丈夫给妻子送伞离开的,有驾车接走的,转眼之间,只剩下一名小护士和谭静泓了。小护士忽闪着稚气的大眼睛问:“谭姐,看来我今儿个得沾你的光了,待会儿吕局长来接你时,我也蹭蹭车。”
“等他接啊,蒸馍的话,下箅(辈)子吧!”谭静泓满腹委屈地摆理道:“俺也想让他下雨时送伞,加班时送饭,下夜班时接俺回家。可哪有啊,连想都别想,谁让姐摊上个当警察的丈夫了呢!
“那年,孩子半夜发高烧,哭着找爸爸,就在我哄不住时,他回来了。连孩子都没看一眼,就一头扎到灯下,摆弄起一个石膏模来。我让他拿酒精,帮我给孩子擦擦身子退烧,他心不在焉地递给我,就又埋头摆置那个宝贝似的石膏模,你说气死人不?俺娘俩难道还没有个破石膏模重要!一股无名火冲上脑门,我恼得无处发泄,张嘴喝了一大口酒精。他这才慌了,赶紧把我和孩子送到医院。我心想,这回他总该服侍俺娘俩两天了吧,哪知刚挂上吊针,电话又催他去一个凶杀现场。人命关天,咱咋忍心拉他的后腿……
“唉,俗话说,有山靠山,无山独担。俺家是有山靠不住,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这几年,买粮灌气之类的小事儿不说,甚至就连孩子考学、婆母生病住院、装修房子搬家这样的大事儿,都没指望过他。”
小护士有点不解地感慨道:“真没想到,嫁给警察会是这样,怪不得人家都唱,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呢!这大概就是奉献吧。”她把“奉献”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唉!”谭静泓牵肠挂肚地仰天望雨,通情达理地道:“气归气,心里却还总是不由人地牵挂着他。如今的犯罪分子都是穷凶极恶,真枪真刀地与警察拼,你说能不让人担心吗?他一走,我的魂也跟着走了。苦点累点都不怕,就是精神压力太大!这么大的雨,也不知他现在正干啥呢……”
就是在谭静泓与女护士唠嗑的时候,吕胜正在炮楼乡指挥擒捕色狼的行动。天,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吕胜率二十多名参战民警,分成四个战斗组,冒雨步行,隐蔽运动到炮楼村西闸桥,埋伏在桥两头的槐树丛、玉米稞里。参战民警虽然一个个都淋成了落汤鸡,但却无一人发牢骚、讲怪话。他们知道,此时此刻,吕胜、雷鸣也和他们一样,同淋雨、同流汗、同熬夜、同忍饥。总而言之,在和他们同甘共苦。
晚十一时,雨下得稍微小了点,引蛇出洞的夏秋莉,手撑雨伞,左胳膊上挎个小包袱,如约而至,在闸桥中间徘徊瞻眺。
蹲在一棵大树旁的吕胜,端着红外线望远镜,仔细观察现场情况并搜索着目标。
风声雨声,蛙叫虫鸣。就在夏秋莉焦灼不安地在桥中间徘徊等候时,突然,吕胜意外地发现,有一双手从桥下缓缓伸出并有力地扒住桥面边沿,接着,一个黑影像翻单杠一样,从桥下石墩处敏捷地倒卷身翻上桥面,一步步朝夏秋莉走去。看来,此人是担心夏秋莉报警,留个后手,狡猾地预先潜伏到桥墩上,仔细观察,确信闸桥周围没有异常情况后,才放心地从桥墩上钻出来赴约的。
“出击!”吕胜见时机成熟,“啪”地朝天鸣一枪,下达了行动信号。
枪响的瞬间,十多支电筒光柱,从不同方向同时照向黑影。与此同时,参战民警如同神兵天降,从桥两端围堵过去。
虎死要摆尾,蛇死跳三跳。黑影见状,知事不妙,惊恐中狗急跳墙,纵身跳下桥,企图游水遁逃。几名民警见状,也毫不犹豫地随之跳入水中。黑影不甘束手就擒,挥舞匕首,朝游在前面的冷一飞迎面扎去,冷一飞眼疾手快,接住黑影手腕,一招外撇筋,黑影“哎哟”一声,匕首脱手掉落水中。黑影知不是对手,转身蹬水欲逃,又一民警利箭般游了上去,一把抓住黑影的头发,使劲将其脑袋往水中连摁了几下。黑影被水呛得头晕眼花,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落汤鸡似的被民警提溜上岸。这时,几辆警车赶到,民警将黑影摁进警车,吕胜、雷鸣立即对其就地突审。
雷鸣:“姓名?”
“刘广志。”
“现住址?”
“炮楼村二组。”
“知道公安机关为啥抓你吗?”
“知道。我交代。因为我长相一般,家庭条件不好,文化低,人又没啥能耐,媳妇不好找,就想自己碰一个。这一年多我一共找过二三十名妇女,其中强奸有五六个,估摸有十几个不从的被我扎伤,我对不起受害人,人家千刀万剐我,我都不亏!……”
想到此,吕胜剑眉倒竖,两道犀利的目光,扫视一眼茶几上的几沓钱,火冒三丈,一拍桌子,“腾”地抬起身,怒不可遏地斥责龙一山道:“狗咬汽车,我看你龙一山是找错对象了。还取保呢,就凭他刘广志犯的罪,枪毙他八回都不亏。”吕胜情绪激动地指着帽子上的国徽,厉声质问龙一山:“这国徽值多少钱?嗯,你龙一山能买得起吗?经费困难我们可以克服,但我们决不会贪赃枉法,快把钱收起来拿走,否则,我就隔着窗户给你扔出去!”
吴国发见吕胜发火,忙给龙一山使个赶紧走的眼神。龙一山知趣地匆忙抓起那几沓钱往公文包内塞,同时悻悻不乐地试图缓和这难堪的气氛道:“吕局长,咱又不是外人,不办就算了,何必这么绝情……”
吕胜气呼呼地怒视龙一山离去后,余怒未消地厉声喝住也欲离去的吴国发:“国发,你停一下。”
吴国发忙止住步,转身拐回吕胜办公桌前,心虚胆怯,底气不足地问:“吕局,还有事儿?”
吕胜火气未消地训斥道:“好你个吴国发,你真是昏了头了。老虎身上练拳,你好大的胆!这样的事情,你竟敢领着人到办公室来说情,那你啥事还不敢干?说轻点儿,你这是干扰办案;说重点儿,你这是贪赃枉法,出卖良心。将心比心,要是你的亲戚被刘广志糟蹋了,你还领人说情,还要求放人吗?我看你这个政委快当到头啦。”
“吕局,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这种糊涂事了。”吴国发无地自容,赧颜汗下。
吕胜缓和一下语气,语重心长地告诫吴国发道:“身为民警,我们只有维护法律尊严的义务,而没有亵渎法律的权力,更不能利用党和人民赋予我们的权力,去干那些让一人高兴,万人骂娘的蠢事。”
就在吴国发进退两难,下不了台阶的时候,雷鸣大步流星,焦急地推门进屋,向吕胜报告道:“吕局,西环路边,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
吕胜仍感不解气地狠狠瞪吴国发一眼,驾轻就熟地命令:“通知在家的刑侦、技侦民警,马上赶到案发现场。”
一颗负罪的心灵,如果仍能泰然自若,性静情逸,不饱受自身良心的谴责、心灵的煎熬,那他肯定是精神病或者白痴。这段时间,潘登高就是处在这种生不如死的精神折磨之中,心情简直糟糕到了冰点。这天下午,他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进办公室,独自一人想起了心思。
自从文章华案发生之后,他每天提心吊胆,寝食不安。静下心来时,也曾多次扪心自问,暗自责怪、怨恨过高一峰。当初自己不过是在酒后情绪失控的状态下,发泄发泄对张政明的不满,仅仅是口出狂言,说要教训教训他,比如说给他搞出个什么桃色绯闻,往上级写封败坏他声誉的匿名信,在市委、市政府大门前贴个小字报之类鸡鸣狗盗的小动作,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知道他潘登高也不是谁想捏就能捏的软蛋,并没有明确指使他去杀掉张政明。没想到这小子为了迎合、讨好自己,居然下手这么毒,做出一件惊天大案来。
事到如今,临崖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一来自己牵连其中,断难摆脱干系;二来世态炎凉,人情薄如纸。别看平时有些人像哈巴狗一样,对自己摇头摆尾,百依百顺,其实他心里镜子一样清楚,他们敬畏的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手中掌握的权力。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高一峰为了减轻罪责,绝对不会守口如瓶舍命保他潘登高,最后,屎盆子还得扣到他潘登高的头上。一旦出现这样的结局,树倒猢狲散,大难来临各东西,民众仇官心理的无情宣泄,媒体毫不留情的推波助澜,自己的下场如何……当然,投案倒不失为上策,但他心存侥幸,不甘自投罗网,况且也没有这个勇气。
后果不堪设想啊,潘登高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心焦意躁地从办公桌后靠山墙的一排书柜里信手抽出一本书,百无聊赖地歪躺在松软的四人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翻阅起来。
突然,一则故事吸引住了他的眼球。故事讲的是有个年轻人要到一个小村庄去办事,小村庄在大山深处,那儿经常有野兽出没。临行前,家人嘱咐他:“万一遇到野兽时,千万不要惊慌,赶快爬到树上,野兽便奈何不了你。”年轻人牢记在心,一个人上路了。
进大山后,只见路险林密,阴森森的,年轻人心中不免有些害怕,正在这时,突然发现一只斑斓猛虎,张着血盆大口,向自己飞奔而来,年轻人吓得两腿发软,眼看猛虎离自己越来越近,为了保命,他急中生智,猛然想起家人的叮嘱,慌忙爬到一棵树上。
老虎追到树下,咆哮如雷,前爪拼命扒树,年轻人心惊胆战,手一软,从树上掉将下来,刚好跌到老虎背上。情急之下,他死死抱住老虎脖颈不放。老虎同样受到惊吓,驮着年轻人狂奔起来。不知缘由的路人看到这情景,一个个十分羡慕地赞叹道:“看,人家骑在老虎背上玩,多神气、多威风啊!”
而骑在老虎背上的年轻人却苦不堪言,心想:“你们表面上看我神气、威风,其实我是骑虎难下,胆战心惊,快要吓死了。”
“编的真匀呀!”这个近似于笑话的简短故事,居然潜移默化地引起了潘登高强烈的共鸣。他只觉得心中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啪”的一声把书撂到茶几上,不由自主地扶额叹息:“老子的心情,与老虎背上的年轻人有何异!”
往事如风,却带着淡淡的伤和痛。他想到自己出身农家,十年寒窗,参加工作后又在宦海媚上悦下二十来年,几经升迁,职位已至副局级,在外人看来,自己风光无限,光耀得很。其实,他内心最清楚,那都是打肿脸充胖子,逢场作戏而已。自己的一肚子苦水,又往哪儿倒呢!文章华这本难念的经不说,柳婉玉逼着结婚的闹心事不讲,就说自从担任副市长以来吧,有的开发商、企业家为了达到征地、招标、项目、资金、批文等目的,投其所好,不择手段地拉拢贿赂自己,请吃、请喝、请浴、请旅游,送钱、送房、送车、送美女。由于自己意志不坚强,未能有效抵制住奢靡之风的诱惑与侵蚀,曾先后与多名女子发生过不正当关系。一次,他收到一封匿名信,虽然没有署名,一看语气便知道是出自女人之手。大意是说他曾经占有过她,手中掌握着二人颠鸾倒凤、鬼混偷情的铁证,现在她想自食其力,开一家小超市,希望他能顾及旧情,赞助五万块钱,并附汇款账号。
开始,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搁到心上,哪知没隔几天,他再次收到此人来信,这次毫不客气,死嘴黏牙地威胁道:我知道钱对你来说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想不想出这管子血!如果你拔屌无情,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我也撕破脸皮,实名向省、市纪检等反贪部门、新闻媒体举报你这位市长大人的丑行劣迹。
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回,他潘登高就是铁打的,也不能无动于衷,不予重视了。心虚胆怯的他既清楚自己所做的种种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又无从核实这封信的真假,但无论如何,他更愿意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权衡利弊,觉得还是花钱消灾为妥,于是,捏着鼻子按对方提供的账号,汇去五万块钱。
风光何在?威风何在?胆怯、自责、悔恨、汗颜、失败、丢人,多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最终汇成掀天揭地的精神波涛,时时撞击着他那脆弱的神经。想想日后怎样面对父老乡亲,怎样面对昔日的领导同志,怎样面对亲朋好友,怎样面对妻子女儿,思前虑后,恰似乱蜂蜇头。“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潘登高茫然无助地仰天发问。由于过分激动,忽觉得头昏脑涨,五内俱焚,一时间跳楼自杀的念头都有了。
西环路焚尸现场,集结待命,等着现场勘查结果的参战民警,为打发枯燥乏味的时光,你一言,他一语,饶有兴味地在拼凑四黑四白四绿四红四肮脏四难听的顺口溜:
四黑:包文正、呼延庆,打铁的脖子黑驴圣;
四白:风雪地、粉刷墙,一群孝子赶着羊;
四绿:青草地、西瓜皮,王八帽子邮电局;
四红:寺院门、杀猪盆,大姑娘的裤头火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