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方歇,他便觉得太阳白花花的实在是太难看了,太子见他脸色不对,便根据当日之约宣布承烈军归入宣王名下,此后可自行调遣。而他自己则急急送皇帝回宫去了。
皇帝回宫之后那情况就有点不大乐观了。
太子并一众大臣忧心思虑,彻夜未眠守在清光殿之外。太医馆全员出动,针石汤药齐齐上阵,进进出出地好一阵忙活,好歹吊住了那口气。
众人一颗心尚堵在喉中还未放回心室,风姿翩跹的柳无相国师便踏月而至,说是宫中血煞之气太重,且国事多有烦忧,本不是静心养生的所在。
太子闻言万分悲痛,踌躇半晌才稳住心神,对着国师大人不耻下问。
国师只意味深长看了太子一眼,薄唇中说出四个字:“西山行宫。”
西山行宫所处之地,冬暖夏凉四季皆有花开,且风景优美直令人心旷神怡,除却地理位置稍显偏远了些,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养老之所。
太子沉思半晌,拿不定主意,众大臣齐齐跪地苦苦规劝,甚至有人倚老卖老,以死相逼。太子拗不过众人,只得勉为其难答应了重臣的要求,择日送皇帝去西山行宫疗养。
相比于太子,宣王殿下显然是快活多了。
承烈军确实是赢了,却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去掉已经躺平的,以及将要躺平的,剩下的还能站稳的已经不多了。
宣王殿下冰冷的俊脸看了看摇摇欲坠的那十几号兵哥,大手一挥:“今晚拂袖楼,本王请客!”
老兵油子们大乐,已经躺平的还挣扎起来几个,由此可见女人尤其是美女才是刺激战斗力的最佳催化剂。
更何况,是一堆美人。
紫鸢姑娘手中不停剥着瓜子,间或丢两颗到自己口中,一边嚼着一边感叹:“郡主,你不生气么?”
书房之中静悄悄的,只听到她剥瓜子的声音劈劈啪啪跑的。楚羲和整个人都埋在宣纸与凌乱的书堆之后,乍然听到这话,颇有点恍惚,怔愣了半晌,才无辜地问道:“为什么要生气?”
“王爷去了拂袖楼诶,”紫鸢拍了拍手,将已经剥好的瓜子放到楚羲和的手边,表情悠远,“那——可是拂袖楼啊。”
楚羲和看着圆润的瓜子,轻轻皱了皱眉。不过也就只是一瞬,她便低下头去,继续进行复杂的推算。
紫鸢看着她似乎有些委屈又似乎全不在意的表情,略叹了口气:“郡主,王爷已经几日没在你房中宿夜了?”
“五天。”楚羲和头也不抬,静静答道。
“郡主,”紫鸢突然上前抽走她手中的毛笔,一脸严肃道,“你要有危机感啊。”
“什么危机感……”楚羲和浅淡一笑,眯起眼睛盯着眼前的侍女,“君既无心——”
紫鸢看着她黑亮的眼眸,深如星海,却多多少少带了点凉薄之色,如夜之谜,月之韵。
“我便休!”她轻轻吐出了几个字。
君既无心我便休。
紫鸢悚然而惊。
楚羲和探了探身子,从笔架上取了另一支毛笔,仍在纸上写写画画。
半晌,她才慢慢抬起头,看着尚未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的侍女:“他现在心里一定很挣扎,所以,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跟他计较。”
她顺了顺颊边的碎发,笑得淡然冷漠:“但是,他一旦做出选择……”
“郡……郡主,”紫鸢看着她的神情,突然觉得很心疼,“你受委屈了。”
“委屈?”楚羲和挑眉,到底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那倒没有。”
“郡主,这个可以有!”紫鸢姑娘如是说。
“这个真没有。”楚羲和摊了摊手无奈道。
“可是,郡主你刚才的表情,真的很委屈。”紫鸢姑娘疑惑道。
“那都是你的错觉。”楚羲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肩背,才慢慢道,“两个人在一起,要经过漫长的时光,并不容易。总要有人先退一步,来迁就彼此的情意。他心里难过,却不愿跟我说,未尝不是为我着想。”
她转头看向有些茫然的侍女,眼神深邃:“紫鸢,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单独过了许多年。那些年的时光,我不知道他发生过什么,有过怎样的爱恨。若我有一日输给那些过往,并不算什么。”
紫鸢垂下眼眸,嘟嘟囔囔:“那也不用去拂袖楼啊。”
楚羲和淡然而笑。拂袖楼确然不是什么谈心的好场所,那里的女子自视太过,却不曾真正做到天下无双。壮士去那里排遣心情,真的有用么?
若是一不小心被吃干抹净,不知道会不会暴跳如雷呢?
拂袖楼中,姬流觞独坐一隅,静静看着眼前的狂欢。老兵油子们于男女之事并不陌生,厚如城墙的脸皮也颇让姑娘们害臊,整个场面看上去其乐融融。
欲问苍凉,且歌且欢。烛未灭,酒入喉,独酌还无味。
这是第八坛了,三十年的‘沉雪醉千年’。早该醉了,却是越喝越清醒。
老兵油子们早闹得不知今夕何夕,他便一个人拎了酒坛倚坐在窗台上,看着繁星点点的星空,喝了一口酒。
秋悟非说,她很好,能吃能睡。
秋悟非说,她整日里待在书房,不吵不闹,就是安静得有点可怕。
秋悟非说,她终于绣好了几个荷包,你看人手一个,看手工勉强过得去,倒是别出心裁远胜匠人几筹。
他伸手按在心口的位置——那里藏着一束秀发,缠绵纠结,她的跟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