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江西有一个兜率悦禅师，三十出头，他是慈明禅师的再传弟子，很了不起的。兜率悦前一天晚上做梦，梦到了一个太阳出来，他把袖子一搂，就把太阳拢在袖子里面了。第二天他就跟几个弟子讲：这个太阳是转运使张商英，他将要来此，这一下我非收拾他不可。那些弟子说：老师，千万不要惹他呀，这个人不好惹，不要太岁头上动土。兜率说：我自有分寸。张商英来拜见兜率悦，他也知道兜率悦肚子里有点儿货，就跟他说：听说你小师父文章写得好。兜率悦说：我跟相公谈文章，那就等于相公跟我谈禅一样，我们彼此都是外行。张商英一听，很不高兴，这个家伙太狂妄了。天晚了我要回去，他说完了就要走。兜率悦说：相公，据说你是参禅悟道的吧？我倒愿意请教一二。张商英说：是呀，我在那个老师那边怎么怎么，讲了一通。
兜率悦说：我请问，你对禅宗一千六百多个公案都会了吗？都搞得懂吗？张商英说：有的公案我还是有疑问。兜率悦说：相公如果对这一个都有疑问，老实说，你其他的公案都应该有疑问，只是你自以为是。这一下子，砍到张商英的痒处了！他一下子来了兴趣，不走了，他说愿闻其详。兜率悦一看：天晚了，相公请走吧。他说：不走了，不走了。他说：你不走，那请睡觉，明天早晨我再来。兜率悦这样子，张商英也不好讲话，晚上睡觉，睡不着了，起了疑情了，怎么样也睡不着觉了，左思右想，突然一个灵光，哎呀！原来是这个道理啊。赶紧就推门，师傅，师傅，我抓到贼了。兜率悦说：相公呀，你还在酣睡，且请回去。嘭！把门关上了。还不是？哎呀！怎么个不是？怎么个不是？在屋里边走边参，嘭！一下把尿盆踢翻了，这一下才彻底打翻漆桶，早上起来，规规矩矩地穿好衣冠，正式拜师，他说：没有师傅慈悲，我几乎误了大道。
这是张商英，他比兜率悦年纪大，地位也高，可是这个叫做禅门智慧。大家知道，宋朝禅风鼎盛，兜率悦当仁不让，管你什么宰相，管你什么东西，我就整你，而且他还看准，如果张商英是耳食之辈，那也就无所谓了，如果不是耳食之辈，那兜率悦早有伏龙之法，他胸有成竹。
我说这个故事就是跟大家讲，参禅须是真正谦虚放下、通达事理的人，才可以承担起智慧来。大家只是小鼻子、小耳朵、小蟑螂、小老鼠，以这种心情来参禅，一叶扁舟载不动许多愁，你没有办法承担智慧。张商英最后写了一个《护法论》。他和王安石政见不同，可是在禅法里面他们是道友，政治上他不同于王安石，他认为王安石太偏激。王安石是了不起的，他要学禅，他的老师说：你有一能三不能，你不是学禅的人。王安石的老师在他得意的时候不去找他，在他罢相回到老家的时候，在岸边船头上接他，王安石才知道禅法的智慧。罢相以后，王安石整个的诗文就是禅，他晚年一心归禅！
纸上觅道如水月
再跟大家说个故事。
法眼宗的法眼禅师是南唐中主的老师，不是李后主的老师。法眼禅师做小禅师的时候跟朋友游山访道，因为下了雪在地藏院停留下来，晚上他们进行辩论，什么天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一体。第二天早晨雪停了，他们要走，老和尚问法眼，他说：小师傅，我问问你们。你们昨天晚上谈得很有意思。我问你，既然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天地同根、万物一体，那么，院子里的石头是在你的心里边还是在你的心外面？那当然在我心里面了，我这心里面能包容万法，法眼毫不犹豫地说。老和尚说：你搞错了没有？你安一块石头在心里去修行，累不累呀？对呀！我怎没想到！安一块石头在心里面累不累？这一下子觉得有道理，起疑情了，他不走了。其他同学走后，他住下来了，参石头怎么安在心里面？那到底在心里还是在心外？
大家知道于右任吗？他有长长的胡子，他每天睡得很香。有一天给人家问了：于先生，你睡觉的时候，胡子是在被子里面还是被子外面？这一下子完了，他晚上睡觉忽然想起，我的胡子在外面在里面？放在外面也不舒服，放在里面也不舒服。糟了，睡不着觉了，他参了话头了。再回到法眼。老和尚问这一下，法眼起疑情了，所有答案都不是，三天两天几个月都不是。最后法眼急了，老师我怎么办呢？他老师说：若论佛法，一切现成。法眼一下子悟了。法眼就是这么悟的，若论佛法，一切现成。禅宗的方法在于应机施教，就是必须参话头，所有大禅师能够有大智慧，通通是参出来的，没有一个人是从书本上悟道的。你从书本上悟到的，那都是表面文章，绣花枕头。所以，从缘悟入那是真的东西，你看书悟到的那是镜中花、水中月，不为究竟，禅宗公案通通是以参话头为主。
再讲一个故事。西天有一个毒龙肆虐为害，搞得四邻不安，五百罗汉各逞神通来降龙，结果被这个龙整得狼狈不堪，溜掉了。走到半路上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游方的和尚。和尚一看，这五百罗汉怎么个个都是灰头灰脸的，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就问：你们干吗呢？五百罗汉说：你不知道前面的毒龙难降伏呀，我们各逞神通也降伏不了。和尚说：有如此之事吗？待我看看。说着就来到毒龙附近，把随身携带的钵拿出来，说：孽龙进来。一下子龙就变成了泥鳅。五百罗汉一看，惊呆了，就问：你有什么本事？大家说他有什么本事呢？为什么五百罗汉用尽了神通，都降伏不了这个孽龙，而这个游方的和尚把钵就这么随手一扔，龙就进来了呢？这是禅宗，不是脑筋急转弯。
没有唯一的真理，这里都是相似值、相对的东西，没有答案的。你可以用知识推理，都对都不对。所以，禅宗印证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是红楼梦断言王熙凤的命运，可是用在一般人身上恰恰确当。我们这几天要参话头，就是如何降伏其心，所有的释迦牟尼的东西都在这一个话头上可以体现。《金刚经》说所有的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一切圣贤、一切经典都从这里出！告诉你，没有话头就没有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什么无上正等正觉都谈不上。连释迦牟尼都要服从这个游戏规则，你算老几？所以，禅不只是中国佛教的特质，就是整个中国文化的特质也在于禅。禅的特质在于方法，方法论中的方法，就在于参话头，禅的实践。所以，美国那个女人类学家说：禅的参话头于十二、三世纪传到日本，中国没有了，中国失传了（见《菊与刀》）。
先师意未梦见在
再讲一下日本白隐禅师的故事。
白隐禅师（1685～1768）是日本最后一个参话头的禅师。他是临济宗传人，生活在大约清朝康乾年间。那个时候以后，日本也就没有参话头了。白隐禅师当年学佛是怎么个学法呢？日本与我们中国有一个共同的传统，一到开春的时候晒书。大家知道，经过一个冬天，书都已经潮了，所以风和日丽就晒书，把所有的书籍都拿出来，找个地方晒书。他刚好到一个晒书的居士家里面，他就默祷，我在这么多书里面就随便找一本书，作为我今后学习的一个归途。他随手一翻就拿到了《禅关策进》，那是明朝莲池大师写的一本关于禅宗的书。他捧着《禅关策进》，然后他又祷告：我以这里边的哪一个为主呢？一翻开《禅关策进》就是讲参话头的。他又翻了一下，翻到宋朝岩头禅师，他是雪峰禅师的师兄弟，也就是张方平跟王安石说的岩头禅师。
岩头禅师死的时候，对众人说：“老汉去时，大吼一声了再去！”他参这个话头，为什么岩头禅师要大吼一声而去？为什么他那样潇洒，那样生死自如？我顺便跟大家讲，我要批判的，连大慧杲一直到南老师他们都有这么一个情结，就是说禅宗要先知道生死，预知时至。大家知道世界上什么人最有资格预知死至？大家知道不知道？死刑犯，是不是呀？告诉你什么时候要枪毙，下达了死亡通知书，他就会预知死至了。那大家就去抢银行，抓住就判死刑，也就预知死至了，有什么了不起！什么叫预知死至？还了生脱死？告诉你，没有生死可以了。
有个公案，石霜禅师教的学生都一个个像枯木倚寒岩，在那边打坐，死参参死，就像枯木一样，一点生气也没有。石霜禅师死了以后，大弟子当然要当传法师，他小师弟说：等一等，等一等，在就位之前我先问你，老师经常讲一条白练去，古庙青灯去，请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大师兄说：这个是明色边之事！是说悟道的境界。他小师弟说：不对，不对！师兄不能这么讲。他大师兄说：你说什么？你不服气？好，点香来，打坐。香没有烧完，一下子走了，拜拜了。他小师弟说了一句名言：“坐脱立亡即不无，先师意犹未梦见在。”你坐脱立亡容易，耍这一套，可是你没有悟，先师意未梦见在。这才是禅宗。
那什么叫做坐脱立亡呢？我一直想批判这个，南老师也是这样告诉人家。什么坐脱立亡呀，没有这回事！没有坐脱立亡这件事情，要死就死，还要什么坐脱立亡、预知死至，绝没有那回事！白隐禅师就参这个，为什么岩头大吼一声死呢？参参参，坐在食堂旁边参，突然跳出一个青蛙呱呱呱叫，他听青蛙叫就悟了，便开始给人们说法。有一天碰到一个朋友，他说：白隐呀，我看你说的是口头禅。白隐说：你怎么会这么贬低我呢？他说：我告诉你呀，我也没有悟，可是我根据师傅的说教，一看你就不是。白隐说：那么，你能不能带我去拜见你的师父？可以是可以，你要谦虚一点，我师傅最讨厌狂人，你有点狂。白隐说：那没有问题。虽然这样还是留了一手，把自以为是悟道的东西揣在口袋里。见到老师后，白隐就把他悟道的心得双手递过去。这个老师左手拿了，放到屁股底下，说：这个是你写的，哪个是你悟的？白隐一听，啊！一下子楞了，拿不出来了。白隐禅师这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悟，一下子乖乖地参话头了。
白隐禅师是日本最后一代禅师，非常有影响，铃木大拙这些人通通是他的后代。中国自乾隆中叶已经没有禅师到日本了，所以日本的禅也就衰落了。后来日本明治维新，明治天皇把最后一个幕府赶掉了，禅也就没有了。明治就是以神道把禅佛统统赶掉，以神道设教。明治维新让所有的佛禅全部滚掉，因为那是支那的东西，我们要向西方学习。他们开设鹿鸣馆，日本人这一点厉害，诸位呀！什么叫鹿鸣馆？就是外交部。鹿鸣是《诗经》里面的一篇，明治维新给人家日本人用了，维新，你看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书经》里面的，明治也是我们《易经》里面的。现在的平成天皇比我年纪大一点，日本的年代比如这个平成年代，就是用类似中国的朝代纪年，到现在还用。
日本现在的禅保留了一些外在的形式，而我们中国连形式都没有了！你们到高旻寺、天童寺、灵隐寺，那里花里胡哨整个野狐精，五台山也是遍地野狐狸，四大圣地就是四大垃圾场，什么四大道场？没有一个地方是清静道场呀！所以，我们零修非常重要！
好样的去做企业家
零修就是禅的实践，实践什么？参话头！我们必须保留纯真的东西，也就是这个心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们中国大地上产生的禅，也应该正式在中国大地上安身立命。我叫大家参在哪里安身立命，就在禅里面安身立命。天地之大在哪里安身立命？你说在哪里安身立命？就在话头里面安身立命。即此用，离此用，答案就是现成的。
大家能够来这里，就是成功的一半，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大家能够提起话头，那又是成功一半，就是智慧成功一半。能不能起疑情并不那么重要，疑情能够勉强起得吗？能够赶鸭子上架吗？那鸡飞蛋打了。大家能够在这几天里面进入游戏规则，就能够提起话头，不管真参假参，大家还是参了。这个过程就很了不起，你不必非要悟道。再说悟道以后干吗呢？所以，大家不要走到误区，这是我要再次跟大家说明白的。
以前我讲了，最近也常常讲，要求年轻人，特别是有为的年轻人解决我们国内目前的问题。我那个时候说，只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好样的给我入党；一条是给我做大企业家，这样你才可以把中国的问题解决，你做倒爷没有用，你要真正做得像日本西武集团一样，搞个几千亿美金那就够了；再一条是，好样的给我出家。这个出家不是要你剃光头搞出世法，而是真正地走上修行的路子。尤其是现在，我们国家民族真正到了千年转机的时候。
真正有智慧的时代，正是国家兴旺的时候；宗教迷信充斥的时候，国家就开始衰微了。《易经》讲：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你看唐朝、你看宋朝、你看清朝的帝王少有不是学佛的，看看雍正、看看乾隆、看看康熙。梁武帝算老几呀！他是婆罗门教！所以，诸位不要不读书、不看报，跟在别人后面瞎哄乱谈。印度这个民族是智慧的民族，贫穷与佛法无关。印度现在有什么佛法？印度百分之九十九是婆罗门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