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七个省，一年内我向他们挖出240万两银子是没有问题的！”左宗棠说。
自己的亲信三省，一年可以交齐210万两现银；而自己没有关系的七个省，一年才交没有保证的240万两白条！我们也从一个侧面看出，为什么左宗棠不惜跟自己的亲家郭嵩焘撕破脸皮，也要拿下广东了。
有人好办事，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胡雪岩看到左宗棠在谈到另外七省的甘饷时候，表情比较轻松，话语口气对七省应交的240万两也很有信心，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钱，胡雪岩可以搞，但是需要一个保证。看来，左宗棠能给他一颗定心丸。
于是胡雪岩就不再犹豫，若无其事地对左宗棠说：“这空缺的240万，在下可以先为大人筹集一半！”
“一半？”左宗棠怕是自己没有听清楚，特意重复一句，“一半就是120万两银子。”
“120万两，我替大人筹好了带走！”胡雪岩说。
左宗棠震惊了，与胡雪岩共事以来，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惊讶于胡雪岩的干练，但是这次下巴离上颌最远，差点被震飞了！
“你到哪里去筹这么一笔巨款去？”
“我有办法。当然，这个办法，要大人批准。等我筹划好了，再跟大人面禀。”
于是左宗棠再不追问，他虽有些将信将疑，却是信多于疑，因为一想到以前胡雪岩所作的承诺无一不曾实现，也就释然、欣然了。
胡雪岩看似轻松，其实内心也是七上八下，没有十足的把握。120万两绝对不是个小数目，西征大业成败和左宗棠封爵以后能不能入阁拜相的关键都系于此，就是再难，胡雪岩也要咬牙办成！
借债打仗，雪岩首创
出了总督府，胡雪岩马不停蹄，直接杀向上海——中国的金融中心。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在短时间内筹到巨额的120万两银子。
到上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古应春密谈。
古应春这几年，在洋场稳步高升，已经做到汇丰银行的买办了，也就是所谓的“康白度”，是银行中华籍职员的首脑，凡与中国客户的一切交涉，大至交接官场，小至雇用劳工，古应春都要负责，因此在汇丰银行权柄很大。他又有才又勤快，极得洋东信任，胡雪岩找他是最合适不过了。
“我要向外国银行借钱，大约120万两白银，请你替我拿个主意。”胡雪岩开门见山地说。
“120万！”古应春吃了一惊，忙问道，“是替谁借？左大人吗？”
“对！”
“造轮船？”
“不是，为西征筹饷。”
古应春更加吃惊了，犹豫道：“古往今来，还没有向外国人借钱打仗的事，这件事，恐怕难！”
“难我是知道的，但是一定要办成！”胡雪岩口气非常坚决。
古应春跟胡雪岩在一起也不是一两天了，看胡雪岩这个神情，也就不再多说，找出一个大簿子，递给胡雪岩，让他看。
“雪岩，这是上海主要的10家银行，分属几大国。我虽然在汇丰银行，主要给英国人办事，但是钱向哪国借，你自己拿主意。”古应春说道。
胡雪岩摇摇头，对古应春说：“贤弟，姑且不提什么举贤不避亲的老话，汇丰银行的声誉我是知道的，借款必然有汇丰的一块！说实话，我对洋人的银行不清楚，这次向洋人借款，主要靠你，你别推辞！”
胡雪岩的话说得很漂亮，古应春也不再坚持，大笔一挥，在汇丰、麦加利（广东称此银行为渣打）和有利三家银行下面圈了几个圈。这三家银行都是英国资本为主体的银行，资本雄厚，信誉也好。再说了，借这么大一笔款子，同一个国家谈，也容易些，不至于两国互相抬杠，不好处理。
银行定好了，这才是一厢情愿的第一步，古应春接着问：“小爷叔，你得想好一个章程，如何借，如何还，出多少利息，定多少期限，都得想好，才有的谈！”
“借120万，利息可以高些没关系，因为一年我们就还清了！前半年最好只行息，后半年按月拔本，分6次还清，你看如何？”胡雪岩问。
“这个都好说，重要的是，到时候拿什么来还？”古应春果然精明，一下子就问到了命门上。
“各省的西征协饷。”胡雪岩说道，然后他把自己跟左宗棠计算的数字跟古应春说了一番。
“小爷叔，你打的算盘不错，但是各省协饷是靠不住的。万一拖欠呢？”古应春问。
“由我阜康钱庄担保。”胡雪岩拍拍胸脯。
“不行！光一个阜康，未必能够让洋人放心。”古应春大摇其头，接着说，“即使洋人放心，那么既然阜康有实力作保，根据洋人的逻辑，他们肯定也会把钱直接借给阜康，至于阜康怎么用，他们就不会去管了。这样，对阜康来说，两弊而无一利。如果到时候钱还不上，对阜康来说太危险；如果还上了，100多万两的银子由阜康过账，这中间的利息差额，很多人会眼红，会胡说八道，犯不着！”
胡雪岩深深点头，说道：“外国银行的规矩，外国人的脾气，你比我清楚得多，你看，应该怎么办？只要事情办通，什么条件我都接受！”
古应春答道：“洋人办事确实跟我们有点不同，我们讲的是人情信义，只凭一句话就算数，不怎么去想后果。洋人虽然也讲信义，不过更讲法理，做事情先算坏，后算好。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对方将来还不还得起，如果还不起又怎么办。这两点如果没有担保，口舌再好，洋人也不会跟咱们谈！”
胡雪岩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钱一定还得起，因为各省的协饷规定了数目，自然要奏明朝廷，西征大事，哪一省不解，贻误战机，罪名不轻。再说，福建、广东、浙江三省，都有左大人的人在那里，别的省不买账，闽浙粤一定买账，三省就有15万，四股有其三，不必担心。”
“好，有你这话，洋人想必可以放心，那担保呢？”古应春问。
“阜康既然不便担保，那就只有请左大人自己出面了。”
“这个，左大人是借款人，借款人没有做保人的道理。”古应春为难地说。
胡雪岩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来个损招了！我们可以由出协饷的各省督抚做保，出印票，到期后向各省藩司衙门收兑。这样总可以了吧？”胡雪岩跟左宗棠待了一段时间，别的东西学没学会另说，先斩后奏这一招倒学了个十足！
古应春想了下，问道：“照我看，各省督抚亦未见得肯。”
“这个你不必担心，你要相信左大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花样，他最擅长！”胡雪岩安慰道，虽然他心里也没啥底。
“其实，不瞒贤弟，借这笔款子，也为我私人考虑！”胡雪岩接着说道，“如今阜康也是‘扯虎皮，唱大戏’的空架子，场面扯得太大，有苦难言！福建方面，为了接济左大人的军火，我垫的款项有二三十万；以前浙江代理藩库的账，迄今为止还有许多烂账没结，不是算不清楚，而是碍于左大人的面子，有些账不好报销，也不好争，只好摆在那里，扯算下来，又是二三十万，总共有50万两银子套在里面，怎么吃得消？”
“有这么多烂账！”古应春大吃一惊，“转眼开春，丝茶两市都要热闹，更要有大把银子垫下去。那时候，小爷叔，阜康头寸周转不灵，万一被挤兑，岂不危险至极！”
“岂止危险？简直就是要命！”胡雪岩顿足道，“若是能借到这笔款子，我就可以缓一缓了！”
胡雪岩说的“缓一缓”，古应春自然明白。如果这笔款子借成功，分批汇解，胡雪岩就可以先用一用，一到明年夏天，丝茶生意结束，货款源源而来，资金就周转得开了。如果左宗棠那边不急着用，这笔款子还可以放贷出去，赚上一笔。
胡雪岩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无论于公于私，古应春都要帮忙把这件事情办成了。于是古应春也没再说什么，又跟胡雪岩商量了一下更细的东西，约好第二天跟汇丰的老板麦林见面。
为了保密，古应春将麦林约在新成立的“德国总会”与胡雪岩见面，与洋人也无须客套，上来就直奔主题。当然，胡雪岩主要对付的是麦林的发问。
“贵国朝廷对借款一事的意见如何？”麦林问道。
“平定回乱在中国视为头等大事。”胡雪岩通过古应春的翻译答说，“能够由带兵大臣自己筹措到足够的军费，朝廷当然全力支持。”
“据我所知，中国的带兵大臣，各有势力范围。左爵爷的势力范围，似乎只有陕西甘肃两省，那是最贫瘠的地方。”
“话不能这么说！”胡雪岩不肯承认，“朝廷的威信，及于所有行省，只要朝廷同意这笔借款，以及由各省分摊归还的办法，令出必行，这个你不必顾虑。”
“那么，这笔借款，为什么不请你们的政府出面来借？而由左爵爷出面呢？”
“左爵爷出面，即是代表中国政府。”胡雪岩说，“一切交涉，要讲对等的地位，如果由中国政府出面，应该向你们的户部商谈，不应该是我们在这里商议。”
麦林深深点头，表示赞同，但紧接着又问：“左爵爷代表中国政府，而你代表左爵爷，那就等于你代表中国政府。是这样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向洋人借款这件事情，连左宗棠都还不知道，更不用说朝廷授权。话肯定得太绝对，万一弄不好，胡雪岩便有一个窃冒辱国的罪名。但如果不给麦林一个肯定的答复，那么就不会让他放心，谈判也不用继续了。
胡雪岩含含糊糊地答道：“谈得成功，我是代表中国政府，谈不成功，我只代表我自己。”
麦林的蓝眼睛转了半天，说道：“这笔借款，原则上我可以同意，不过，我必须声明，在我们的谈判未曾有结论以前，你们不可以跟任何另一家银行去谈。”
“可以，我愿意信任你。”胡雪岩说，“同时我也有一个要求，在谈判没有结果以前，你必须保守秘密。”
“那是彼此都应该接受的约束，我自然保密。”麦林保证道。
“好！我们现在就谈细节。”
秘密而冗长的谈判，前后经历了3天，终于达成了协议。商定的办法与条件是：
第一，借款总数，白银120万两，由汇丰银行组成财团承贷。
第二，月息8厘，付款先扣。
第三，由胡雪岩、古应春介绍华商向汇丰银行存款，月息明盘4厘，暗盘6厘。
第四，各海关每月有常数收入，各税务司多为洋人，因此，借款笔据，应由各海关出印票，并由各省督抚加印，到期向各海关兑取。
第五，自同治六年七月起，每月拔20万两，半年清偿。
这五条办法中，读者也许不明白的是第三条的“明盘4厘、暗盘6厘”。这是洋商与胡雪岩、古应春一起得到的好处，是中间人得2厘的佣金。这也就是说，洋商向中国人借了钱，转借与中国官场，4厘入、8厘出，所得4厘好处，各半均分。别小看这区区2厘差额，由于总额有120万之多，这回扣很大了。
胡雪岩是商人，商人逐利，天经地义。
合同谈成之后，胡雪岩才敢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左宗棠。左宗棠本来就是豪放不羁之人，对于出人意料的事情，只要对办事有利，他完全同意，这件事也不例外。
之后的事情，就是写折子上奏朝廷了。等到朝廷准奏的时候，又过了好几个月了。
而这几个月，正是开春时节，丝、茶等业务放款，各个商户都需要用钱。胡雪岩把暂时存在阜康的100多万两银子放出去，利息订到一分三厘。好家伙，从洋人借钱的时候，名义上是8厘，实际上是6厘，一转手，放贷出去是一分三厘，如果再算上回扣……
胡雪岩通过这一借一转，不但给左宗棠办了件漂亮事情，而且自己从中也大大捞了一笔！官商结合，有何话说？
我们暂且不管胡雪岩为自己捞了多少好处，胡雪岩为西征向汇丰借债是中国借外债的开始。而左宗棠的勋业和个人的事业，也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黄马褂加身，荣耀至顶
自同治五年至光绪四年，为了西征军饷，胡雪岩总共为左宗棠借过四次外债，前后合计达1600万两之巨！这保证了左宗棠西征粮饷的供应，终于完成了平回大业。
所谓有钱好办事，经手如此多的银两，胡雪岩通过回扣，放贷，购买军火，设置采运局，扩展钱庄业务，进入和垄断生丝、茶叶市场等一系列手段，获得的好处也是不计其数。
到底胡雪岩在左宗棠西征十年捞了多少好处，无从详查了，反正，胡雪岩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背地里人们都叫他“胡财神”。
左宗棠西征胜利归来，论功行赏，胡雪岩自然有一份。我们可以看一看左宗棠在给朝廷的折子中对胡雪岩的赞赏！
第一，胡雪岩在杭州设了一座字号“胡庆余堂”、规模宏大、声名媲美北京同仁堂的药店，西征部队日常所需的“诸葛行军散”、“辟瘟丹”、“神曲”、“六神九”之类的成药，治跌打损伤的膏药、金创药，以及军中所用药材，都由胡雪岩捐解。
第二，胡雪岩奉左宗棠之命，在上海设立采运局，转运输将毫无延误。
第三，胡雪岩经手购买外洋火器，物美价廉。泰西各国一旦有新式武器，随时采购，运至军前，左宗棠认为“新疆速定，虽已兵精，亦由器利”。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项，即为左宗棠筹饷。除了借洋债及商债，前后合计在1600万两以上之外，各省的“协商”，亦由胡雪岩一手经理。饷银不足时候，多由胡雪岩代垫。湘军、淮军都曾出现过索饷哗变事件，只有西征之师从不“闹饷”。
这么多的功劳，朝廷大笔一挥，给了胡雪岩一个从二品文官的珊瑚顶子，并且“破格优奖，赏穿黄马褂”！胡老太太也博得一个正一品的封典。
至此，光绪四年春，胡雪岩无论从财力上还是从荣誉上，都达到了巅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