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观看红军强渡黄河天险，简直像在节日黑夜里远远地观看放礼花，只见这里冒火花，那里冒火花，忽明忽暗，一时激烈，一时寂静。从火光的忽现忽隐，可以判断出红军已经胜利登陆冲上半山腰了。
半山腰上忽然火花四射，忽又一下子变成一片漆黑。隔岸观战的人们心情紧张起来。可是不久山冈两翼的山下突然又出现火花。高复东对白山和洪燕说：“制高点大概已经拿到手，向两翼推进了！”
洪燕问他有什么感想。他说：“这是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迹！中国有这样的军队，小小的日本帝国主义何足道？
张学良如果亲自看到这种奇迹，不震动、不改变对红军的态度才怪呢，可惜蒋介石的耳目完全封锁了他！”
高复东正在热情地称赞红军，观察棚的负责人走来向高复东宣布说：“今天请你来看我们渡河东进，是让你相信我们共产党抗日的决心和意志，现在，我们奉命释放你回东北军。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就地解决。”
高复东一愣神，说：“你们的俘虏政策，不是去留自便吗？我要求跟随你们红军东征抗日，不愿意再回东北军打内战了！”
经过东北工委的批准，于是高复东跟着红军渡河参加东征，在民运工作队现身说法，宣传红军东进抗日的伟大意义，一路上受到群众的热烈欢迎。他希望红军挺进到太行山以后，就可以对日本帝国主义直接开火，但蒋介石对红军东征抗日恨得要命，一面勒令阎锡山拼命抵抗，一面又调集了十几个师的嫡系部队一路从风陵渡过黄河沿同蒲铁路北上；一路从娘子关进入太行山脉堵截，封锁了各个山口，防止红军依靠太行山作根据地对日作战。又命令张学良督饬西北“剿总”各部队，特别是东北军，兼程并进，占领陕北红区。封锁黄河西岸，使红军前进不得，后退无路。
高复东知道了这些情况，改变了主意。他找到季明，说道：“我本来打算跟着你们一道东进抗日，收复失地，不料想蒋介石调来这么多的中央军堵截你们，不许你们跟日本军队直接开火。蒋介石以前海吹他剿共是为了抗日，这一下子可就原形毕露啦！张学良将军还一定睡在鼓里呢，我要回西安劝说他，劝他跟你们合作抗日，打回东北老家去，不要再上蒋介石的当！”
季明连连点头赞成道：“那很好，不过，你先等一等，我请示一下再回答你。”
第二天，高复东由通讯员带领到一家红军临时借用的农舍，拉开风门，抬头正看见目光炯炯的大胡须的周恩来在里面。他又惊又喜，马上挺得笔直，立正敬礼。周恩来也热情地站立起来还了礼。
周恩来伸出手来跟高复东握手。高复东还毕恭毕敬地立正不动。周恩来亲切地说道：“请坐！请坐！”
季明又把预备好的凳子给高复东搬到身旁，高复东连连道谢，却不肯坐下。
周恩来懂得旧军队的礼节和习惯，不再让座，开诚布公地说道：“听说高团长对于蒋介石调集大量中央军阻挠我们红军东进抗日，也很不满，想回西安劝说张学良将军与我们合作抗日，这计划很好嘛，你在我们这里已经有几个月啦，我们的所作所为，你都亲眼看见了。我们长征北上，又强度黄河东进，目的是干什么，你也是清楚的。你回到东北军，回到西安，就把你在这里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原原本本地告诉同僚们。如果能见到张学良将军，也不须要任何修饰，如实地告诉他就行啦。我们党、我们红军的一切，都是为国为民，无不可对人言者！”
高复东听这番话，觉得光明磊落，肝胆照人，感动得连连说道：“事实胜于雄辩，事实本身就是巨大的力量，巨大的宣传！”
周恩来点点头沉默一下，接着说道：“不过，我们又考虑到：目前张学良正在气头上，你回去直率地向他建议跟我们合作抗日，他是否会迁怒于你，拿你出气呢？是不是你先在下边活动，先跟你的同僚和知心朋友，说通这个问题，在下边就地达成协定，尔后再进一步向张学良将军进谏，是不是这样比较稳妥？”
高复东自信不疑地挺着胸膛回答道：“报告周副主席：在回西安的路上，我一定要按照您的吩咐行事，可是我还是要直接去劝说张学良将军。我很了解他的痛苦，知道他早在彷徨矛盾之中。我给他当过卫队营长，私下接触比较多，相互都了解，有话说得上去。再一说，他也是个容易接受新思潮的人，见义勇为，敢作敢当，顾虑很少，我相信他只要真正了解了你们是为国为民，是真心实意地抗日，帮助东北军打回老家去收复失地的，他就会毅然决然跟你们会谈讨论如何合作抗日的！”
周恩来目光炯炯地看看高复东，握起他的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目前已经不仅是东北三千万同胞的苦难问题，而是整个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问题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任重而道远，希望我们在不同的战线上，共同努力！”
高复东把身子挺得笔直地立正回答：“我决不辜负周副主席的嘱咐和希望！”
周恩来亲切地跟高复东握手告别后，又把白山召去，告诉他说：“西安方面的形势，近来有新的发展。毛主席关于国民党营垒在抗日问题上有可能发生分化的预言，出现苗头。张学良吃了几次败仗，尝到人民的力量，很恼火，也很动摇。我们把被俘虏的东北军军官释放回去以后，影响很大。东北军数量多，装备好，本来应该是我们东进抗日的盟友，可是一直受蒋介石欺骗愚弄，对我们还是采取敌对态度。我们要派人直接打进东北军里去做工作。考虑你是东北人，而且在东北拉过抗日游击队，到东北军里去活动有很多方便，你看，怎么样？”
白山回答说：“要论我个人，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部队，真是不愿意再离开。可是只要党的工作需要，我一定服从组织。”
周恩来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道：“洪燕同志可以跟你一道去西安。国民党军队不要女兵，到时由地下党看情况安排工作吧。”
白山一听周恩来考虑问题如此仔细，顿时感到非常温暖，激动地说道：“是！她好说，她在北平当过小学教师，到了西安还可以当小学教师做职业掩护。”
周恩来又嘱咐一些到西安后应注意的事项，最后说道：“你先回去在借住的地方等着吧，晚上有同志找你详谈，并且由他派人送你们去西安。”
白山回到住处，黄昏时分果然就有个头戴八角帽、身穿洗得褪了色的黑色列宁服的中年人来找。来人的身子往前探看，深度近视眼镜片里，有一双大而无光的眼睛。
他慢慢地走近白山认一认，小声问道：“你就是白山同志吧？”
白山答应：“是。”估计他是周副主席派来的人，便叫洪燕先出去转转，过会再回来。
来人又本能般地往屋内四角看看，才朝白山说道：“你这次到西安去，原则上周副主席已经跟你谈过了，我不过补充一些技术问题。”
